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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等了片刻,姜似锦总算缓过劲儿,他忙从梁枫怀里挣出来,一张脸红透了,含了水的眼眸看也不敢看一眼梁枫。

    姜似锦觉得他方才的行为实在丢人,哪有母亲做了噩梦,还需要孩子来安抚宽慰的?

    梁枫嘴角噙着笑,捏着衣袖去揩拭姜似锦鼻尖沁出的细汗,问,

    “母后这是梦到了什么,吓成这样?”

    “前些天去灵台看了北羌送的麒麟,那怪物面目狰狞,想来我是被唬到了,今日竟会梦到被它追逐捕食。”

    说不得实话,姜似锦只能信口胡编。

    “是吗?”

    “那等蠢物竟让母后受了惊,该扒了它的皮,把它的肉丢进灵台,给鬣狗啃食。”

    不知梁枫是否真的信了姜似锦的话,但他也没再继续追问,片刻后他打个哈欠,困倦地揉了揉眼,勾着姜似锦的胳膊嘟囔,

    “母后,儿臣有些乏了...”

    “乏了就睡吧,母后陪着你。”

    姜似锦侧躺下,梁枫就紧紧依偎着他,闭眼入眠。

    原本的计划是给梁枫新增一床被褥,这样两人就算同床,也不至于有过分直接的身体接触,可刚才梁枫为了安抚姜似锦直接睡了进来,现下总不能把人生硬地弄醒,无奈下姜似锦只好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哄睡梁枫。

    他已经睡过很久,这会儿并不困倦,看着梁枫在怀中渐渐沉眠,不由得观察起这个逐渐成熟的“儿子”来。

    刚穿来的时候,梁枫才八岁,天天趴在他的床头“呜呜”哭泣,一双小手紧紧拉着他的手,好像稍微松一点他这个病弱的母妃就要一命呜呼,他偶尔醒来也是看见梁枫白嫩的一张小脸紧紧皱着,圆圆的眼睛总是紧张又担心地看着他。

    六年过去了,梁枫都快十五了,幼齿的五官早已长开,他的眉目像泼墨山水一般细致,鼻梁却生得高挺,面部轮廓也是棱角分明,组合起来就显得英气勃发,加之出身帝王之家,通身气质贵不可言,实在是个叫人艳羡的翩翩美少年。

    可惜主少国疑,老皇帝给他留下的江山并不稳固,甚至可以说危机四伏。不知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时常过得战战兢兢?

    朝堂之中,沈从易是显而易见的保皇派,他的拥趸们自然也跟着拥护梁枫。手握重兵的李鸿岳虽无心庙堂争斗,可他的父亲李老将军对梁枫却是忠心耿耿,加之这些年姜似锦的频频“示好”,旁人早已将他划作了保皇派。

    而梁晟,这个皇位最大的觊觎者,既有帝王血脉,又有天纵之资,本人精于谋划且善于钻营,加上其母族势力极盛,是豪族世家中的执牛耳者,致使无数勋贵唯梁晟马首是瞻。

    这些高门贵户田连阡陌金玉满堂,私底下还豢养私兵,这些私兵虽不如官军那般训练有素,可善于逞凶斗狠跋扈张扬,早已尾大不掉,可与官军分庭抗礼。他们也是梁晟最大的倚仗。

    两派斗争多年难分胜负,这种僵持之下,宫廷之中的姜似锦与梁枫才得以有片刻安宁。

    可是这微妙的平衡又能维持几时呢?或许只需要一个极小的事件,就能打破现下这表面的风平浪静。

    想着想着,姜似锦不免忧心忡忡,在这种茫然的忧虑中,他竟也慢慢睡去,与梁枫一起陷入了沉眠。

    春日懒困,梁枫这一觉竟睡了近两个时辰,他醒的时候,姜似锦还在梦中。

    听见床上的动静,扶珠立即小声命人去准备温水,可她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梁枫起身。

    管桓已经派人催过几次了,说是皇上如果醒来,一定要尽快替他穿戴好,因为紫宸殿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皇帝处置。

    扶珠不敢惊扰帝与太后二人休息,只敢悄悄探头去看,隔着云雾一样轻薄的明黄垂幔,她瞧见梁枫正单手支头侧卧着,另一只手则指尖轻抚,细细描摹着姜似锦的脸,他的动作应是极为轻柔的,姜似锦没有一点反应,仍然睡得香甜。

    手指划过面颊的肌肤还不够,又去缠绕姜似锦鬓边青丝,只那发丝太过顺滑,被手指卷过两圈后很快又像云雾一样散开,黑缎一样从梁枫指缝间垂泄下来。

    扶珠收回了视线,心惊之余不敢在往那高床之上多看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小皇帝的动作有些...出格。

    约莫半刻钟后,梁枫终于起身,扶珠为他更衣净面,为了不打扰姜似锦休息,梁枫连茶水也没喝一口就赶忙回了紫宸殿。

    临出殿门时,梁枫突然驻了足,偏头看向身侧一路恭送的扶珠。他眼神淡漠,丝毫没有在姜似锦面前的那般温和乖巧。

    扶珠被他的眼神吓得伏跪在地,却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好在梁枫并未过多为难她,只出言冷淡警告了几句,

    “以后不该看的别看,但...该说的一定要说。”

    扶珠心下一紧,总觉得梁枫这话里还大有深意,只是她现下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叩首应到,

    “奴婢遵旨。”

    扶珠回到内室时,姜似锦还在沉睡,金丝软枕上他一头如云似墨的乌发被扰得凌乱,可惜它的主人对此仍然无知无觉。

    无

    第14章第十四章

    大氅的调查很快有了线索,上面的纹饰由一家极有名的民间绣坊绣制,可这家绣坊同时给许多豪族大家供货,粗浅排查下来,可疑人物竟有十几个。

    姜似锦查阅了出入宫门的记录名簿,两相对比,这十几人中也有六人曾在那晚入宫。

    他们都是来参加仙居殿的宫廷宴会的。

    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周崇”,好在当夜入宫人员中叫“周崇”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国子监祭酒周延礼的嫡子“周崇”,一个是太常寺少卿周桯的长子“周重”。

    要排查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需几日,姜似锦再怎么心急也只能静待结果。

    热病见不得风,姜似锦不得已在长安殿养了好几日,等身体稍微好些,他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李鸿岳。

    一个常年驻外的大将,回到京城,必然要向君主陈述职守,除了梁枫,他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自然也不能落下。

    如果不是姜似锦突然害了热症,两人早该见面了。

    述职召见的地点定在延英殿。

    这日一早,姜似锦用过膳后,就带着扶珠先去畅春园赏了花,仲春已至,整个丹阳宫春色渐浓,畅春园里百花争艳千红万紫,风光美不胜收。

    姜似锦这些日子在宫殿里闷坏了,甫地一进园子,真如飞鸟归林,好奇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觉得此花也明媚,彼花也鲜妍,想着一会儿要见李鸿岳,他还顺手摘下了几枝红芍药。

    姜似锦“闹腾”了一顿,扶珠怕他出汗受凉,忙帮他披了一件披帛。

    从畅春园出来去延英殿的路上,姜似锦乘着凤辇行了一段路,后看到宫道两侧桃花开得繁盛,又忍不住下来边走边欣赏沿途花景。

    今日风和日暖,姜似锦应景地穿着一件藕荷色宫装,外罩半透明的淡褐色大袖纱衫,妆容清新素丽,他心情颇佳,嘴边总挂着淡淡笑意,远远瞧去真真鲜嫩得如同刚破水的菡萏。

    因为怀抱鲜花,姜似锦身边总环绕着几只蜂蝶,扶珠替他拿着团扇,见状便手持扇子去驱赶。

    几只蜂蝶被扶珠打得晕头转向,慌乱之下只能到处乱窜,有两只扑棱到一个宫女的脖子上,吓得她急忙用手去拂,却不慎踩到了后面宫女的脚。

    这一脚引发了连环效应,前前后后七八个宫女你踩我我踩你,霎时乱作一团,更远些的瞧见这场景都忍不住捂嘴轻笑。

    姜似锦也忍不住笑。

    微风吹来,宫道左右桃花灿烂,落英缤纷,又有蜂蝶飞舞,花香袭人,一群秀美宫娥姿态各异,憨态可掬,你推我搡间笑声连连,为首的宫装美人仪态风流,眉眼弯弯,怀中灼灼芍药与他容颜交相辉映,与天地风光共同勾勒出一幅妙绝的春日丽景图。

    众人嬉笑间又往前走了十数步,行至宫道拐角处,姜似锦才发现有一群人正驻足在此向他见礼。

    隔得近了,姜似锦看出领头之人是右相沈从易,忙招呼一干人等免礼。

    沈从易直起身,他穿着紫棠色的朝服,发冠高束,想必是刚从延英殿议完事出来。

    姜似锦瞧他几眼,心中暗叹,沈从易真不愧是出了名的风雅之士,这样沉闷的服色也能叫他穿得飘逸出尘。

    “沈相可是从延英殿来?”

    “是。工部侍郎一职空缺已久,适才正与陛下商议人选事宜。”

    “可有定论”

    “不曾,臣举荐的人,端王觉得不妥。”

    沈从易推举之人,梁晟能同意才是怪了,官吏任免向来是两派争斗的焦点,谁也不会轻易让步。

    “嗯,官员选用并非朝夕之事,多需从长计议。对了,你来的时候可有碰到建武将军”

    沈从易知道姜似锦今日召见了李鸿岳,回他,“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将军正候在碧波亭。”

    碧波亭就在延英殿外百米处,被帝、后召见的大臣常在此等候宣见。

    “他怎的来得这般早”姜似锦有些讶异,知道李鸿岳进了宫,他也无心再与沈从易寒暄,只道,“如此我便不打扰沈相了,诸位皆请自便。”

    “臣等恭送太后。”

    直到姜似锦及众宫人彻底淡出视线,沈从易才拂却飘落在肩头的花瓣儿,抬脚离去。

    碧波亭是座六角重檐亭,建在一湾荷花池旁,朱漆青瓦,斗拱飞檐,一头连着宫道,一头临水可观景。

    姜似锦到时,李鸿岳正坐在亭子里默默喝茶,他面水而坐,正好背对着姜似锦。

    姜似锦屏退众人,自己独自走上亭去,他刻意放轻脚步慢慢接近,而李鸿岳好似也在沉思着什么,并未察觉到背后来人。

    “好久不见。”

    耳畔忽然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李鸿岳心神剧颤,几乎要握不住手中斟倒的茶壶。

    已经四年没有如此近距离的听过这声音了,可它又总缭绕在自己午夜梦回时。

    李鸿岳兀自稳住心神,欲起身见礼,却被姜似锦按住肩头。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多礼。”姜似锦靠在他耳边轻言。

    一句话说完,李鸿岳惊觉鬓边多了什么东西,正要伸手拨开,就瞧见绕坐到他对面的姜似锦晃了晃手里的芍药,

    “我在畅春园里见这芍药开得烂漫,就想起以前你总爱往我头上戴花,所以摘了几朵,正好送给你。”

    原来是往他耳边簪了一朵花。

    李鸿岳心下叹息,不过他终究没有摘下耳边的花,而是起身单膝跪地,恭敬地向姜似锦行礼,

    “臣李鸿岳,参加太后。”

    “太后抬爱,只是这簪花的多是少年儿郎,臣早过了那等年纪,受之实在惶恐。”

    “将军年少,正是插花饮酒时。”

    姜似锦提起茶壶,为李鸿岳续斟方才被他打断的茶水,“不过述职时不能饮酒,只能用茶水代替了。”

    李鸿岳并未接话。

    过了片刻,李鸿岳还跪在地上,大有姜似锦不免他的礼他就长跪不起的意思。

    姜似锦无奈,道,“起来吧,我不是说了,不必多礼。”

    李鸿岳站起了身,却也没在像刚才那般拾凳坐下。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对峙半晌,姜似锦率先受不住,望着李鸿岳质问,

    “你就当真...要和我这样见外?”

    “太后不曾赐座,臣不敢逾矩。”

    “你...你......”

    姜似锦被噎得说不出话,方才的插花倒茶不过是他为了掩饰紧张所做的伪装,现在真见了李鸿岳,这种伪装因他的冷淡反应变得不堪一击。

    “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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