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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拍着拍着,背上的手停下了,“少楠啊,你快劝劝她。小姑娘谈朋友昏头了,被人骗。”

    周少楠从房间走出来,站在她们面前。妈妈又把刚才的话来回说了一遍,极尽夸张渲染,好像这恋爱谈下去能当场要命。

    “改天叫出来一起玩,给你把把关。”周少楠一直对着她笑,如春风般和煦,和从前一样。

    她也盯着他看,过了会儿,觉察出不对劲,自己跟周少楠都订过婚了呀!她没再听他们继续说叨,起身往卧室走。推开门,脚下是空的,步子没收住,整个人掉了下去。

    梁原的身体跟着抖了下,醒了。房间里乌漆漆的,天已黑。她坐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了别再往她梦里跑,没一个人听。

    第十六章

    假期前一天,学生们早按捺不住,好多人把行李箱都拖到考场,打算考完试直接回家。

    考试结束铃声敲响,教学楼沸腾喧闹起来。不过一刻钟,刚才还是人贴人,一径往下涌的楼道,现在已成空落落的。

    梁原一手抱着卷子,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顺着台阶慢慢往下走。可能是着了凉,这两天身上老是不舒服,早上起来,肚子就开始一阵阵的疼。

    学生考完放假了,老师的任务还没结束,各自领了卷子聚到办公室批改。日头朝西,天变凉,梁原换了件厚针织外套,也跟着忙开了。

    她负责批改作文部分,连着好几张,卷面都十分潦草,字全扭到一起,得眯着眼费力分辨。

    手上正看的这张更甚,几百个字糊成一团,卷子主人完全忽视卷面上打出的方格。一个字占一个格还是两个格,全凭自己心意,随性得很。

    前两段方格用得特大方,后一个字怕挨上前一个字似的,笔画稍微多点的就给两格。写着写着,也许是突然灵感大发,怕后面格子不够用,一下抠搜起来,好几个字就和标点凑合在一格里。

    可能是写到最后没时间了,末段像画了一串符,从头连到尾。你说这是乱写乱画胡来的,人家也不,末尾句号正正好好收在

    600

    字小标那,小圆圈圆溜溜的,比卷面上任何一个字都要标准。

    卷面有凌乱潦草的,也有美观工整的,后者改起来格外顺手。小腹的不适感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时好时坏。如此反复,竟也撑到最后。

    回去时间不算晚,和往常下自习时一样。梁原步子迈得飞快,赶着回去早点歇下。走到院门口,翻遍口袋和挎包,也没找见钥匙,这才想起下午换了衣服,钥匙落在那件外套里。

    院门关着,大家已经歇下,她试着轻拍了拍,停下等。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过来,门从里面拉开,陈晖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她在面前。

    四目相对,梁原错愕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平静,垂下眼,也没和他打招呼。陈晖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手从门把上松开,转身往里走。梁原没心思去管陈晖怎么在这,跟着进了院子,径直往陈暎房间去。

    屋里黑着,门也是锁的。她趴在窗玻璃上朝里看,里面没人。前两天陈暎跟她说过,祝一扬开学没去送,要趁这个长假过去看看,顺便带陈小舟玩一趟。她没留意听陈暎是哪天走,看来就是今天了。好巧不巧,事全撞一起,运气真背。

    肚子上的痛感又起来了,她坐在院前石凳上,手撑着小腹,等着挨过这一轮的钝痛。她隐约觉得跟以往闹肚子不太一样,这次要厉害太多。

    痛感平缓几分,她站起身,眼睛瞥到陈晖走出来,进了浴室。

    腹稿在肚子里来回滚了五六回,直到浴室门开了,人从跟前经过,眼见又要进房间,她终于开口把人叫住,“我钥匙落学校了,暎姐那有备用的,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她站在陈晖面前,目光避开他的眼睛,落在下巴处。陈晖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没马上答话,可也没让等久,回道:“我没她房间的钥匙。”

    梁原收回目光,轻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接着转身往外走。她的脸色是真不好,强撑着精神和他说话,奈何腹痛难忍,有些力不从心。

    陈晖看出她的不对劲,心上着急,面上却淡然如常,“我送你。”

    “不麻烦了。”脱口而出的回绝。

    “大晚上的,要是出了事,我这儿也太平不了。”

    话说得不好听却很管用,梁原停下脚,站在院门口等。陈晖取了车钥匙,两人分别上车,全程无话。

    上午陈晖送陈暎娘俩去机场,路上提到梁原,陈暎摇着头感叹,“当老师也不轻松,三不动时值晚班,身体都累垮了。早上还看见小原在厕所里吐,脸色差的哟。”

    陈晖听到这猛地一怔,故作随意地问:“生病了?”

    “她说是肠胃不好。你们年轻人都不把身体当回事,等老了有你们受的。”

    之后一整天,陈晖心绪全飘着。下午去看地皮,给新厂房选地方,临了对方请去吃饭,他心上想着事,找了借口推掉,自己开车先回了。快到家时,方向盘一打,又掉头开回老房子。

    秋天的头一场雨都干脆,像拉出道分割线,下过之后,天气再暖不回来。北方的天比南方要冷得快,让人措手不及。夜风阵阵,梁原裹紧了外套,还是止不住的冷。

    她拿了钥匙走出来,远远就看见大门外有道身影等在那。四周寂静无人,两道身影默契汇合,再一同开门上了车。

    回去路上,梁原腹部的痛感猛地加剧,这会儿往右下腹偏,比白天任何一次都强烈。她双手压着小腹,上半身靠向大腿屈起,神色痛苦。

    陈晖迭声喊她的名字,得不到回应,他是真慌了。油门踩到底,车身往前直窜。

    医院急诊。

    在做了初步的局部按压触诊后,医生问道:“最近有同房过吗?”问这话时,梁原已疼到说不出话来。医生又问了遍同样的话,这回是看向陪在一旁的陈晖,他木然地点了下头。

    “大夫,她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不排除异位妊娠破裂,也就是宫外孕,具体情况得等检查结果出来。”

    人被推去做了一系列检查,出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情况严重,再拖下去有穿孔的可能,要马上安排手术。

    术前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时,陈晖手都是抖的。医生见他神情凝重,紧张过头,忍不住安慰一句,“阑尾炎小手术,放宽心。”

    “有劳您。”

    等在手术室外的时间不好过,陈晖眼前全是梁原痛到蜷缩,身体控制不住发颤的画面,手上似乎还留有她身体细微的颤抖,顺着指尖,一路传到心脏,牵起一阵心悸。

    要是今晚没回院子……他越想越后怕。

    人被推出来,一切顺利。陈晖悬着的心终于回归原处。他守在病床前,一晚上没敢合眼,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麻药未过昏睡着的人,似乎这样,能安心些。

    术后的护理全是陈晖在做。医生过来查房时,陈晖正贴心地帮着把病床摇高,医生见状调侃梁原,“状态挺好,男朋友照顾得周到呀!之前把他吓得够呛,回去了得好好补偿奖励的。”

    梁原瞥了陈晖一眼,心虚地低下头。医生当小姑娘经不起玩笑,不再打趣,转去查看伤口。陈晖站在一旁没闲着,认真听医生讲术后注意事项。

    医生走后,梁原很平常地对陈晖说:“其实你不用怕的,我吃过药。”她是指急诊时医生说的另一种可能。这个她还是有数的,再怎么有事也不会是那上头的事。

    陈晖连守了两个晚上,眼底全是红血丝,下巴青茬都冒出来。听了这话,胸口一窒,苦笑出声。

    第十七章

    他觉得荒谬又可笑,“在你眼里,这算偷情?”

    梁原躲开他的目光,低头去看手上的留置针,想像着刺进皮肤的针管有多长,长到哪。隔壁床的上午安排手术,病人和家属都不在,这会儿房间里就他们两个,安静得吓人。

    她最终没能顶住这股低沉的压迫感,轻轻回了两个字,“意外。”

    陈晖从一开始就端了十二分小心,万般珍视的感情,就这么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半点情都不沾,只是个意外而已。

    “嗬,意外,这意外他知道吗?”

    梁原又不说话了。

    陈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平心静气地跟她说:“两个人要是没有感情,强凑在一起不是事。痛快断了,对彼此都好。”

    在他看来,梁原根本不像是已经订过婚的状态。认识她这么久,除了那次,没听她提过有未婚夫这么一号人,没见过她俩通电话,更没见过那个男人来这里看她。况且梁原两次住院,需要人照顾,也都没见那男人露面,连最起码的,通个电话问候都没有。这不是有感情的恋人之间该有的表现。

    梁原把头低得更往下了,闷闷说出一句,“断不了。”她上哪儿找人去说。

    “动手术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说?”陈晖完全无法理解。

    “不用,已经好了。”她的声音越发小下去。

    “你躺医院里,不清不楚的男人在边上伺候,这也不说?”

    梁原招架不住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抿着嘴,一声不吭。

    陈晖气极,起身出了病房。走廊尽头的窗户大开,风呼呼作响。墙角摆着一盆盆栽,叶子被风吹得摇头晃脑,他盯着瞧了会儿,合上窗户往回走。罢了,是自己自作多情。

    梁原还保持刚才的姿势没动。陈晖进来后也不去看她,只顾盯着药瓶,今天的点滴快打完了,还剩瓶口一小圈。

    正看着,手机响了,是新建厂房的事,前几天躲掉的饭局,这又找上来了。陈晖回说不空,等过几天空了他来请。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又陷入一片死寂。梁原偏过头对他说:“你去忙吧,这两天耽误你时间,真的谢谢了。”

    他也用生分客套的语气回她,“不用谢我,好歹认识一场,把人扔这不像样,没有事做一半撂下的道理。”

    “晚上会有人来陪我。”

    这个陈晖没想到,吃了瘪,低头看她一眼,没再说话,出门去喊护士来拔针。

    下午,隔壁床的女孩做完手术被推回病房,家属跟了七八个,声势浩大。人还没醒,家属翻柜子放东西取东西,塑料袋拆开扎起哗哗作响,吃的东西分了一圈,七八个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动静着实不小。

    上午那番对话并不愉快,之后两人互相都没说话。梁原半躺着,安静盯着床尾的横栏发呆,手里攥着手机,没见她往外拨,也没听手机响起,就这么坐了大半个下午。

    陈晖看在眼里,还是没忍住,“躺下睡会儿?”

    梁原摇摇头,屋里太吵,她睡不着。

    医院的饭开得早,陈晖打了饭回来,往床上搁好小桌板,问:“喝点水?”

    她摇了摇头。

    “那就吃饭。”陈晖把饭盒放在小桌板上。

    她还是摇头,嘴里苦,伤口疼,她是真吃不下。

    陈晖皱起眉,忍着火,“身体是你自己的。”

    梁原被他猛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伸手去够饭盒。

    她的两只手上都贴着输液贴,左手上的留置针跑针了,肿起一大块。她血管细,换了一只手,手背上还是找不到能扎的地方,只能往手腕上扎。那里扎针疼,握勺的手一动就牵扯到,她把勺子换到左手,继续沉默地往嘴里舀粥。

    陈晖看着她不言不语,把情绪全闷在肚子里默默顺从,心没由来的一阵抽疼。话说重了伤人,疼却是出在自己身上。这股无名火才窜出两分,已反燎自己个彻彻底底。

    隔壁床的也是个年轻女孩,岁数和梁原一般大,麻药过后,疼得直嚷嚷。全家人围在床前哄,轮流上阵陪着聊天,安抚情绪。消停没多久,她又喊着口渴要喝水,术后六小时不能进水,家人拿棉签给她不停蘸湿嘴唇,又是一顿哄。

    女孩这么闹腾,倒不是真疼得渴得受不了,纯粹是身边有可以让她肆无忌惮耍小性子的人。

    病房夜间只能留一个家属陪护,护士过来赶人,隔壁闹哄哄的一家人终于离开了。

    阑尾炎术后需要多走动。陈晖提议扶梁原出去走走,她听了,起身穿好鞋,跟着出去。沿着这层病房区来回走了三趟。期间,往哪儿走,走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全照陈晖的做法来。他走,她就跟着走,他停,她也跟着停。

    活动完,陈晖打来温水让她洗漱,帮她把床摇下来,招呼她躺下睡觉。梁原按他说的,又一一照做。

    陈晖拿拖布擦干净地上的水,又去洗手间草草洗漱一遍,出来时,见人还侧坐着,一手撑在床上。

    赶在他发问前,梁原向他求助,“可以帮我把床摇起来吗,我好像躺不下去。”她没办法直接躺下,刚才试了试,伤口扯得生疼。

    隔壁床的女孩还在闹脾气,不停喊疼。

    床摇至最高又缓缓落平,陈晖走到床头,轻声问:“很疼?”

    梁原愣了下,摇了摇头,阖上眼睛,脸朝里。

    毫无意义的废话,才问出口,他就后悔了。说疼又能怎么样,他又替不了。

    陈晖领来折叠床椅,熄了靠近他们这头的灯,合衣躺下。两晚上没睡,他也熬不住了。

    觉睡得并不踏实,醒来睁开眼,四周昏暗一片,房间里有轻微的抽泣声。陈晖抬眼往病床看去,借着走廊的灯,看清床上拱起的被子正轻轻颤动。

    他翻身坐起,折叠床椅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动,房间里一下静悄悄的,抽泣声不见了,被子也停住不动了。他的视线还落在病床上,看不见蒙在被子底下的人。他很想上去抱抱她,哪怕说几句安抚的话也好,可他俩之间连这个也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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