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妮重新回到那艘星舰里时,工作人员激动得无以复加。她眼眸发亮,似乎在强忍着千言万语,拼命保持着职业素养说道:“真是出人意料,无与伦比。主办方已将奖金汇入您的账户,我来接您回去。”
她贫穷的账户后面出现了崭新整齐的一排零。
阿妮对着星网余额看了半天,嘴角上扬,高兴地在心里盘算要去吃第八区最昂贵的餐厅嗯,跟麟一起去,这是人类追求的标准流程。
她丝毫不在乎星网上浪潮滚滚的热议,回到第八区后,穿着血迹干涸、撕裂的作战服,带着简陋的手捧花,第一时间出现在了麟的门前。
阿妮筹备了一下要说的话,伸手刚要输入密码,门就打开了,一身便装的老师站在面前。
他没有怎么休息好,眼睛轻微泛红。麟看着她的脸,开口要说些什么,声音没出来,蓦然被阿妮一把扑进怀里环腰抱住。
她没收住力道,麟被扑得后退了几步,后腰抵在吧台边缘。
“老师。”她在耳边道,“我都想你了。”
小骗子。麟安静地想。他拍了拍阿妮的肩膀:“要我恭喜你么?好吧,恭喜。去洗澡。”
阿妮把花束塞进他怀里,哼着歌洗澡去了。麟低头看了几眼,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第三区腐败泥泞的土地里只能长出坚韧却又脆弱的野花,不够香,也没那么好看。
他想,我要这东西干什么?难看死了。应该找个垃圾桶扔掉。
但那些野花还是住进了他挑出来的玻璃花瓶里。
麟一夜没有睡,在阿妮说出那些话不久,家族通讯就一通接一通的亮起,他的父亲勃然大怒,要跟他断绝关系。
麟逆来顺受地听着,对他的决策没有一点儿反对的意思。他的父亲越是愤怒,反而就先破防了,质问他:“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化龙吗?不想征战星海,不想得到基因进化药剂?你的人类女友都比你有出息得多!起码她能给你弟弟一些颜色看看,你只会忍受!”
狐狸面具,全校第一,浅蓝色长发,矜贵傲慢的贵族。
那是他的弟弟,两人的兄弟关系非常紧张,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准确来说,是流单方面想杀了他。流从小就深深地信任着他的长辈,就像蓝龙家的传统一样被养成了好战的性格,有他这样一个哥哥,还玷污了家族的声誉跟一个外族有牵扯,流一定觉得非常耻辱。
“那不是我的”麟停了一下,觉得澄清已经没用了,“您倒是宽容。”
对方冷笑一声:“她当着成千上万的人向你示爱,你以为这样就是真心实意?外族从来卑鄙,何况她是被选拔出的战士,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最多半年之后她就要参与狩猎场安排的任务,离开海蓝星。而你,永远都见不到她的下一面,到时候别带着背叛海族的名声来求我,我没有你这个孩子!”
通讯结束。
总而言之,阿妮真是个麻烦精。
麟揉了揉眉心,低头缓了下神。脑子里闪过昨夜通讯中的一句句话。在他闭上眼时,一只湿漉漉的、皮肤细腻润泽的手掌抚上面颊。
鲛人能感知到同族的气味,这大概是一种具备安定作用的信息素。他睁开眼,见到变成鲛人的阿妮近在咫尺,她刚洗完澡,冒出水淋淋的潮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麟浑身顿住,移开目光:“干什么”
“老师,”阿妮抱怨地说,“你对同族和人类根本是两个态度,你在区别对待哦。”她说完,却借着这种区别对待,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的唇。
麟抓住她的手腕,眉头微蹙:“你的模拟进化了是么?连气味都”
“是呀,因为太了解鲛人,所以技术进化了。”她低下头,像信子一样的分叉舌轻嘶着探出来,轻舐着对方磨红了的唇瓣。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胸口一下。他的喉口下意识地紧缩,感觉到阿妮挣开他的手,抚摸到耳边白色的珊瑚骨,将珊瑚状的耳骨揉捏得轻微泛粉。
他吸了口气。
仓促的吸气声,让阿妮相当兴奋。她的信子钻进对方的口腔里,分叉舌撬开紧闭的齿关。麟马上抓紧了她手臂,像是水中的浮萍。他闭上眼,眼睫慌乱地颤抖,细长的深蓝色睫羽扫过她的鼻梁。
阿妮拉过他的手,把麟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腰上。
不是人类皮肤的触感,是女鲛人强健且分明的腹肌轮廓与挺拔的腰身。
她的拟态已经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阿妮甚至学会了鲛人特有的安抚动作,用柔软的指腹轻轻地在他的手心打转,她的分叉舌探入咽喉。
麟蓦地抱住她,浑身战栗,反应很剧烈。他睁开眼,面前是阿妮散落的、湿润的白发,公寓里的顶灯透过她发丝的交错,从缝隙中漫进瞳孔。
她身上很香,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和某种不知名的香气。麟被迫吞咽了几下,喉结颤动,半分钟后,阿妮放开他:“要不去水里吧。”
麟放松身体,向后仰头,望着明晃晃的顶灯:“你。你真是一点退路都没给我准备。”
“我以为你早就接受我了。”阿妮撒娇说,“我不会再让你生气了,我保证,而且我会让你感觉完全是跟同族在一起,会很顺利很舒服的,不会难受。老师”
“不许叫。”
“哦,”她可怜地答应,“你是我男朋友诶,我们发生什么很正常吧?”
“谁是你男朋友,你这个绑架强|奸犯,我会恨你一辈子。”麟喃喃地说。
阿妮把他抱了起来。
用女鲛人的拟态来抱他,简直合适到了极点。麟似乎也忘记反抗。
温柔的水波没过肌肤。
她的轻吻沦为记号,占领他本该抗拒的本能。或许是她的拟态太相似,是她的骗术变高明,或者只是她学会拙劣的撒娇。连阿妮自己都没想到,麟的抵抗会那么脆弱轻微,如同水底浮上来的泡沫。
鱼尾在水下纠缠。
鳞片徐徐滑过,在阿妮感觉到他跟平常的不同之处时,她的脑海里模糊响起一声如同锁芯碎裂的幻听,老师格外配合,她探知得更深入,本体的触手忍不住从腰侧延伸出来,轻轻缠上对方的身体。
麟似乎感觉到了,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把阿妮抱得很紧,用力到令人疼痛的地步。麟轻微地发抖,一串串泡沫在水下溢散。
他非常不安,阿妮探索到鲛人的身体结构时,麟忍不住咬伤了她的肩膀。血液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一瞬间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很快又闭上眼睛,进入一场被剖析、被折磨的幻觉。
他知道自己是阿妮的一项研究工作。
是一个天性好学的模仿怪物,在欺骗他、诱哄他,进行一场无情的种族解剖。
他什么都清楚,阿妮的骗局太不高明,两人遇见的太早,坦诚得太快,他无从自欺。麟熬红了眼眶,他忍耐这种折磨忍耐得很辛苦,他的声音很轻,可还是在寂静的水下悄然回响。
“阿妮,”他说,“可以说话的。”
阿妮抬眼看着他,说:“老师,我喜欢你。”
“”麟望着她的眼睛。
阿妮贴了贴他的面颊,又说:“老师,我爱你。”
麟有点想笑,他道:“你爱我?”
“是啊。”阿妮说,“我喜欢老师半夜过来关灯放轻的脚步声,喜欢你不计前嫌认真地教我古历史学,连同你的反抗、你的厌恶、你的妥协、你的恨和躲避,还有你现在辛苦的忍耐,我都喜欢。我爱你。”
麟看了她好一会儿,说:“继续吧,阿妮。”
她的手没入深蓝的长发,再次潜入温暖的怀抱。她仔细地品尝、仔细地学习一切,仔细而温柔地,亵渎他。
静谧夜里,不通婚种族的血统纯净论,被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老师一夜没睡,中途不知道是累得还是困得,伏在阿妮的肩膀上睡着了。麟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还被她稳稳地抱着,这次是在浴室的水池里。
他有点迷茫地垂下眼,看到银色鱼尾上沾满了粉红色的粘稠液体,几乎被花蜜一样的物质浸透,尾尖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粉色花蜜。
麟喉间一哽,脸色瞬间变了:“阿妮咳咳咳。”
他一开口,沙哑疼痛的喉咙就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麟被呛了一下,尝到一种非常甜的味道,他抬手捂住,咳出来同样的粉色物质。
什么东西
罪魁祸首的触手已经缩回了阿妮的身体里。她任劳任怨地给老师清洗尾巴,还不忘告诉他:“先别说话,咽下去就好了。”
“咽下去?”他又质问了一声,觉得自己都要被浇透了,像是一个被灌满蜜的瓶子。
阿妮低下头亲了一下他,弯起眼睛:“求求你了,咽下去嘛。”
“”麟的额角突突直跳,他抬手捂了一下脑袋,从水池里游上来上岸。
阿妮看着他的尾巴变成腿,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没数完,老师就意料之中地没站稳,她早有准备地抱住对方,看到粉色痕迹蜿蜒着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麟埋在她怀里,半晌没有吭声,他吸了口气,咬着牙说:“你怎么不弄死我。”
她很不好意思:“老师,不可以说这种话哦。我下次努努力?”
麟咬了她,但没什么杀伤力,只换来阿妮温柔地亲吻。
她似乎真的把两人当成恋爱关系。
阿妮对《爱情宝典》深入研读,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完全在专心恋爱就像是她曾经那么专心的学习一样。两人朝夕相处,出入各种约会场所,阿妮花很多钱给他买礼物、准备惊喜,学世界上最笨最肉麻的情话。
麟总是陪她,有时在旁边看着,有时微笑。他从来不说自己在想些什么。
两人的感情光明正大。鲛人族内的舆论声浪越来越喧嚣,校长不得已辞退了他。但麟看起来很平静,默默地接受了。反倒是因为阿妮的身份和表现,许多人类组织向他抛来橄榄枝,希望可以通过他,搭上一位人类战士的关系。
麟将这些丰厚的邀请一一拒绝。这次换成他搬过去,阿妮精心安排好一切,把当初告白的花束做成了永生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麟经常看着它发呆。
平时没有人的时候,阿妮都用鲛人的外表跟他相处。她用鲛人尖尖的指甲削铅笔的时候,忽然听见沙发上的老师叫她:“阿妮?”
“嗯。”她抬头,“怎么啦?”
“你还没学会么。”他看向她腿上放着一本新的爱情。
阿妮思索了一下,说:“可以模拟出来一点点,但是不完全。这不是特征,这是一种疾病。”
“什么?”
“爱情。”阿妮说,“爱情是一种疾病。现在,我们变得病来如山倒了。”
麟看着她微笑,一边禁不住叹气,一边说:“胡说八道。”
但他说着,眼睛却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阿妮没有看清,在一瞬的眨眼间,它又消失了。
12、第十二章
选拔结束后的第二个月,外界已将她的表现彻底列为变异体的一种。这个身份在狩猎场上不算少见,但依旧受到多个组织的通缉追杀。
理由是:“变异体的存在,侵犯了基因战士的权益。”
这个月过去的第四天,阿妮解决掉第三伙想要拿赏金的亡命之徒。袭击一个星海战士实在是铤而走险。但寥寥几桩成功的案例,却让很多人失去理智。
她松开手,被拧断喉咙的尸体砰地一声掉下去。阿妮擦拭着脸颊上的血,身后的灯忽然点亮了。
麟被吵醒了,他抬起手指按了按眼角,困倦地望着她的身影。她的半个身体都淋着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阿妮把脸颊越擦越脏,回头看他的时候,露出来有点尴尬的笑容,看起来简直惊悚得像个杀人狂魔。
麟握住她的手,让阿妮脱掉外套,他用一种柔软材质组成的手帕擦掉她鼻尖上的血痕:“我们离开第八区吧。”
阿妮看着他问:“为什么?这里有海洋啊,你可以随时回到海里休息。你不是本来就睡不好么?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好的特级氧气和纯净水”
她一边说一边掰手指计算条陈得失,手帕擦干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浅的红。
“你太出名了。”麟说,“总是有人打搅我们。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安静。”
得失计算到一半,阿妮收回了手:“好。”
阿妮的行动力太高,根据老师的话,两人即刻动身。她租用了一架小型飞行器,这一次,她开得四平八稳、技巧娴熟。第八区的蔚蓝海洋在眼前慢慢远去,温度变冷,滴水成冰,跨过雪山,是一重更高的雪山。
飞行器在山巅降落。这里空气稀薄,连信号都断断续续。
但这里居然真的有鲛人居民。老师跟这里的居民很熟似的,用阿妮听不懂的另一种语言借住下来。
她没有别的工作。她的任务就是陪着麟,几乎二十四小时留在他身边。麟在窗前看书的时候,她一边听星舰改造的案例,一边往雪山特有的雪沸炉里加石头,这种晶莹剔透的石头扔进里面,会燃烧起来,散发光和热。
两人闲聊。阿妮脑子里的星舰改造录入到一半,听到老师问她:“所以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抓住麟的手,把他的手指放在脸颊上:“就是这样啊。”
麟的目光离开屏幕,屏幕上是《芙兰星鱼类全解》,他抬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阿妮精致的五官皱了起来,脸颊肉被捏得红红的。她看起来那么可爱,甚至还有点儿好欺负。
她有点不满地道:“痛。”
麟松开手:“这具人类的身体是从哪儿抄的?”
“垃圾窟。”阿妮答,“刚刚有意识的时候,就是从海蓝星的土地钻出来的那天,我偷偷爬了一天一夜大概是这个时间吧,当时对时间的感知很不清晰,然后爬到了那里,有一个遭到遗弃的女婴,似乎是因为白化病这种基因缺陷病被扔掉了。”
麟皱起眉。
“她死了。”阿妮说,“我覆盖了她的身体,学会了宇宙人类的基础拟态,变成了她的样子。然后我被老爹捡回去了老爹是倒卖东西的,他什么都卖,只要能挣钱。活人,死人,还有违禁品。他本来想把我卖了,但是有基因病,人家不收。他又犯病了,决定把我养大给他赚钱。”
“”麟深吸了一口气。
身上有大量义体改造的人类,几乎都患有精神疾病。
“他知道我有点儿不对劲,但是我很会赚钱,老爹也不想问为什么。”阿妮又把一块儿白石头扔进炉子里,火星呲地一声迸溅起来,“那你呢?老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的?”
“这是我母亲的故乡。”麟说。
“啊,母亲”阿妮陷入一段静谧地深思,她说,“不知道我的母亲现在在哪颗星球上。”
“她就这么抛下你?”
阿妮摇了摇头:“拟态兽只有雌性,终其一生的目的就是寻找合适的配偶,把种族传承下去。母亲把我独自留在这颗星球上,那她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数量太少了,这个名字老师肯定没听过。嗯,这么说吧我是一头宇宙星兽。”
麟原本松弛的状态蓦然僵住,他瞳孔紧缩,盯着阿妮若无其事的脸。
宇宙星兽,是种族不同且能力各异的一个群体。它们稀少且强大,里面分支众多、纵横交错。但无一例外的是,成熟的宇宙星兽几乎都有能摧毁一颗恒星的力量。
阿妮凑过来,伸手摸上他的腹部。
这是她很喜欢做的一个动作,起初麟还觉得很不适应。但现在他已经习惯对方掌心的温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你是宇宙星兽的话,恐怕就算你打开了我的繁衍锁也无济于事。越是强大的种族越难以繁衍,这是生命的诅咒。”
阿妮只是专心地抚摸他的小腹。她说:“老师,我们再试一次吧。”
麟却忽然心浮气躁起来。
“本来就是不行的,你在我身上做得从来都是无用功。”他很烦躁地拍开阿妮的手,“够了,已经完全够了,你要研究什么全都足够了,你没必要再虚伪地表演什么爱情话剧,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你去做你的星海战士,我”
“你还做得成一个好老师吗?”阿妮问他,“你只能隐姓埋名,远离鲛人的聚集地。这里是你寻找到的终老之地么?”
平日里她都顺着自己。麟罕见地卡了一下,随后说:“为什么要表演得这么用心呢?你知道自己在演戏,你把我当成一项任务,我也知道,我配合你这么久还不够么?阿妮,该到你放过我的时候了,该到你跟我提分开的日子我马上就要摆脱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阿妮露出意外的表情。不是这张脸,是她本体感觉到了意外,她忘记模拟人类的情绪,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宕机了一会儿,又或者是经历了一项任务的惨败。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炉火里的石头快湮灭,阿妮伸手扔进去一块新的,火光照亮彼此明灭不定的脸。
“阿妮。”火星落下去的那一刻,他说,“你学得很快,表演得很好,你的爱能骗过所有人。”
“可是,”阿妮说,“骗不过老师。”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见到得太早了,你还什么都没学会的时候就遇见我,这不怪你。”麟说。
“老师还是很讨厌我。”阿妮道,她抬手托住下巴,垂着眼睛,“可是我喜欢你呀,我爱我”
麟抬手挡住了她的唇。他摇摇头,忽而低首亲上她的眉目。阿妮一直以鲛人的外表跟他相处,两人的珊瑚耳轻微的摩挲、蹭动,交错厮缠。
阿妮关闭了耳朵里播放的星舰改造案例,抬手脱掉身上毛绒绒的粉色外套。衣服被一件一件扔在地上,她低低地说:“再来试一下吧,麟。”
好像有什么柔软的触肢缠上了他。
雪山鲛人的住处有许多温泉。在滚热的泉水里,他已经习惯性地让自己毫无保留,接受阿妮对他做的一切冒犯。水波翻涌如雪,周围空旷至极。
老师跟平常不太一样。
阿妮感觉到这一点,她想要收回触手的时候,麟却阻止她。他声音碎颤,断断续续地说:“可以再多一些这样,有机会吗?”
阿妮不知道。
她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她只能尽量满足对方的愿望。到最后,麟把她咬得痕迹斑驳,他似乎是高兴,可又像是太痛苦了,只是流泪,那些眼泪变成的珍珠从阿妮的肩膀上滚落下去,掉进泉水里。
不知道是哪一天的黎明,麟崩溃喊停。他在温泉边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见到阿妮穿好衣服,坐在他身侧看不远处飞过的鹰。
她默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麟抬眼看过去,问她:“确定了?”
阿妮如梦方醒,回头看着他下意识地笑了。她伸手过去,麟没有放上去,只是扭过头避开了视线,声音低哑:“那我们分手吧。”
阿妮点了点头。
从老师第一次打开繁衍锁开始,她就尝试过了,现在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也该有一个确然的结果。鲛人没办法怀上她的孩子,她放在老师身体里的卵,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
她再次伸出手,把麟从泉水里拉上来。他湿着头发,披了一件衣服,身上的热度在迅速地流失。
阿妮抱住他,麟抗拒地咬她。她不管,还是抱住了。麟也就放弃挣扎,他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看过星网目前对你的讨论,热度发酵得很高,狩猎场不会让你消失太久的。”
“五天后,”阿妮说,“我要去中央区A2星。”
那是自由联盟的腹地,一个混乱与秩序,恐怖与和平并存的地方。与中央区相比,海蓝星只是自由联盟辖区内一个小小的边陲地带。
当然,蓝龙家并不止掌控海蓝星这一个地方,这里虽然偏远,但却是五大起源星之一,别具意义。
“嗯。”麟闭上眼,说,“我送你去。”
“好哦。”
“阿妮,”他忽然问,“你有心脏吗?”
“有啊。”
“能不能让我摸摸。”
这真是个荒谬的请求,连麟自己都被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给逗笑了。他很快接上话,想说自己就是开个玩笑。但阿妮却不假思索:“可以。”
可以?
可以
阿妮从作战短靴的侧面抽出一把小刀,她脱掉外套,用刀划开胸腔。
麟瞬间瞳孔颤动,阿妮的动作太快了,她像是脱一件衣服一样打开身体的胸腔,露出在里面扑通跳动的温热心脏血色,雪山上浓郁跳动的血色。
她伸出手拉过麟的手指,伸进她温热的胸腔里,血肉蠕动着贴过他的指腹。麟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摸到那颗跳动的心脏了,强健地震动在他的掌心。
他抓住了她的心脏。
阿妮挑了下眉,她说:“好疼啊。”麟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她却又攥住他的手腕,爽快地说:“摸吧。”说着递过去一个俏皮的眼神,“给老师的福利。”
这到底算是什么福利?
可他又确实呼吸急促,他的指尖抚摸过搏动的血管。老师看起来紧张又满足,阿妮仔细地观察他,看到他湛蓝的眼睛湿润起来。
他又哭了。阿妮总觉得自己没有欺负他,但她还没从这桩搞砸的任务彻底抽身,伸手给他擦眼泪、接住小珍珠。可是老师的眼泪流得到处都是,珍珠顺着两人的衣衫滚在地上。
麟抽回手,阿妮胸前的伤口开始愈合。她抱住对方,抱得紧紧的,说:“老师,你还是很讨厌我吗?”
“对。”他说,“放过我吧放过我。”
“好。”阿妮贴了贴他的脸,再次回答,“好。”
13、第十三章
五天后,阿妮按照计划出现在玫瑰号的港口。
在巨大的玻璃厅等候室里,能一眼望见停靠在海蓝星的客运舰。玫瑰号整体是白色的,腹部是深粉色的涂装和标识,上面有自由联盟与天穹科技的共同标识,舰身上同时用五种语言绘制了始发港和终点港的星球编号。
从雪山重返第八区,温差太大,娇生惯养的鲛人开始不适应。麟昨夜就开始发烧,他戴着防护口罩送阿妮过来,伸手把阿妮的运动装帽子拎起来,盖在她的头上。
“唔。”阿妮被戳了一下脑壳,“干什么?”
“你长得太扎眼了。”麟说,“海蓝星十个人里起码有八个认识你,低调一点,给。”
他塞过来一个口罩。
阿妮接过去撕包装,这种口罩跟她见过的那种便宜货不一样,光是包装纸都带金边儿的,它作为垃圾的价格都能在贫民区吃上一周。她穷惯了,有钱也把包装纸塞进兜里,抬头说:“谢谢。”
“谢谢?”麟重复这两个字,他最近很暴躁,脾气比之前差很多,像是气笑了,骂她,“快滚吧你,遇见你算我倒霉。”
阿妮把他的话当真,点点头,刚要戴上口罩走去登舰检查那边,她的手腕突然被拉住了,一回头,老师那双湛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掌心握得发烫。
他发烧了,还很严重,眼睛都烧红了。阿妮只是动了一下表情,还没问,麟就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为什么”三个字,他收回手,忽然捧住她的面颊,把口罩拉了下来。
他飞快地亲了她一下,像是恨她、要把这种让人难受的病传染给她,可又恨得不完全,阿妮只感觉到干燥而热烫的唇,轻如点水地触碰了一下,然后马上就要逃走。
她抬手揪住了麟的衣领,抓住他垂落的长发。
阿妮用力地回吻。把他的恨意逼迫得措手不及,她总是这样满溢而热情,在别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的时候擅自决定去留,决定亲密程度,决定两人的关系。鲛人的尖牙磨了磨她的舌,马上就要狠狠咬下去。可是最后依旧没有,麟配合了这段离别前的纠缠,用手轻轻地压住她的肩。
分开唇,阿妮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她的眼睛明亮起来,在老师的注视下戴上口罩,说:“那我走了再见哦老师。”
这架势,不像是要去狩猎场搏命,反而像是去相亲了。相亲之前,居然还要征求他这个前任他这个老师的祝福。
麟沉沉地吐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不打你一巴掌”,他低头摇了摇,先是说:“滚远点。”然后停了停,又说,“再见。”
他望着那个活泼的少女,她又挥了挥手,然后跑向登舰检查的方向,穿过形形色色的旅客。
麟掉头离开。
阿妮离开之前提议,要把他身体和手表的芯片取出来。他拒绝了,理由是没必要。反正人都走了,她也没什么理由再威胁自己了麟提前联系好了一家博物馆,新工作不需要露面,馆长是人类,对方也就只考虑他的专业知识,不在乎他的名声。
仿佛阿妮离开后,他又能恢复到安静平稳的生活了。
可是,真的能么?
离开港口的那一刻,他的通讯再度响起,对方动用了监护人的权限强行拨通,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她走了?”随后是冷笑,“人类就是这么刻薄寡情的生物,一个身价高昂的星海战士,会陪你这个废物玩过家家游戏多久?等那个人类战士在狩猎场赢上几场,连我也要对她客客气气,强者只会被更强的人吸引,你这种”
“我挂了。”麟点了结束通讯。
悬浮屏幕上显示出“您没有权限”几个字。他扯了扯嘴角,被迫继续接受这场规训教导。
“这么多天了,你有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有没有把家族声誉放在心上?有没有在乎过你弟弟也是星海战士,也要参与危险重重的比赛?你明明这么有天赋,却又生得这么懦弱,连跟流比一比都不敢!鲛人族已经几百年没有出过一个堪比宇宙星兽的化龙者了,整个海族的地位都会跟着下降,你”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麟平静地打断他,“化龙是一场骗局,得到再多的基因进化药剂,也不会真的蜕变”他声音忽顿,转而复述,“堪比什么?”
他的父亲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酷地宣布:“流已经不屑于跟你竞争,长老们也觉得你需要外界的刺激。所以我会剥夺你继承人的名号,将你从家族除名。你要是还想保留自己的贵族身份,还有那么一点点斗志,今晚之前来找我,我会把你安排去战争星域,磨练你的”
后面的话,麟没有听。
他的脑海被其他的内容占领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膨胀着填满了他的一切,其他的任何东西都挤不进来。他想如果是龙,可以跟你匹配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