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祝一扬难得看他舅吃瘪,憋着笑,跟着往回走。陈晖脚下一顿,“汤问了?”祝一扬应了声,转头下楼去。经祝一扬这么一说,陈晖才发觉自己好像确实对梁原的关心过了度。心上有了人,是真的藏不住,心思全在她那里。
年轻时候也热恋过,可这么紧张一个人,时时惦念着,从来没有过。
回到饭桌,陈暎正跟梁原聊着天。大多是陈暎在说,梁原偶尔回一两句。
“在这边教书辛不辛苦?”
“还好。”
“离家这么远,爹妈好心疼的。”
“一个人,习惯了。”
“父母是做什么的呀?”
“也是老师。”
“都是会念书有文化的,真好!”陈暎一边帮她盛汤,一边接着问:“还没成家吧。”
梁原摇摇头,不多话,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陈晖适时打断,“汤都凉了,趁热喝。”
察觉出梁原并不想说太多家里的事,陈暎没再往这上头问。也难怪,女孩子出门在外,难免防范警惕些。
“往后呀,我拿你当亲妹子看,你别嫌弃,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啊!”
陈暎的热情让梁原招架不住,到最后只剩点头回应她。
第二天,陈晖还没睡醒,外头就响起敲门声。陈暎一回来就搞大扫除,敲开门进去拖地,边拖边数落,“几点了还不起。收收心,别没白天没晚上地出去瞎混。”
陈晖一头雾水,昨晚吃过饭一起回来,混去哪儿了?
“把你拘在这你也住得不自在,收拾收拾回自己那去。”陈暎雷厉风行,当天就把人赶回去了。
陈晖走了十来天又住回来,说是楼上装修,太吵。
今天是周末,对面房门紧锁,回来一整天都没见着人。晚上,陈暎去关院门,陈晖跟上去,说:“那屋还有没回的。”
“啪嗒”一声院门上锁,陈暎直起身,“你说小原啊,她回家了。”
第十三章
梁原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按亮灯,房间里还是熟悉的面目。当初走的时候,大约也是这个时间,都是在黑漆漆的夜里来去。要不是当中隔了两个季节,厚棉袄子换成短衣短裤,真要以为只是下楼逛了一趟。
回来第二天就忙着洗洗晒晒,样子不是专门打扫屋子的收拾法,而是打发时间的那种。
翻出成套的餐具,不管用到没用到,挨个清洗过去。站在水池边一上午,只洗出七八个花纹瓷碗,放在太阳底下晒,下午收的时候发现上头留了水渍,再拿回去重新洗。
每天洗哪些碗,收哪些盘,她自己有主意,日子倒也填得满满当当。
窗帘、被单这样的大件也拿手洗。泡进浴缸,支个小板凳,慢慢搓,细细揉。地板、柜子也是用这种磨时间的手法,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擦过去。
她做事的时候专注又耐心,这间屋子转那间屋子。一天下来,时间是消磨了,可人也转得疲乏。
累了好啊,倒头就能睡着。
屋里能换能洗的,全收拾过了,假期还有大半。日子变得千篇一律,每天看着太阳光从这头慢慢挪去那头,直到消失不见。
这天,梁原看着天边的月牙渐渐淡去,终于等来红日灼灼升起。她换上新买的衣服,搽了粉描了眉,点了口红提气色,收拾妥当,早早地出门。
去花市挑鲜花。选中一点白,一簇黄,还有一把红似血,拿纸包好,捧了满怀。
车往山上开。下了车,还得再走上一段路。
日头真毒,花都晒蔫了。这一带正在施工,没有躲太阳的地方。她把花束放低,走到工地铁皮围墙的阴影里,阳光斜过她的半边脸,怀里的花刚好躲过毒日头。
终于到了地方,大门却从里头堵住,进不去。
保卫室里有人,梁原探头问:“师傅,这边门怎么封上了?”
里头打盹的大叔闻声醒来,没听清,她又把话重复一遍。
“在修排水道,这门不开,从前面小门进。”
“谢谢。”
大叔看清来人,精神了,站起身凑到窗边张望。
旁边的年轻小伙问:“怎么,认识?”
大叔呷一口茶水,端着杯子往梁原走远的身影一指,“这小姑娘不容易呀!”他拉开凳子重新坐下,开始说叨。
“大概前年,还是大前年,记不太清了。就刚才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噢,跑去给自己订殡葬服务。接待的店员以为她得了重病,订这个冲喜。
别的什么她都不挑,光说地方,得她指的那个,别的地方不去。来回叮嘱好几遍,叫千万别弄错。最后坚持付了全款才走。出门后又拐回来,说第二天给她打电话,要看看具体东西样子。
晚上店员小妹整理订单入账,看见那张单子背后还写着住址,精确到门牌号,这就有点奇怪了,她把白天的事跟老板娘提了下。
老板娘警惕性高呀,立马按照单子上的号码打过去,电话一直没人接。一想,坏了,要出事。店老板没在,两个女人害怕,就找我和她们一起去。
夜里快十二点,我们到她家门口,怎么拍门都没人应,最后报警。撞开门进去,你猜什么样子?人躺浴缸里,里头的水全红了,整个人脸色煞白,店员小妹吓得直接瘫到地上。”
大叔啧啧感叹:“对自己是真下狠心的。吃了药,手腕上划拉那么深道口子,放了满缸水温着,一点点流干。再晚上一会儿都没得救。”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年轻小伙忍不住问。
“唉,能怎么,悲剧啊!小姑娘也是可怜……”
正说着,外头有人进来,话就断了。
空旷的墓园里,只有梁原一个人。大中午,太阳直直照下来,园里没有遮挡物。她把花摆好,挺直了背立在墓碑前,静默了好一阵。
“天还是这么热,一点办法都没有。”拿天气开场,后面的话一句句不急不缓也跟出来。
“我回去上班了。说好努力试一试,还是没待住。都太熟悉了,心上老想事,讲课的时候也走神。一直那样走不出来,就换了地方。
放心,新学校挺好的。我带两个班,兼一个班的班主任。下了课不用坐办公室,时间比老学校自由。
就是那边冬天太冷了,屋里得生炉子,我不会。木柴只起烟不出火,房东老说我生火像要烧房子。
饭有好好吃,一天三顿,都没落下。上课的时候在学校吃,周末就下馆子。那地方的菜爱放辣,有些看着不辣,吃起来还是麻嘴,烧得胃疼。
后来就自己在家煮。熬一锅粥可以吃一天,菜我也吃不多,就都放一起炒。这样是不行的,有一回这么炒,豆芽熟了,豆角没有。
吃完半夜闹肚子,撑不住了爬起来去诊所。走到半路扶着电线杆吐,吐完就起不来了。马路对面也躺着一个人,吐得比我还惨,好像是喝醉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家里人找过来,他还不愿意回,被硬拖走的。我吐到胆汁都出来了,人终于缓过来,就自己回去了。
饭比之前吃得多,就是没见长肉。”她笑了笑,“都白吃了。”
梁原站累了,蹲下来,随手捡个根小树枝,轻轻划拉地板缝中的泥,接着说:“觉就没那么容易,不吃药的话,一晚上得分成三段睡。睡不着就看星星,找一格窗户,从头数,数清楚了,天差不多也亮了。”
我说得很详细了,每天都这么过,大差不差。所以呀,别再往我梦里跑,待又待不长,欢喜热闹两下就走,我醒来天都是黑的。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回回这样……”
说话声音小下去,有些委屈,“我受不了。”
她把划出的泥一点点又填回去,叹了口气,“唉,睡觉比吃饭难,这个实在没办法。不过也不能那么高要求,是不是?已经很好了,日子过得比以前快多了。”
梁原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久,日头往西偏,她起身告别,出了墓园。
她下山后没有直接回家,拐道去了海鲜市场,转了几个活鱼摊,最后回到第一家,选中缸里最大的一条鳜鱼,又买了鲜虾、扇贝和大青蟹,沉甸甸坠手。
坐车去老城区,七弯八绕进了一户老式单元楼。一口气上到二楼,她缓了一缓,按响门铃。门联还是三年前的那副,底下都破损翘边了。
来之前她发过短信,没有回复。电话也是,他们不接的。
门从里面拉开,出来一个神态疲倦的妇人。对方看清来人,把门急急合回去。梁原快一步,半个身子挤进去,“妈。”
对方狠狠推了她一把,“出去。”
梁原被搡到门框上,磕得后背生疼。手上的东西没提住,掉到地上,狼狈又难堪。
里头出来个长相严肃的中年男人,见到这场景,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梁原轻声喊人,“爸。”
“别再这么叫我们。”开门的女人伸手把人往外推,一点情面不留,下手又急又狠,梁原被高起的门垫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男人把女人拉进屋,走出来带上门,一脸冷漠,“你走吧。”
他把地上的东西提起来,还给梁原,“拿回去,我们不要。”
梁原神色惨淡,想撑出个笑来,嘴角扯了扯,没成型。“都是你们爱吃的。”她的语气卑微极了,“留下吧。”
说完鞠了个躬,转身跑下去。
刚出单元楼,就听到高处坠物落地的声响,砸在她身后。她转过身,那条鳜鱼正摆着尾巴翻腾,旁边有条流浪狗经过,猛一口下去,叼走了。
回到家中,那股窒息无力感又上来。冲过凉,又上了回妆。这次是浓妆,像一副面罩,遮掩汩汩外涌的消沉黯淡。
家里静得吓人,她得去去有人气的地方。
酒喝得急,麻木了知觉。手机震了震,按亮看见一条短信:【刚好来海城,我姐捎了些东西给你,什么时候方便,给你送去。】
梁原盯着手机看了会儿,轻笑一声,伸手按灭屏幕。
杯中酒又添高,她喝得三分醉,摸出手机回消息:【现在就方便。】
又看了眼桌上的酒吧广告单,把上面的地址一并发过去。
第十四章
回来一月有余,梁原不时接到陈晖的电话。通话时间不长,都是聊天气、吃饭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别的也说不出什么,两人的交集实在太少,梁原也不是多话的人,大多时候安静听那头讲,偶尔寥寥接一两句。
按说这么冷场的对话,一回两回也就到头了,陈晖却没有,电话还是不时打来,但也没频繁到让人厌烦。
成年人的行事规则,怎么会千里来电,只为问一句“吃了没有”。电话两头的人也都清楚,寻常话后面还藏着半截呢。
陈晖按照地址找来,穿过喧闹的舞池,看见独自坐在角落的梁原。她一身
V
领吊带连衣裙,黑色的,更衬得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耀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消沉的妩媚。这样的梁原,他没见过。
对方也看见他,笑盈盈问候,“来啦,我请你喝酒。”瞥见他放在桌上的车钥匙,“你开车呀,那算了。”说完径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陈晖把空杯子拿开,“别喝这么急。”见她眼神迷离,酒劲上脸,看来已喝下不少。“怎么一个人跑来喝酒?”
“假期快结束了,不放纵下,开学了没机会。你也知道,当老师规矩多。”梁原满脸是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笑意。
她伸手拿回杯子添酒,又是满杯,刚要端起,对面伸过来一只大手按住。“少喝点。”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两人的手都没移开。梁原抬眼睨住他,四目相对,浓郁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来回涌动。
半晌,她扫兴地抽回手,“早知道不叫你了,本想叫过来一起喝的,人来了,自己不能喝,还不让别人喝。”
陈晖把酒杯挪到自己跟前,复又抬眼看她,“喝多了不好。”目光灼灼,眼底尽是关切。
“你关心我啊。”梁原今天的话格外多,像是较着劲,要问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