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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梁原知道这事不成,可还是试探性地说了句,“小孩子正在兴头上,等这几天新鲜劲儿一过,再做打算应该也来得及。”

    陈晖撸了把狗崽子圆鼓鼓的小脑袋,摇摇头,“还是别了,迟早得送走,养久了有感情,更麻烦。”

    梁原默默听着,不再说话。

    回到房间,桌上还摊着没批改完的作业,台灯下的纸袋半敞着口,里头的芝麻糖酥脆香甜。梁原是南方人,偏好甜食,这个正对她胃口。

    她把袋子扎好口,轻轻抬手,扔进垃圾桶。不该得的温情还是撇开的好,总逃不过一曲人散,倒不如一开始就了断分明。人情交来换去,算不清,到头闹成一笔糊涂账。

    前事桩桩件件排在眼前,人影交叠,像默剧一样快速、无声,一场接一场上演。

    要命的窒息感一丛丛翻腾上来,绵绵密密爬遍全身。她知道,这一起头,轻易合不上,今晚注定又是个无眠夜。

    次日天一亮,梁原收拾妥当出门。今天轮到她值早课,得提前到校。

    对面房门开了,陈晖边拉上门边和她道早,见她穿戴一齐背着包,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还早。

    “学校有事,先走了。”

    陈晖抹了把脸,“好,我去拿钥匙。”说完推开刚合上的门。

    梁原锁好门,转身拒绝,“不用,我伤好了,自己过去就行。”

    “我送你,一脚油门的事儿。”

    “不麻烦了,以后我自己去学校就行,腿伤已经好了。”

    陈晖还想送她一道,梁原把话头引向陈小舟,“小舟还没起吧,别迟了,你忙,我先走了。”说完转身离开,没再给他说话的空。

    下午,陈晖还和往常一样去学校接人,等到门口的小贩都收摊回去了,还不见人出来。

    门卫大爷认得陈晖,见他站门口等了一下午,探出头,“你是来接梁老师伐?”

    陈晖站在门边抽烟,闻声回头,门卫大爷一脸探究盯着他看,他点了下头。

    大爷正愁没人说话,“梁老师,我晓得的,刚来的时候老把她当学生拦住……”大爷说起话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很是有趣。

    陈晖捧场听,还掏出烟分给大爷,大爷说得更起劲了,“年轻老师,不一样的,小孩子皮,她都好好说,书教得老好了,光荣榜上老有她。”门卫大爷操着浓厚的地方口音给介绍着。

    “大爷您是南方人。”陈晖跟着闲聊开。

    “听得出来呦,梁老师也是,我们是老乡的呀。”大爷搬出值班室的椅子,请陈晖坐,“你是不是她爱人?”大爷词用得文雅。

    陈晖呼出口烟,想了想,找了个稳妥的词,“朋友。”

    也许是抽了陈晖的烟,又听梁原和他是朋友,大爷车轱辘来回转地夸梁原,说她书教得好,人也好。

    来回来去说了好几回,还是不见人出来,门卫大爷等不住了,“要不你打她电话问问,放学这么久了。”

    陈晖拨了电话过去,那边过了好久才接起,声音嘈杂,学生喊着号子。

    “快放学了吗?”

    “校运会排练,在看学生练队形。”梁原问道:“怎么了?”

    陈晖顿了下,明明早上已经说过了,以后不必来接,是自己又巴巴跑来。“刚巧路过,问下你还在不在学校,一起回。”

    “不用了,你先,我这边还走不开。”

    陈晖还想回一句,等忙完一起吧。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男声,“谁呀?”

    梁原跟他说了再见,挂断电话。

    手机嘟嘟响着忙音,陈晖自嘲地笑了下。他听得分明,电话挂断前传来清晰的两个字“房东”。

    呵,房东。

    第八章

    前阵子梁原腿伤没好,班级的队形排练都是杨老师帮忙盯着。校运会赶上周年校庆,学校很重视,年级负责人定期开会,逮空打电话问进度。见梁原接电话,杨老师顺口问了句,以为又下来新通知。

    梁原回到家时,天都快黑了。陈小舟独自坐在门前小板凳上,弓着背仰着头,哭得直抽抽,眼泪鼻涕抹了一手。

    看来狗是给送走了。

    陈晖从屋里出来,视线正好和梁原对上,满眼温柔和煦,“回来了,吃饭吧。”

    “我在学校吃过了。”梁原从包里翻出纸巾,替陈小舟擦脸,“以后都在学校吃。”

    “食堂饭菜糙得很,还是回来吃吧。”

    “不麻烦了,要值晚自习,在学校吃也方便些。”之前顾着她腿伤不便,杨老师主动替她值一周两次的晚自习。她的伤一好,立马去找杨老师,要接他的晚班,把人情还回去。

    陈晖心下没由来的不畅,伸手去拽陈小舟,“去,麻溜吃饭去。”

    陈小舟满肚子委屈,正在气头上,侧过身前后摆动胳膊挣开,拿手去搓眼睛,仰着头接着哭。

    梁原拉下他的手,轻声哄劝,“小舟,先吃饭。”陈小舟张着嘴,哭声一点没见小。

    陈晖见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硬邦邦说了句,“甭管他,饿了自己会吃。”

    人走到院门口抽烟,一支烟毕,偏过头朝院里看,洗手池边,梁原正拿着毛巾给陈小舟擦手。陈小舟委屈到不行,边哭诉边止不住地抽噎。她蹲在小舟跟前,视线与他平齐,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十足十的温柔耐心。

    陈晖又点了一支烟,呼出的烟一蓬接一蓬,像是心头倒不出的郁结。

    校运会在即,加上月底的教师公开课展示活动,梁原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早出晚归,作息和陈晖他们完全错开。因此,两人虽同住一个院子,照面的机会却不多。

    这天晚上,陈晖应了项立军的酒局。都是相识相熟的老朋友,饭桌上气氛和洽。当地要搞大建设,几个人想弄个项目来做。事情才张罗,叫来哥儿几个,是要听听各自的看法。

    饭毕,大家移去临窗的座位继续下半场。他们所在的包厢视野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舞池。

    正事谈完,一帮人端着酒杯,俯看楼下欢闹的舞池,开着带荤的玩笑活跃气氛。

    有人眼尖,认出底下的熟人,“呦,石盛天也在。”

    “哪儿呢?”另一个男人凑上前张望,那人端着酒杯的手一指,“喏,中间卡座那儿,欺负小孩呢。”一帮人凑上前看热闹。

    陈晖和项立军坐在靠窗的位置,也跟着探出头去看。石盛天一伙人在楼下开放式的卡座区域,刁难一个小酒保。

    陈晖仔细看了看,觉得那个小酒保有两分眼熟。项立军见他拧着眉,盯着小酒保看,冲底下抬抬下巴,“认识?”

    “好像见过。”

    “不下去解解围。”

    “出来混,长长记性。”陈晖轻描淡写回一句,跟着看热闹。

    话才说完,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两人目光都收回来,对视一眼。显然,项立军也认出来人。

    “我下去看看。”陈晖说完立马起身出了门。

    满满当当的一周终于过去,梁原周身疲惫,今晚难得不值晚自习,准备早点休息。才歇下,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电话接起,那头语气急切慌张。来电的是章佑明,说他遇上事了,问梁原能不能过来一趟。梁原要了地址,二话不说赶过去。

    陈晖下到楼梯口,正好和梁原碰上,后者一愣,冲他点了下头,径直出门,身后跟着那个小酒保。

    石盛天那边没动静,没跟上来拦人。陈晖有些意外,石盛天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存心要找茬,怎么会如此轻易放了人。

    回到二楼,项立军冲他笑,“你朋友喝酒那叫一个猛。石老二他们把人围住,倒了满杯叫她喝,那姑娘啥话没说,拿起酒瓶一口闷。”

    旁边人接话,“整瓶白的,直接把石盛天那帮人震住了。喝完放下瓶子走人,干脆利索,一个字,飒!”

    这些话听到陈晖心里,沉甸甸压着。回到家,见梁原屋里亮着灯,心终于又揣回去了。

    陈小舟已经睡了。陈晖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转头钻进厨房,泡了杯温热的蜂蜜水。等再出来时,梁原房中的灯已熄灭。

    陈晖静静坐在院中石凳上,杯中水也渐渐凉去。

    次日,梁原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院里静悄悄的。昨天酒喝得急,身上不利爽,回到家倒头就睡。早起冲个澡,一会儿还要往学校去,送章佑眀回家,顺便做次家访。

    浴室外间敞着门,梁原把东西搁在洗漱台上,才放好,里间的门开了。她一抬头,见陈晖赤着上身出来,头发没擦干,水滴顺着精壮结实的胸膛往下淌。

    两人目光相汇,梁原连忙垂下眼,陈晖也是一愣,没想到有人也起这么早。

    天气闷热,早起冲过凉,他出来时只提了条运动短裤。人转身退回门后,再出来时,上身套了件白色背心。

    陈晖想起昨晚的事,话到嘴边转了两圈,还是开了口,“这里治安不比你们那,陌生人杂的地方,尽量不要一个人去。”

    梁原轻点头,翻弄着洗漱用具,装作很忙的样子。

    “还有那个学生,别看年纪小,心思大着呢。”言下之意是让梁原防着人,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太平,远着些。

    梁原心下有些好笑,她往那些地方去,回回都能碰上他,转个弯,他倒劝起别人来了。

    她别开脸,敷衍地嗯了声。

    梁原收拾妥当出门,和章佑明在校门口汇合,两人转了两班大巴,之后又换上进山的三轮摩托车,颠簸了近三个小时,终于到了地方。

    眼前是栋三层小楼,外墙瓷砖光亮,白墙刷得簇新,看得出新建不久。大门敞开,里头没人。

    章佑明叫了几声奶奶,没人应答。他有些奇怪,奶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卧室设在一楼,平时活动范围也就在一楼这几间屋子,要是出去,也准会记得锁门。

    他给梁原让了座,自己往二楼去。梁原坐在客厅沙发上,打量四周陈设,正看着,楼上传来惊慌的喊叫——“奶奶!”梁原心下一惊,直奔上楼。

    章奶奶哮喘发作,外加高血压,人倒在地上直喘气,意识不清。

    喊来隔壁邻居帮忙,大家合力把章奶奶送去村卫生所。人挂上水,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章佑明脸上显见的紧张,坐在一旁不说话,视线聚拢在奶奶身上,不时看看药瓶注意输液进度,药水尽了,就去叫护士来换。

    梁原一直陪在旁边,两大两小四瓶药水输完,已是傍晚时分。

    期间老人家清醒过来,知晓了梁原的来意,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老师大老远过来,自己身体出这毛病,没好好招待反而给人家添了麻烦,连连叹气。

    “二楼阳台干净,在上面晒了些苞谷,我看天像是要下雨,就上去收,才蹲了一会儿就站不起来了。唉,老了,不中用了。”说完又是一声叹气。

    梁原在一旁宽慰章奶奶,叫她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邻居都热心肠,接了章奶奶回去,端汤送饭,连楼上没来得及收好的苞谷都归置妥当了。

    梁原向章佑明要他父亲的电话,这回他没拒绝。

    电话拨通,梁原先作介绍,“你好,我是章佑明的班主任。”

    “章佑明又惹事啦?”电话那头声音洪亮,带着怒意狠狠说道:“该打该骂,只管教训,你们老师千万别心软。”

    “没有,他很好。”

    电话那头一顿,不是来告状的?

    梁原把今天章奶奶的事说了一遍,电话那头千恩万谢。

    时候不早,章佑明送梁原出来,“梁老师,早点回去吧,晚了没车。”

    梁原见他神情凝重,知道他是担心奶奶。少年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实际上心思都藏在心里没往外说。

    “有事打我电话。”梁原又叮嘱了几句,乘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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