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陈哥你赶紧去吧,媳妇我帮你看着,丢不了。”同桌一个短发女孩看出他的顾虑,揶揄道。梁原也说:“快去吧,一会儿又要来人,你坐不踏实的。”
酒席过半程,在场的小孩早坐不住了,大些的抱着糖盒满场子乱窜,小的还不会走路的也不乐意了,非得大人抱起来遛弯才行。
厅里充斥着喜庆的喧嚣热闹。举着杯子的,抱着孩子的,陆续离座四下走动。
赵曼云认识的人多,也跟着起来到处寒暄,转到梁原这桌,得知她和陈晖的关系后,坐下不走了,非要拉着人喝酒。
梁原推脱不过,跟着喝了两杯,毕竟上回在医院得了人家的照顾。赵曼云一副热络相熟的模样,拉着人滔滔不绝聊起来,开始话还平常,渐渐的有些不对味儿。
她笑着打量梁原,“我说呢,好看的人找的对象也都是好看的。”
其他人跟着应和,夸梁原长得像一个电影明星。
“长得好的人都像,哪像我们这些歪瓜裂枣,丑得那叫一个千奇百怪。”赵曼云夸张的说法,逗得大家直乐。
她貌似不经意地提了句,“你们看她眼睛眉毛,跟方方姐也挺像,是不是?”
桌上其他人神情有些不自然,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落在梁原眼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那个短发女孩哼了一声,“喝上头了吧你,像什么了就像?我看你那双眼皮割完倒挺像方书依的。”
赵曼云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主,见有人帮梁原说话,立马软和下来,“嗨,这不夸人好看嘛。”
这样的好日子,大家都有数,不去真计较什么。
杯中酒又满起,梁原不愿再喝,赵曼云拉着人不放,劝酒词一套接着一套。
看出了来者不善,梁原拿过两个空碗,往里倒满,端起来一饮而尽。不管能不能喝,气势上不能输。这下可把赵曼云震住,硬着头皮干下,放下碗,手都是抖的。
看梁原样子像是一杯倒的,没想到是个能喝的。赵曼云见她新开一瓶,又要往碗里倒,连忙制止。
“大妹子厉害啊!能喝多少?”同桌一个大姐佩服梁原喝酒的豪爽劲儿,张口问道。
“能喝一点。”她喝酒不怎么上脸,闷声不响往里灌,确实能哄人,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
当然,这话大家都不信。
宴席已至尾声,酒足饭饱,大家陆续离场。梁原单手撑着下巴,坐在座位上等陈晖。
“吃饱了么?”
梁原寻声看去,陈晖回来了,站在她身旁,大手按上她额头,“喝酒了?”
酒劲上来,梁原脑袋发沉,不想答话。陈晖去牵她的手,“走吧,回家了。”
梁原摇了摇头,伸着脖子张望,“新娘呢?”
周小玟正在宴厅出口处送别宾客,梁原站起身,往视野中那袭洁白拖地长纱走去,步子有些虚浮。
“这是要走了?再玩儿会儿。”周小玟迎上来。
梁原眼睛清亮,看着她笑,“你婚纱真好看。”说完伸手摸了摸,牵起一角攥在手里不放,轻声喃喃道:“好看……”
跟在后面的陈晖把梁原落下的包和大衣归到一边手上,去解她攥裙子的手,解释道:“喝醉了。”
周小玟看向陈晖,“陈哥,赶紧的吧,小原这是急着穿婚纱当新娘子呢。”
听了她的打趣,陈晖一笑,用满是柔光的眼神看向梁原。
离开时,梁原学着陈晖的话跟人道喜,一路走一路说“新婚快乐”,直到上了车才安静下来。
两人都喝了酒,是由周小玟的堂弟开车送回去的。
雪天道路拥堵,车走走停停,终于开到地方,还没停稳,车门就被推开。梁原没来得及跨出去,手撑门把上,趴着吐得天昏地暗。
“呦,嫂子没事儿吧。”周小玟堂弟忙拿了纸盒递到后座。陈晖伸手兜着梁原额头,抽出纸替她擦拭,“酒喝猛了。”
吐完漱过口,人舒畅不少。
下车时陈晖递了张洗车卡给周小玟堂弟,“小周,给你车弄脏了,门口有家洗车店,耽误你时间去一趟。”
“嗨,没事儿没事儿,我车糙着呢!”
“小周?”梁原一下精神过来,重复念叨,继而不停道歉,“对不起啊小周……对不起。”
“嫂子,不是事儿,一点事儿没有。”小周被这郑重的道歉弄得有些无措。
到最后陈晖也跟着哄,“没事,没事的。”
终于把人哄下车。
等电梯的时候,梁原伸手挣开他,步子一摇三晃往楼梯间走,说什么也要自己走着上去。
楼道里就他们两个,梁原看上去很紧张,再三告诉陈晖小声些,不然会被教务处的人发现。
爬到一半,她抱着楼梯扶手再不肯走,怎么劝都不管用,陈晖蹲下来要背她,也不肯。
最后用她再三叮嘱的话吓唬回去,说教务处的人马上找来。梁原这下听话了,趴到他背上,让背回去。
回到家,陈晖把人放在沙发上,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出来时吓了一跳。客厅中间两张椅子摞高,上头站着个人,正踮脚去够吊灯上的水晶球。
陈晖没敢出声,悄悄靠近,伸手要去扶。梁原察觉到有人过来,脚掌落回去时身子歪了下,下一刻被人紧紧圈住,抱回到沙发上。
“怎么爬那么高?”陈晖松开手,眼睛看向她。
“给你摘星星。”梁原端正站好,双手攀着陈晖脖子,眼神迷离,醉意尽显。陈晖有些哭笑不得,这酒后劲儿可真不小。
“下周月考,你要好好复习……不能考砸,知道么?”
“好,都听梁老师的。”陈晖当她喝醉教训学生,很配合地答应下。
梁原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学校里的事,没头没尾的,陈晖一件都没听懂。她说累了,靠在陈晖身上,阖着眼,安静下来。陈晖把人抱进卧室,给她裹好被子,拉上窗帘,自己出去冲了把脸,回来时看见人又坐起来了。
屋里光线昏暗,陈晖走近,发现她满脸泪痕。他伸手去擦,“怎么哭了?”梁原靠在床头一动不动,闻声抬眼,又滚下来两行泪。她不说话,只管盯着他,眼泪像开了闸。
“我瘦了,婚纱穿不了了。”她轻声开口,脸上泪痕交错。“你带我去把它改小,好不好?”
陈晖手上一顿,突然意识到她醉酒后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他的,也难怪他听不懂。
见他没吭声,梁原有些急了,“说点什么吧,老不跟我说话,小心我……”她思忖了好久,也没找到能用来威胁的事。
她抬起胳膊盖住哭到发痛的眼睛,语气委屈至极,“说要跟我过一辈子,我答应了,可你人呢?”
梁原左手戴着腕表,宽表带没能盖住腕上缝合的伤疤。陈晖见过那道伤疤的完整模样,像素白的手臂上爬了条扭曲丑陋的蜈蚣,在那周围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刀疤,疤痕交错,触目惊心。
得有多绝望,才会对自己那么不留余地?
“你别哭。”他除了说这个,找不出别的话来安慰,她的悲喜不来自他这里。
梁原胡乱抹了把眼泪,紧紧抓住陈晖的手,“我不哭……那你回家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跟你吵架,不乱发脾气,不无理取闹,那些坏毛病我全改。”
她抽泣着,哭到不能自已,“周少楠,快回家吧……当我求你了!”
实在是盈满四肢脏腑的悲痛太过真切,酒精稍加催发,便一股脑倾泻而出,藏不下也收不住。
陈晖定定看着她,不发一言,直到梁原松开他的手,蜷缩起身子,头埋进臂弯里低声呜咽,肩膀不住地颤抖。
那身影看上去脆弱又无助,他终是没忍住,认命般把人搂进怀里。
第二十七章
梁原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里亮着一盏小夜灯,光线昏暗,满室静谧。酒后失态的片段在脑中逐渐浮现,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清,只记得自己抱着陈晖痛哭,喊的人却是周少楠。
她坐起身,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样,实在说不过去。
浴室里,镜子中的人头发凌乱,双眼浮肿,看到这幅样子,梁原可以想像自己当时闹得有多不像话。她接了捧水洗脸,冷水刺激得身体打了个寒颤,大脑彻底清醒,眼下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陈晖。
心理建设了许久,见面情景也想了好几种,最极端的一种是两人之间爆发激烈争吵,陈晖赶她出门,这场闹剧结束。
梁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如果真的起了争执,她会很识趣地立马离开,不会等到对方赶人才走。
她打开卧室门,外头没亮灯,人不在。
沙发上放着她的包和大衣,梁原翻出手机看了眼,上头没有陈晖发来的消息。她想了想,用这样心照不宣的方式告别也好,免得见面彼此尴尬。
晚上八点,这个时间刚好赶得上回去的末班车,梁原去卧室把被子铺平回原样,穿好大衣往外走。
下午陈晖接到石盛天的电话,约他出去谈事,他看了眼闹累了才睡下的梁原,推说不空。电话那头提到张弛这个许久不被人提及的名字,然后很有把握地报上见面地址,果不其然,陈晖改口应了约。
到了地方,不止石盛天一个人,他的表弟曹大伟也在。曹大伟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看陈晖,从鼻腔里嗤了声,“呦!人来了。”他轻蔑地朝陈晖吐了口烟,把烟头弹向靠近陈晖那侧的烟灰缸里。
石盛天见状忙打圆场,“你们俩也好几年没见了吧!改天去台球室打两局,阿陈可别又给大伟让球。”
“石哥,别他妈跟他套近乎。”曹大伟满不在乎一扬手,眼睛转向陈晖,“直说了呗,年头你厂里那事是我找人去闹的。”
年头陈晖的板材加工厂里出了一批货,发到工地上当踏板用,结果工人从上头掉下来,摔伤了腿。当初客户要的板材规格陈晖厂里没有,底下的人就从石盛天厂里调来几件。出了事,石盛天手下的人推脱个干净,还倒打一耙找人上门闹。
这事不算完,当天晚上陈晖厂里起了大火,整一片厂房烧了个干净。
“我知道。”陈晖点了支烟,接着说:“后来还干了件大的。半夜亲自去放火,爬着进厂里洒汽油,再从小门出去点火。”
此话一出,石盛天和曹大伟脸色全变了,尤其是曹大伟,眼神慌张至极,脚也不翘了,脸也不横了,手放膝盖上紧张地来回搓。
两人眼神互相换了换,都没敢吭声接话。陈晖呼出蓬烟,不急不缓往下说:“那晚厂里没人,要是伤了人,这事……”
这是陈晖一直顾忌的地方。年头曹大伟刚放出来的时候找过陈晖撂狠话,“老子现在啥都没有,跟你玩玩儿的本事还是有点儿。你咋让我不痛快的我咋给你整回去,反正贱命一条,大不了再进去。”
厂里起火的时候陈晖人在外地,接到电话说出事了,他第一反应是完了,陈暎和陈小舟出事了。
事发前厂里的监控被人为破坏,纵火时间在半夜,现场没有目击者。然而当晚厂房侧门外停了一辆轿车,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正巧开了停车记录功能,录下了纵火全程。
这事陈晖没往下追究,可两边人先前有过争执又大打出手,石盛天那边的人很难不被怀疑。后来石盛天大张旗鼓摆酒试探他,陈晖明面上对此事避而不谈,话里话外却十分明朗,赔偿也好,以后生意往来也好,这上头的钱他都不要,但要把坏心思打到他家里人头上,事情绝对没完。
石盛天心下了然,回去后告诫曹大伟别再招惹陈晖。曹大伟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主,发起疯来什么都下得去手,可事后却犯怂怕死判若两人。
厂房起火,警车消防车都出动了,曹大伟见了吓得躲到石盛天家里,求石盛天给他想想法子,千万别被查出来。
消停了一段时间,他见陈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断定陈晖手上没证据,完全没了事发后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眼下事情被突然提及,连带犯罪经过一并还原出来,曹大伟听得冷汗直冒,坐立难安。
石盛天给陈晖倒了杯茶,陪笑道:“阿陈啊,大伟儿子没了,老婆也跑了,他在里头关了几年,这儿出了问题。”石盛天往脑袋上指了指,又干笑两声,眼神示意曹大伟上前。
“对对——脑子犯病,人糊涂。”曹大伟连忙跟上编瞎话。
“是么,脑子上的病可不是小问题,犯起毛病得出大事,一条糊涂命可担不起什么。”
“你放心,我带他去看了,药也吃着呢。从他出来我就一直说,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不要有。前阵子大伟也谈了女人,正经过日子的。生活嘛,重新来呗!快的话年底办事,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吃喜酒。”石盛天知道陈晖顾忌什么,文章往那上头做,保证往那上头打,鬼话连篇。
曹大伟见风使舵,说软话攀交情,“当年结婚没办,这次你可得来,咱俩再拼一回酒。”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曹大伟搁在膝上的手放着不是,拿起来也不是,上上下下来回搓弄。
终于,陈晖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缓缓说道:“那最好,把病治好,以后日子好好过。从前的事,到此为止。”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