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群一点点向宿舍涌去,又是齐齐的一个方向。方盒子不断暗下去,这头一两个,那头一两个,接连成片,乌洞洞的,最后只剩楼道里的应急灯,在闪着绿光。她对章佑明说的话,自己又何尝做到过。
周六,梁原像往常那样,一个人去镇上最大的超市采买生活用品。街上又换了波奥运宣传图,上头印着前两天刚公布的北京奥运会火炬样式。
喜庆大红色为主调的“祥云”火炬图贴满街头巷尾,时时提醒人们这一振奋人心的盛会就要到来。
思绪不断外涌,那些人和事桩桩件件排在眼前。梁原低下头,克制自己不去看不去想,然而收效甚微。
超市没去成,她原路返回,到家翻开书本备课,想借此转移情绪。没过多久,外头响起敲门声,是房东太太。
梁原把人让进屋里,房东太太笑得和气,“在忙啊。”
“随便看看书。”
“过来和你说个事。我儿子要考大学了,我得过去陪着。家里的事呢,我弟弟会帮着照应,咱院里的租子也直接交给他。我不在,有什么事都找他,一样的。”
“诶,好。”梁原记下了。
房东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出门往下一家去了。
梁原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这个房东太太算一个,她人性子爽利,热心肠,梁原受她不少照顾。
同样是周六,陈晖接到石盛天的电话,在镇上最大的酒楼摆酒请他。到了地方,见石盛天手下数得上号的人都在,心下了然。
一进门,石盛天迎上来,揽着陈晖的肩,让到正中间位置,“阿陈呀,这段时间我在外地,底下人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没规矩。”
陈晖泰然坐下,面上不动声色。
“今天我把他们都叫来了,该怎么样,你看着办,让他们长长记性。”
“石哥这叫什么话,都是一起做事的兄弟,各自凭本事吃饭。”
石盛天目光看向一旁,当中一个男人走出来,上前递烟,面上毕恭毕敬,“陈哥,先前的事不知道是您,实在对不住。”
陈晖不接烟,也没说话,一时间,空气凝住一般,静得吓人。
还是石盛天开口,“敬烟也不过眼,你陈哥不好这个。”
旁边人换来新烟,石盛天抖出两支,一支自己留着,一支递给陈晖,“新来的人没规矩,往后你来,帮我好好盯着。”
陈晖心中冷笑,接过烟,夹到嘴边,一旁站着的人忙上前,虚拢着手,点火。
半支烟下去,他开口,“石哥看得起我,是我不成器。再有就是这两年,家里变故大,我姐一个人带孩子,得有人帮衬。我也折腾不动了,不能占着位置不做事,往后还得靠这些兄弟。”
这话也不全是胡诌。
几年前,他前姐夫在外头养了人,他姐陈暎知道了,立马提离婚。那男人怂了,跪着发毒誓要跟外头的断干净。陈暎是顶要强的人,不哭不闹,婚离得干净利索,家当平分,孩子一人一个。
那时候父母病重,陈暎压着离婚的事没往家里说。
事情被陈晖知道,他二话没说,当天飞去那男的新住处,把人拖着往外拽,没给开口的机会,发了狠往死里揍。
后来父母双双病故,陈晖手上的生意也接连出了几次动荡。生意做大了,其中的弯弯绕绕难免说不清,谁能保证自己身上干净。再者石盛天这人野心太大,手段又狠,陈晖想乘此断了和他的往来。
这场为他专门设下的局不欢而散。
隔天一早,陈晖被拍门声吵醒。一开门,陈暎拎着大包小包往里走,累得直喘,“拍半天门没人应,昨晚又去哪儿瞎混了?”
陈晖伸手接过东西,“怎么跟扶贫干部下乡慰问似的,我这儿东西都有。”
陈暎倒在沙发上匀气,“才不是给你的。扬扬马上高考了,我要过去陪着,这段时间你帮我看着小的。知道你住不惯老房子,让他过来跟你住。”
“扬扬那边不有他爸呢么?”陈晖倒了杯水,递给他姐。
一提这人,陈暎就来气,“奔五的人,又找了个小姑娘,年头刚生了个闺女,哪顾得上自己亲儿子。”
陈暎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火气直窜,“那女的只比扬扬大三岁,也真下得去手。他不怕人说,不知道臊,也得顾着点我儿子吧。”
“你过去住哪儿?”陈晖问。
“那边朋友帮忙找了房子。”陈暎翻出一个小本,“对了,这段时间家里的租子记得收,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你月底过去就行。”
陈晖接过小本应下。
等到月底,陈晖想起收租的事,蹬上那辆旧摩托回老房子。
周末一早,饭点刚过,人都齐。
陈晖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挨个给写收条。桌上零的整的,一叠一沓散乱摊着。
排在最末的递上个牛皮纸信封,陈晖一抬头,巧了,这不是那天去网吧逮人的老师么。
“叫什么名字”
“梁原。”
“哪两个字。”
“梁山的梁,平原的原。”
陈晖开始写:今收到梁原......
他翻开信封,里头的钱按照面额大小依次整齐放好。他抽出来看了眼,继续往下写,最后落了个签名,一扬手,撕下纸条递给她。
第三章
之后有天晚上,梁原正准备睡觉,忽听外头一阵响动。她隔着窗玻璃往外看,陈晖拖着行李箱站在对面房门前,旁边跟着陈小舟。
“小舅,明早你得叫我,我可不能再迟到了!”
陈晖住的地方离陈小舟学校远,两人都不是能起早的人。每天早上,陈晖都把那辆破摩托开到飞起,一脚刹车下去车能崩散了,就这样还是没能赶上上课铃。
连着迟到一整周,两人决定老老实实搬回院子住。
陈晖好笑道:“你们老师的话还真好使,现在知道急了。”他提着行李箱进屋,“敢一个人睡吗?”
陈小舟站在门外,很没底气地小声回:“敢。”说完慢慢挪回自己房间。
平日陈暎住在隔壁,一道小门推开就是。眼下里外两间屋子就陈小舟一人住,他害怕。
陈晖简单收拾下房间,铺好床单,去冲澡,出来的时候,见陈小舟房间还亮着灯。他上去敲门,门从里头开了,小家伙光着脚,一脸精神。
“睡觉老实不?”
陈小舟重重地点头。
“裹好被子,上我那屋睡。”
陈小舟立马蹬蹬蹬跑回床边,抱上被子跟他舅走了。
转眼又到周末,梁原依旧窝在家。通常周末她都自己煮饭,熬一小锅粥,够中午晚上两顿的份量。择两三样小菜,放一起炒,做法简单,也不费事。
厨房是借用陈暎这边的,周末她带着孩子在自家店里吃,不回来,因此厨房都是梁原在用。
今天她一进厨房,香味扑鼻而来。灶上热气腾腾,一边炖着汤,一边煮着大锅清水。她淘好小米,站在一旁等水沸。
大锅清水煮沸得费些功夫,梁原见锅里的水半天没动静,就先回去了。
等再过来时,厨房里头正忙活。陈晖站在案板前抻面,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手上动作利索流畅,一顿一拉,反复几下,甩出的面粗细均匀。
梁原盯着他看,一动不动。之前见过他几次,这么仔细打量还是头一回。陈晖长相很端正,眉骨高,眉眼硬朗鼻梁直挺,不笑的时候唇线紧闭,严肃又硬气。
陈小舟在旁边搓面团玩儿,没注意到梁原,等她进门了才发现,冲她招手,“小原。”
梁原脸一抽,还是没习惯陈小舟这么叫她。
刚搬来时,陈小舟跑来看她,双手抱臂,像个小大人。
他问:“你是老师?”
梁原看了眼晃到门边的小孩,轻点头。
“你教几年级?”
“八年级。”
听了这话,小孩站正了,一脸严肃,“骗人,哪有八年级。”才上一年级的陈小舟对年级的最高认知是六,超出这个数的没听过,也不认。
“你以后都住这吗?”
“得住上一段时间。”
陈小舟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两人第一天见面,就缠着梁原问东问西。梁原没因为眼前是个小孩子,就敷衍打发了。耐着性子,听他一连串孩子式的问题,一字一句认真作答。
这可把陈小舟聊美了,临走时依依不舍,惦记着下回。
“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儿吗?”陈小舟问这话时,满脸真诚。
“行。”梁原轻笑笑,这个小娃娃挺有意思。
“那我是叫你老师还是叫名字啊?”没等梁原回答,他又自顾自接着说:“叫老师的话,可你又不教我呀。”
之后陈小舟就学着陈暎的叫法喊她小原。
梁原也朝陈小舟挥挥手,又冲陈晖点头,算作问好。
陈晖瞥了眼灶台边淘好米的小锅,看向梁原,“过来做饭?”
“嗯。”
陈小舟把手上的面团搓成长条,“小原,你跟我们一起吃吧。”
陈晖接过话,“我把灶占了,害你没做成饭。不介意的话,中午跟小孩儿一起吃。”
“不了,不用麻烦。”梁原刚说完,陈小舟就小跑过来牵她,拉过椅子,“你坐这,一会儿吃完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梁原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东西。”
“吃完一起去看就知道了。”
这边陈晖已舀出碗羊肉汤,摆在她面前桌子上,“帮我尝尝看,肉炖入味了没?”
陈小舟抽出筷子递上,催她,“我小舅做饭手艺比我妈强,你试试。”
梁原不好再扭捏推辞,接过筷子坐下。羊肉鲜味十足,不腻不膻。她夸赞道:“这肉真鲜,汤也好喝。”话是真心实意,不带半点客套的。
水又沸过一回,面在锅里翻腾。陈晖掀开盖子往里加了半碗凉水,继续煮。“老乡家自己养的羊,肉结实。”
面好了,陈晖问她,“吃辣吗?”
梁原摇摇头。
油汪汪的羊肉汤面,上头漂几簇葱花和香菜叶子,让人食欲倍增。梁原吃东西文气,挑一小撮面,凑近吹凉了,再细细嚼。
陈晖吃得快,几大口下去,碗里少了一大半。陈小舟吃饭同样利索,手扒拉着碗,脑袋埋进碗里吸溜面,没一会儿,碗也见了底。
梁原心急,跟着大口吃起来。陈晖一抬眼,瞧见她紧赶慢赶的仓促模样,于是放下筷子,吃起了桌上的花生。先慢慢剥开壳,再捻去红皮衣,吃得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