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雨花巷七号。她怔了怔:“这是……”
“有次与人喝酒,听说你家以前住雨花巷,多问了几句。那些人掏空心思巴结我,以为我感兴趣,把这套宅子送给了我。”萧令烜说,“我又不住,白放着可惜,先借给你。”
徐白情绪起伏,心中被什么裹得很严实。
萧令烜这席话,不算假话。
的确是市政厅的官员把宅子送给他的。
他那天特意去瞧了一遍。
他很明显特别感兴趣。这么好的机会,官场老油条岂能放过?
那官员当天晚上就搬了家,把宅子腾出来,没过几天将地契转赠了萧令烜。
萧令烜那天喝了点酒,鬼使神差就收下了。
他忙完了,也给予那官员升迁,连跳两级。
——也不算他白收了礼。
“……四爷,我想每个月只拿五十大洋的薪水。减去三十大洋,做这个宅子的租金。”徐白说。
她再也想不到,自己此生还可以回家。
她出国时,小院里还种了一株桃树,特意叮嘱佣人用心照料,等着回来吃桃子。
她踌躇满志走的。对前途、对将来的婚姻,她都是充满了期待。
回来后,家就没了。
徐白顾不上难受,打起精神谋生活。
直到这一刻,她眼睛酸得厉害。她极力忍着,恨不能掐住大腿,强迫自己别掉眼泪。
到底眼睛里有了点泪花。
她转过脸,偷偷揩去。
“不必狷介,我又不缺你这三十大洋。”萧令烜说,“这宅子大,你搬回去住还得再雇几个人帮佣。缺钱的时候,别跟我客气。”
又道,“你照顾好阿宝,千金难换。”
徐白没有继续推辞。
她连声道谢。
吃了饭,她先回去了,依旧是石锋送她。
萧令烜坐在沙发里抽烟,萧珠凑到他身边,笑道:“阿爸,原来你这个房子,是专门给徐姐姐准备的?”
他推她:“去睡觉。”
萧珠牛皮糖一样又黏回来:“她感动极了,都哭了,你瞧见没有?”
萧令烜当然看到了。
他猜她会高兴,不承想她是喜极而泣,效果比预想中好多了。
故而,他此刻心情也不错。
“……你是不是有所图谋?”萧珠问,“你是不是喜欢徐姐姐?”
“少打听,去睡觉。”萧令烜眉目舒展。
萧珠:“到底是不是?”
“你再废话,就要挨打了。”萧令烜说。
“我先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愿意结婚,可以娶徐姐姐。我同意你娶她。”萧珠说。
萧令烜:“我还要经过你同意?你反了天。”
又道,“别胡说八道。把她吓跑了,你自己去住女子小学,别指望我再给你找老师。”
萧珠撇撇嘴:“难道你愿意,徐姐姐就会喜欢你?”
萧令烜眉头一蹙:“你什么意思?”
“你瞧瞧你,没念过洋派的书,脾气又大。徐姐姐学富五车,又是时髦派的人,她干嘛要喜欢你?”萧珠不屑。
萧令烜:“她说了什么?”
“她几乎从来不提你。哪怕我想聊,她都打岔叫我别说。”萧珠道。
萧令烜:“……”
“外头喜欢她的人,可多了。不止萧珩,还有滕家那个小儿子。你见过滕勇的小儿子没有?长得可标志了,还自己开了个诊所,也是洋派留学生。”萧珠道。
萧令烜吸了口烟,冷冷吐了口烟雾:“你到底去不去睡觉?不睡就去门口站着,别烦人。”
他站起身,上楼去了。
萧珠过足了嘴瘾,觉得她阿爸好像恼了,又有点后悔。
千万别给徐姐姐惹祸。
“阿爸,阿爸!”她又追上去,“什么时候做一顿饭?我很久没吃点好的。”
萧令烜没理她。
“徐姐姐上次还说,家里做的排骨,怎么都没有你做的好吃。”萧珠又在身后喊,“她最近天天担忧,人都瘦了一圈……”
“明晚。”楼梯上,有萧令烜回答的声音。
萧珠:“……”
很好,没生气。
也许他并不喜欢徐姐姐。送她宅子,可能就是顺手,故而激将法对他无用。
萧珠到底才满八岁,人生的阅历极其有限。小小智慧,还是萧令烜硬塞给她的。
要不是遇到徐白,她至今都不认识字。
她这些说辞、她的目的,在萧令烜眼里透明,丝毫都遮掩不住。
她也搞不懂大人曲折的想法。她没有再多想什么,回房睡觉去了。
第075章
拉开距离,懂分寸
徐白拿了地契回到家。
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
然而,她又很快清醒。
“这套宅子很贵。正常买卖,没有两万大洋下不来。四爷拿如此贵重东西送你,那你……”
母亲抬眸,凄惶看着她,“岁岁,你往后怎么办?”
徐白避开她视线。
无故之获,是机阱、非福分,她当然知道。
她只是想回家,住十天半月也好。
如果要死了,她想死在她出生的院子里,而不是高安弄这个陌生的地方。
“……不是送给我,四爷说借给我住。”徐白的语调,尽可能轻松,“姆妈,这个世道还谈什么‘往后’?”
旁的不提,前不久军政府的“政变”,多少军中高官门第倾覆?
徐白的好友冯苒家,就是其一。
年前冯苒还拉着她置办新装,也不指望过完年就搬回乡下。
“局势风云诡谲,我们看不见明日。姆妈,过一天算一天。四爷说这宅子是旁人送给他的,不是他花钱买的。他真心借出来,我非要推辞,也会惹恼他。”徐白说。
母亲静静看着那地契,叹口气。
“我难道可以惹恼他?”徐白说。
母亲点头:“你说得对。做个饱死鬼也好。”
过日子,糊涂一点。
徐白的确不敢忤逆萧令烜。
不单单因为他凶恶。还因为,他们之间有一笔账,萧令烜没有跟她算。
不是目睹萧珩弑父这件大事。
是正月初八那个深夜,在饭店狭窄的沙发上……
正月初九的下午,他来找徐白。徐白跟他说,没有发生任何事。当时他就不高兴。
许是可怜她狼狈,他话到了嘴边,临时变成质问她,“亲吻什么也不算?”
他可能想,等她缓一缓,再来详谈。
他又不傻。哪怕喝醉,那晚情景如何,他肯定记得。
而后大帅被枪杀,军政府一场大地震,他忙得昏天黑地,此事就彻底顾不上了。
过去三个多月,也许他会续上那日没有问出口的话;也许他已经改了心境,愿意装糊涂。
谁知道呢。
徐白不想冒险,她不想惹他不快。
她温顺而乖觉。
他借给她宅子,她收着。只盼他心里能把那笔账勾销。
徐白其实很清楚,萧令烜并不喜欢她这种女人。就连长得像她类型的,都会莫名惹他生气。
故而,那晚的事,她收了“好处”、时间上拖一拖,萧令烜觉得良心上过得去,应该不会再提起了。
妹妹放学后,听闻可以搬回家,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而后又不太放心:“姐姐,我们回家住多久?”
徐白:“也许你出国之前,都可以住在家里。”
到时候,给妹妹做好计划、准备好钱财,以及联系在国外定居的朋友。徐白希望她出去了不要再回来。
乱世人不如狗。
母亲和妹妹兴奋得睡不着,连夜收拾东西。
叫徐白欣慰的是,母亲没问一句“家里其他人怎么办”。
祖母和徐皎年前去台县的三叔那边过年,一直没有再回来。
三叔是萧珩安排去台县的,也许祖母和徐皎也是萧珩“扣留”在台县了。
——徐白没问此事。
第二天,石锋带着几个人来敲门,说门口停靠了一辆军用大卡车,可以帮衬搬家。
徐白去上工。
没碰到萧令烜。
但萧珠藏不住事,告诉徐白:“晚上我阿爸做饭。你可以吃到红烧排骨了。”
徐白:“……”
上完课,准备吃午饭的时候,萧令烜就回来了。
他军装外套搭在臂弯,只穿着白色衬衫。
很多时候,他衣着非常讲究。女佣把他的衬衫熨烫得平整。衣衫华贵,越发显得他身段好,线条结实又流畅。
他进门时,先看一眼徐白。
徐白站起身,礼数周到:“四爷。”
萧令烜:“还没吃饭?”
“快了。”徐白说,“阿宝去洗手了。”
萧令烜点头。
他也去洗了手。
出来时,衬衫衣袖挽起,露出半截小臂。肌肉微隆、青筋虬结,随意放在桌上,也看得出这只手的力量。
饭菜已经摆好。
“……晚上没事的话,留下来吃饭。”萧令烜也提了此事。
徐白笑容恬静:“四爷,阿锋帮衬我们搬了家。我下工就直接回去。”
又道,“估计要打扫,我回去路上买些点心,跟我姆妈一起吃饭。”
她说得很自然,合情合理。
萧令烜还是沉了脸,黑眸瞬间冰冷。
萧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徐白说:“我今天也要去你家。叫桌席面,咱们一起吃。”
徐白怕弄巧成拙,脑子转得飞快,回答萧珠:“好啊。”
又看向面容冷肃的萧令烜,“四爷,可以邀请您吗?我叫一桌席面,就当庆贺我们搬家。”
萧令烜脸色谈不上缓和。
不过,他没有拒绝徐白:“你们安心上课,席面我叫苏宏去订好,直接送过去。”
他放下筷子,上楼去了。
萧珠便在午睡时候,偷偷问徐白:“你为什么不吃我阿爸做的饭?他不高兴了。”
“没有。”
“我都看得出来,他能看不出来?”萧珠说。
“……这么明显?”徐白问。
萧珠:“大概,真不能把旁人当傻子。的确很明显。”
徐白:“我只是觉得,不好继续沾你的光。人不能占太多的便宜,要有点分寸。”
萧珠眨眨眼,没太懂。
“往后你都不吃他做的饭了?你不是很喜欢吗?”萧珠问。
“四爷他也不是给我做饭啊,他是给你做饭。”徐白道。
萧珠:“……”
上次他就特意做了两个你爱吃的菜。
他可从来不做我爱吃的,都是他做什么我吃什么。
萧珠没多话,徐白打了个哈欠,两个人头靠着头,很快睡熟了。
下午四点,萧珠放下笔,就去更衣,要跟徐白一起出门。
萧令烜还在楼上。
萧珠叫副官长石铖去问一声。
石铖很快下来,对她们俩说:“四爷叫你们先去,他有点事。”
徐白便和萧珠一起,去了雨花巷。
宅子很大,从大门开始就很气派。门口的石狮子到回廊的柱子,都一尘不染。
徐白诧异,心里暗暗想:“姆妈动作这么快,就把宅子打扫出来了吗?”
一路去了母亲从前住的院子。
母亲脸上挂着淡淡笑容,先招待萧珠。
“阿宝,吃点心,先填填肚子。”
萧珠道谢。
徐白见庭院也是干净整洁,问母亲:“我还以为要打扫好几日。”
“搬过来的时候,就打扫好了,四爷提前安排人收拾了。”母亲说。
徐白:“……”
第076章
四爷翻旧账
这个晚上,萧令烜没来。
苏宏订好了一桌席面,饭店的经理亲自送过来。
“徐小姐,往后这边会布置十二个人,外院六个、后院六个;院子里有四个佣人,都是我挑选的,做事勤快,也信得过。”苏宏站在徐白面前,说话很客气。
徐白:“多谢了。”
“如果这些人您用不惯,只管辞了。”苏宏又说,“您是大小姐的老师,您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徐白点点头,又道谢。
苏宏比起从前的祁平、现在的石铖,很会说话。
片刻后,徐白就发现,他有点话多。
萧珠被吵烦了:“闭嘴,过来吃饭。”
苏宏摆摆手:“我不吃了,四爷等着我回话。”
“你赶紧去回。”萧珠说。
苏宏这才走了。
萧珠舒了口气,对徐白说:“我阿爸不知何时调他回福州。他吵死了,和周霆川一样讨嫌。”
徐白失笑:“他挺能说的。不过还好,不算特别吵。”
那个叫周霆川的,徐白已经好久没在同阳路的公馆遇到。
她一向谨慎,不多问、不多打听。
“吃饭吧。尝尝这个虾仁。”徐白给萧珠夹菜。
这家饭店大厨手艺不错,每道菜味道都好。
吃饱喝足,徐白就带着萧珠去看了她的院子。
她的院子在母亲院子的后面,几步路就到了。
“……这株桃树,是我当初离家时候栽种的。想着,树木能记下年月。一株小树苗,回来就长大了,多惊喜。”徐白笑着对萧珠说。
三月底了,桃树落尽芳菲,枝头翠叶浓密。
一株树,郁郁葱葱。
以为再也没机会看到。
“结了很多桃子。可以吃吗?”萧珠问。
徐白:“现在还涩。半个月后,大概就可以吃了。”
她的院子,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楼下是厅堂,带小小稍间;楼上是卧房,以及一个小书房;另有两侧各三间厢房,有净房、库房、佣人住的小房间,以及小小厨房。
处处雅致。
“真不错。”萧珠看了一圈,很惊叹。
徐白:“老帅很器重我爷爷,我们的日子很好过。”
萧珠:“我今晚住你这里。”
徐白失笑:“没准备你的睡衣。这样,回头我先请示了四爷,你再送些衣裳过来。”
逛完了,时间也不早,徐白送萧珠到大门口。
萧珠与她挥手告别。
回到同阳路公馆的时候,正好萧令烜也从外面回来。
自从他暂代大帅,他不再通宵忙碌,夜里大部分时候住在家里;偶尔开会到深夜,就在帅府外院歇一夜。
“阿爸,你怎么不去徐姐姐家吃饭?”萧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