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曲婆子也没想到儿子巴巴让她来提亲,姑娘却马上就要出嫁,忙扯过他,低声问:“怎么回事儿?”尹明毓在后头,抬头打量着前方的村子,村里只有一支支与花树上相同颜色花朵的花枝伸出来,并无其余新婚的喜庆布置。
也或许,这个族里跟汉人的习俗不同,但他们又学汉话,竟然没受到影响……
而且,南柯想要私奔,这个婚事,她是不乐意的吧?
但婚约和婚事上挑剔性质不同,今日估计要无功而返,尹明毓已经打算要原路返回。
然而岩峻突然固执,满心都是南柯想要逃婚私奔一定有缘由,仍然提出想要进村见一见南族长。
他没表明和南柯有关系,但几个老人想到南柯昨日才出去过,便有些怀疑,当即便变了脸色。
“见什么?识相些,赶紧走!”
“别坏南柯的名声!”
“离开村子!”
岩峻解释:“我没有坏南柯名声的意思,我之前不知道她要成亲……”
“走!”
老人们不听她的解释,态度极为强硬,甚至骤然变得极为恶劣。
他们突然变脸,银儿反应不过来,呆了。
尹明毓心中违和感越发重,微微蹙起眉。
曲婆子则是扯着岩峻的手腕,劝道:“咱们回去吧,人家都要成亲了。”
岩峻双脚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村口,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听到这里,眼睛一转,赶忙往村子最里面的连片的几个竹楼跑去。
她跑得快,没多久就跑到目的地,闯进一间竹楼。
南柯匆忙往身后藏起一个包裹,心虚地骂道:“你急什么?!”
小丫头边喘气边道:“南柯姐姐,村、村子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来向你提亲的。”
南柯嗤道:“向我提的什么亲,去别处玩儿去,别闹我。”
“不是。”小丫头稍稍喘匀了气,“那个人说,他是岩族村的人,南柯姐姐,岩族村在哪儿啊?”
南柯倏地抬头,惊慌地追问:“岩族?他说是岩族的?”
小丫头点头,“是啊,爷爷们好像很生气。”
南柯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包裹,眼神慌乱地闪动,应该是岩峻,她没想到岩峻竟然会来提亲,怎么会来提亲呢?
他是岩族下一任的族长,那么重视族人,不是应该晚上到老地方告诉她不能跟她走吗?
怎么会来提亲呢……
“南柯姐姐,你怎么了?”
小丫头伸手碰她肩膀。
南柯一哆嗦,回过神来,忙起身跑出去。
小丫头只感觉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疑惑不已,见竹床下有一个散乱的包裹,应该是南柯姐姐刚刚带掉的,便蹲下身去捡起来。
她边收还边奇怪地嘀咕:“南柯姐姐拿旧衣服做什么?”
另一边,南柯匆匆跑到村口,见岩峻正被一个老妇人拉扯,连忙过去。
岩峻看见她,眼睛一动,随即又黯下来,却又不敢问出来坏她的名声。
然而他本就不是极能够控制神情的人,即便嘴上不说,也能轻易被人老成精的人瞧出异常。
族老面无表情地看向南柯,语气虽平静但夹杂着阴沉,问:“南柯,你跟他是怎么回事儿?”
南柯也教族老不同寻常的神情震了一下,但只当他们是可亲的长辈,太过生气才会如此,便依旧亲近地求说:“大爷爷,我这就让他离开,您别生气。”
她说完,就转身面向岩峻,眼里涌起愧疚、无力等等复杂的情绪,劝他,“岩峻,你回去吧,我跟你不可能的,别闹了……”
她要是无情,岩峻还能死心,可她看来来就像是身不由己,岩峻自然放不下,“南柯……”
南柯作出狠心的样子,推他,“你快走吧!”
岩峻教她推得肩膀后撤,向后退了几步。
尹明毓在后头,将南柯眼神的变化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这时,族老身后一个老人走出来,嘲讽道:“不知道你一个穷酸的岩族人从哪儿弄来的马车,但得有自知之明,南柯是要嫁出去过好日子的,你能出多少聘礼,还敢过来提亲?”
不止他,几个老人都鄙夷地看着岩峻身上的衣服,衣服是新的,可是布料粗糙,一看就不值钱。
南柯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呆怔地看着长辈们,他们说……好日子?
而曲婆子脸上火辣辣的,拉着儿子似是哀求:“岩峻……”
岩峻垂着头,听见母亲的声音,转头看见她因为他而受到羞辱,心生愧疚,一闭一睁眼,“阿妈,咱们走吧。”
其他人只得又提着聘礼回马车上。
尹明毓上马车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南柯空白失神的神情,垂眸掩住思索,进入马车。
马车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远,南柯扯动嘴角,脸颊也跟着动了动,确信似的问:“怎么会是好日子呢?您是为了赶岩峻离开故意这么说的吧?”
族老等人冰冷地看着她。
南柯笑容又大了些,自我说服道:“我知道,是为了族里女孩儿的名声才这么说的,我们势弱,没办法的,只能任人宰割……”
族老质问:“昨日去哪儿了?是不是见了那个岩族人?你想干什么?”
南柯的笑容僵住,否认:“我只是出去走走,我没有见他。”
族老根本不信。
村口,从方才开始,便渐渐围了些人,族老命令:“将她带回去。”
两个年轻人迟疑地走过来,道了一句歉,抓着南柯的手臂带她走。
南柯被拖着,神情越发茫然无措。
一众人回到她家,族老等人也一并过来。
族长听到动静,走出来瞧见这一幕,尊敬又疑惑地问:“大伯,这是干什么?”
族老冷冷地看了南柯一眼,直接道:“你最好让人去她屋里搜一搜。”
南柯顿时一慌,忍不住挣扎起来。
族老在族中极有威望,族长也得听他的,只能教人去竹楼上搜。
片刻后,搜查的人便带着一个包裹下来。
族老等人看见包裹,立时愤怒,质问南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收拾包裹要去哪儿?”
南柯不住地摇头,泪流满面,“我没有,包裹里只是衣服,没有……”
“啪!”
钱和值钱的东西……
南柯捂着脸缓缓抬起头,呆怔地看着族老。
族长身体一滞,懦弱地低下头。
族老冷酷地说:“为了全族人,自然要有所牺牲。不过你将来绫罗绸缎、好吃好喝,也不算是牺牲。”
她当然愿意为了救族人牺牲……
南柯缓缓看向族人们,见他们避开她的眼,那一刻他们的脸忽然可怖,她心里也仿佛什么东西破碎了似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
族长不敢对上女儿的眼,走到族老面前,说:“大伯,我亲自把她关起来,上马车前都不准她出来。”
他还亲自拿了跟绳子,绑住女儿的手腕,证明他的决心。
南柯始终没反应,呆呆地站在那儿,呆呆地被推进屋里。
族老和族人们这才散去。
南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上,坐到天色彻底黑下来,绳子不知何时散开,看着双手许久,才行尸走肉一般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旁边竹屋里,中年男人听着动静,翻了个身。
提亲众人沉默地回到岩族村,岩峻黯然神伤地下马车,将自己关了起来。
曲婆子又将聘礼还给尹明毓他们,也叹着气离开。
银儿看着那些失而复得的东西,问:“娘子,怎么处理?”
总有始料不及的事儿。
尹明毓道:“收起来吧。”
深夜,最寂静的时刻,除了竹楼处值守的护卫们和岩族青年,所有人都在深眠之中。
忽然一片火光由远及近奔向岩族村,林中的护卫们率先警醒,盯着一大群举着火把拿着各种农具刀具的人闯进岩族村。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群人一进到村子里,便开始呼喊:“岩峻!将人交出来!”
“岩峻!出来!”
“岩峻!”
岩族村沉睡中的人被呼喝声吓醒,慌乱之中一片惊叫,此起彼伏,惊醒了更多的村人。
岩峻还穿着白日那身衣服,最先走出来,一见到这些闯入者,眼露凶狠之色,“你们干什么?”
不多时,又有一些岩族青壮持刀出来,站在岩峻身边与闯入者对峙。
那些人丝毫不退缩,其中一个人逼问:“是不是你藏起了南柯?将人交出来!”
岩峻心神震动,面上却不强势不已,“我何时藏了人?你们找不到人,来我岩族干什么?当我们岩族好欺负吗?”
其余岩族人皆怒目而视,“滚出我们村子!”
南梦族后走出一人,正是白日里花树下其中一个老人,老人咄咄逼人,“岩峻,只有你和南柯有关系,她怎么会不来找你?”
岩峻冷冷地回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她若是来找我,我恐怕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会留在这里等你们?”
那老人冷哼,“口说无凭,让我们搜!”
村里人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搜家里,年轻的火气又盛,推推攘攘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忽然,岩族身后响起一声苍老虚弱的声音:“让他们搜,搜不出来,必须给岩族一个说法。”
这是岩族的老族长,卧病不出,也被吵了起来。
而他发话,一众岩族人自然不能说什么,只得看着那些南梦人挨家挨户地搜。
南柯不在岩族,他们当然搜不到人,每一家都搜完,便不甘不愿地走出来。
岩峻要求他们赔礼道歉,但南梦那个老人一眼扫过远处有光亮,又起了怀疑,当即便招呼人去那头继续搜。
那里正是谢家人所在的竹楼。
岩峻知道无法轻易打发这些南梦人,又起了些念头,便假意提醒道:“那是我们村子的贵客,若是惊扰了他们,你们吃罪不起。”
然而南梦众人根本不相信,执意去搜。
于是一群人又移到了竹楼外。
而火光未至之时,谢家护卫们早就已经戒备起来,举着火把的南梦人刚一靠近,寒光凛凛地长刀便挡在了他们身前。
那些长刀,那些人,都带着不同寻常的锋意,南梦众人慑的止住步,气焰都降了。
护卫长冰冷道:“来者何人!”
南梦老人没想到岩峻说的竟然是真的,瞬间欺软怕硬,好声好气地说:“我们找人,找个姑娘……”
“你看我是不是姑娘?”
谢家护卫闻声依旧戒备,而其余人则是全都顺着声音抬头
竹楼上,尹明毓满身都是被吵醒的不愉,“不必与他们客气,胆敢擅闯者,皆杀了。”
她一个年轻女子,说杀人,语气寻常地就像是见惯了血,在这样的夜里格外阴森,南梦众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岩峻等岩族人皆面露嘲讽。
护卫长道:“我们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速速离开。”
一众南梦人面面相觑,最后在老人的吩咐下,匆匆退离。
尹明毓吓唬完人,微微打了个哈欠,便要转身回去继续睡。
岩峻忽然叫住她,“金儿姑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第98章
“你是说,侥族少族长给了你这瓶毒药?”
尹明毓看着岩峻掏出来的一个瓷瓶,并不去接。
她原先虽然吓唬岩峻,但以为对方多少会有所顾忌,只是想暂时困住他们一段时间,让谢钦分心,没想到真的这么狠,早早就打算好要斩草除根。
谢钦说人要时时反省,尹明毓偶尔也会反省一二,可她是有些固执深藏于心的,一直都粉饰的极好。
长于见识,限于见识。
尹明毓沉默片刻,找回声音,问:“让你何时下?”
“明日申时之后,尽快下。”
岩峻先前也害怕这毒药洒了沾到手上,见她不接,便蹲下放在面前的空地上。
尹明毓像是嗓子卡住了似的,沙哑道:“你我的死期,快到了……”
她幽幽的语调就像是索命的鬼差,吓得岩峻一抖,不自然地说:“金儿姑娘,你别开玩笑。”
“呵。”尹明毓凉凉地说:“随便你如何自欺欺人。”
岩峻不由自主地心悸。
对因利益而动摇倒戈的人,得常常提醒他谁是良主。
尹明毓问:“你此番来找我,是为了南柯?”
岩峻没有否认,垂头无力道:“我们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只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牲畜,我们的挣扎,很可笑吧?”
尹明毓不言语。
跟岩族接触这几日,她也有触动,虽非本意,但她确实算运气好,投生富贵家。
他们立场不同,说什么都是施舍。
“金儿姑娘,我还得去找南柯,有事请刺史夫人明日吩咐吧。”
岩峻一抱拳,随即匆匆转身,有目标地跑。
尹明毓让护卫小心收好瓷瓶,明日送去老大夫那儿,随后便转身回楼上。
谢策还在睡,完全没有被吵醒,四仰八叉地躺着,寝衣下摆卷起一点,圆滚滚的肚子露出一截,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尹明毓瞧着他,随手给他扯下寝衣下摆,笑道:“真是好福气,也不知他这一生,可会有波折。”
最好是没有,可人哪能永远一帆风顺。
“娘子,您可要继续睡?”
尹明毓旁观了一日,心情不免受影响,这样不好,于是尹明毓便转了转脖颈,道:“睡,睡醒了咱们就动身返回州衙。”
金儿银儿皆是一喜,“那您睡着,天亮了我们就叫人收拾。”
尹明毓打了个哈欠,便欲躺下。
这时,金儿忽然问:“娘子,岩峻知道去哪儿找人,那些南梦人会不会跟着他?”
尹明毓的身形顿住,一敲额头,“糊涂了,送上门来的人,我们哪能让他们这么走了。”
她说着,教金儿看顾谢策,便带着银儿又转身下去,教护卫们整队备马,带着二十骑,便赶往上次撞见岩峻和南柯的地方。
方才疾驰过半,便瞧见那头忽然出现的光亮,一行人便径直向火光处驶去。
岩峻先前得知南柯不见,心里便对她的去处有所猜测,是以投诚完,就直奔他们两人约定好的老地方。
果然,见到南柯呆坐在溪边的石头上。
她侧着身体,长发散落在身上,一弦月映在溪水中,朦胧的光照映在她的侧脸,恍惚之中带着几分随时可能破碎的脆弱。
岩峻小心翼翼地出声:“南柯……”
南柯迟钝地转过头,眼里泛起水光,“岩峻,对不起。”
“你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岩峻劝她,“没事的,你不想嫁人,我帮你想办法……”
“嫁人……呵呵哈哈哈……”南柯笑声渐渐放大,可她分明是在笑,却像是哭了一样。
岩峻咬牙,“南柯,我不能离弃族人,但我求了人,我会求她送你走,你可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南柯笑声止住,怔怔地看着他,一滴泪滑落。
“你哪儿也走不了!”
严酷的声音在岩峻身后响起,随即亮起一根根火把,映出一张张南梦族的脸。
岩峻霎时一慌,便转身挡住南柯,与他们对峙。
南柯却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些族人。
老人并不理会岩峻,只对他身后的南柯威胁道:“你也不希望这个岩族人出什么事儿吧?南柯,跟我回去。”
南柯看着他们火光下一张张丑陋至极的脸,讥诮一笑,抬起手,抵在颈上。
她手里握着一只簪子,簪子尖锐的一端压下去,似乎马上就要刺破肌肤。
“南柯!”
老人紧张地喊了一声,其他南梦族也纷纷惊呼吸气。
岩峻察觉不对,也回头去看,慑的瞳孔一缩,急急地说:“南柯,你不要做傻事。”
渐近的马蹄声引起一众人侧目,岩峻眼里闪过希望,南柯则是始终保持着姿势不动,并不去关注来人。
“吁——”
谢家二十护卫齐齐勒住缰绳,而后牵引马向两侧让了让,尹明毓和银儿骑着马缓缓走出来。
南梦众人一见到她的脸,瞬间想起她之前的恐吓之言,忌惮不已。
而尹明毓一看这二对多的场景,视线又在南柯脖子处停了停,方才道:“你们继续,我听听。”
南梦众人:“……”他们来看热闹吗?有病!
但是这些人欺软怕硬,不敢说。
岩峻欣喜地转向南柯,劝她:“南柯,他们带不走你,你放下簪子。”
南柯仍然看着族人们,无比嫌恶道:“我看到你们的嘴脸,就想吐。”
一众南梦族人面露羞恼,老人老奸巨猾,神情稍变了变,无奈至极地叹道:“南柯,我们看着你长大,怎么会想要害你,族里是没有办法啊……”
“你可想过,你若是做了傻事,族里如何对人交代,族人日后哪还有活路啊,你想想族里的孩子们,他们是无辜的。”
“就当是为了全族……”
可他这话,反倒刺激了南柯。
“我们还要怎么为了族里?还要怎么牺牲?!我们是娼妓吗?!”
南柯声声质问,说出那个词的时候,痛苦地揪着胸口,无法抑制地干呕。
尹明毓下意识想到了州衙后院的南梦美人,神色微凛。
老人脸色一变,冷喝:“南柯,你不要胡说!”
岩峻不明所以,可他心中有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颤抖着问:“南柯,你的婚事……”
“婚事……呵呵呵……”南柯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中带泪,“什么嫁人,全都是假的!”
她手上一时没控制,簪子微微戳破了脖子,血珠从伤口流下。
岩峻紧张地抬手,“南柯,小心簪子。”
南柯没管,侧头,眼里带着恨意的火焰,撕开南梦一族的遮羞布,“我以为是蛮族强抢族中女子淫辱,送去讨好各路权贵,是不得已,没想到根本就是你们卖出去的!”
“你们用着族中女子出卖身体得来的财物,就不怕遭报应吗?!”
原来是这样……
岩峻震惊地看着南柯,随即又愤恨地转向南梦族人,恨不得生啖他们一般。
银儿连同谢家护卫,全都鄙夷地看向南梦族人。
那老家伙还在狡辩:“我们族里势单力薄,如何能对抗蛮族?南柯,你误会了,族老和族长不是一直在让族中年轻一辈儿读书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强起来……”
“呸!”南柯恶心至极,“二三十年,族里有一个功名吗?你们教族里女孩儿汉话,完全是为了好送出去吧!”
那老家伙一时堵住,没能反驳。
他这般模样,就像是心虚似的。
银儿这性子,当即便忍不住,也“呸”了一声,骂道:“没种的玩意儿,找什么借口?若是个男人,就是拼了一条命去,也不会让妻女受辱。”
“你!”南梦族人恼羞成怒,“你懂什么!”
尹明毓没出声阻止,银儿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又冲他们狠呸,然后转向南柯,道:“南小娘子,恕我直言,为了这些人渣去死,不值得,活着才有转圜余地。”
“从小对我那么好的长辈们,全都是豺狼……”
“我竟然还为想要逃跑而后悔,还想要牺牲自己去为族人挣出路……我真蠢。”
黯然绝望又渐渐弥漫在南柯眼中,“根子就是黑心烂的,没救的……”
“没有人能救我们……”
南柯闭上眼,举起簪子就要狠扎下去。
“南柯!”
岩峻拼尽全力冲过去,想要制止她。
银儿惊呼:“南小娘子!不要!”
南梦族人亦是骚动。
“我能救你。”
这一声“我能救你”,在嘈杂的声音中,并不尖锐,可极教人信服,一瞬间有穿透力地进入到南柯的耳中,她下意识地收住手。
然而下一刻,一个结结实实地重击,南柯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扑通!”
死一般的宁静。
尹明毓眼睁睁看着岩峻将南柯扑进溪水,表情空白。
就……在溪边……也是极有可能发生这种意外的……吧?
其他人也是反应不过来,全都忘了言语。
而南柯毫无防备,水瞬间没过头脸,窒息和恐惧让她奋力挣扎起来,“救……咕噜……救我……”
她只是没有办法承受日后的种种煎熬,如果有一丝希望,其实没那么想死。
“救命……”
岩峻头撞在石头上,晕眩之中,忽而听见南柯虚弱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人在水里扑腾,心中一急,“南柯,我来救你。”
便跳进水里。
溪水能有多深,也就比膝盖高几寸,他本就晕头转向站不稳,一跳进溪水里,脚下一滑,又将好不容易坐起的南柯按了进去。
尹明毓一脸的一言难尽,实在看不下去,闭眼。
旁边马上,银儿龇牙咧嘴:“咦——”心疼南柯。
溪水里,岩峻急慌慌地起身,发现溪水很浅,连忙去扶南柯。
南柯浑身都湿透,长发水藻一样紧紧贴在脸上,如同水鬼出水一样。
她呛了一肚子水,边咳边狠狠地推开岩峻。
岩峻自知理亏,蔫头耷脑地跟在她身后上岸。
南柯湿淋淋地坐在石头上,浑身都在滴水,缓了缓神,抬头看向在场除她以外唯二的两个女子身上,最后和尹明毓的视线对上。
尹明毓瞧她一身狼狈,却没了先前的赴死之志,忽地轻笑。
她原先想,世道如此,一人力微,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只管自个儿快活,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但她快活,却只敢入繁华,不敢见疾苦,始终放不开。
可她何必放不开,何必无法面对内心深处的自己?
尹明毓本来就不是圣人,没存了高志去改变世道,凭本事自己一点点争取到的日子,当然能够心安理得。
她就是好吃懒做、贪图享乐,但真的走入不敢入的地方,才真正的豁然开朗、心无杂念。
像这姑娘,本不想走绝路,尹明毓只要稍稍抬手,就能帮她,与世道何干?
碰到了,她想管闲事就管闲事,碰不到,她想无所事事就无所事事。
既未行恶事,不必受恶果。
问心无愧,何必苛责?
人始终是在变的,她在变得更好。
岭南这一遭,实在不白走。
尹明毓眉目舒朗,眼神清亮而坚定,看着南柯,一字一句道:“我能救你。”
南柯仰头不甚看得清她的脸庞,却因为她的眼,晃了神,“你如何救我……”
尹明毓悠然一笑,随即正色道:“这些南梦族人,惊扰、冒犯于我,全都拿下,压回州衙,交由刺史大人处置!”
她话音一落,身边护卫一声信号,周遭便涌出数个护卫,顷刻间长刀便架在这一众南梦族人的脖子上。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尹明毓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淡淡地说:“我行二,京里称我一声尹二娘子,在这南越,倒是没什么名气,就叫刺史夫人吧。”
“刺史夫人?!”
“刺史夫人?!”
惊异之声从两个方向传来,一方南梦族人,一方岩峻、南柯。
而岩峻的声音格外夸张,瞠目结舌地望着尹明毓,“你、你不是金儿姑娘吗?”
尹明毓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他,收回来便命令道:“捆起来,带走。”
一众南梦族人刹时慌乱,老人呼喊:“我们什么都没做,你怎么能捆我们?”
“做没做,是你们说了算的吗?”尹明毓忽然抬起手,扶着头,向一侧歪倒。
银儿的马离她极近,瞬间配合,扶住她,焦急地惊呼:“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没事儿吧?”
尹明毓靠在她身上,虚弱道:“他们吓到我了,吵得我头疼,嘶——疼得厉害……”
银儿一听,怒视南梦族人:“你们胆敢冲撞我们夫人,罪不可恕。”
南梦族一众人:“……”
京城来的刺史夫人……当众讹人?不是说中原来的人一个个都最看重体面,端架子吗?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不可置信,谢家护卫已经搓了草绳捆上他们的手腕。
倒是岩峻,瞧着这出其不意的作态,忽然生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尹明毓装了一下下,都不肯再装第二下,便坐起身。
所有南梦族人全都束手就擒,护卫请示,“少夫人,回去吗?”
尹明毓坐在马上,没言语,须臾之后,道:“将人带到溪边。”
护卫们不明所以,但十分顺从地照做。
尹明毓下马,银儿眼睛一转,便跟着下马。
两人就在一众人疑惑的视线中,步履从容地走到溪边,停下。
尹明毓垂眸扫了一眼距离,又向前走了半步,而后转向南柯,道:“报应其实不必等到以后,可以先收取一点利息。”
南柯莫名,倏地瞪大眼睛。
只见尹明毓果断地飞起一脚,踹在一个男人的胸口,下一瞬——
“扑通!”
银儿也抬脚踹人,“下去吧你~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尹明毓又温柔地送两人下去洗夜澡,方才微笑着舒出一口气,“舒坦。”
南柯:“……”
岩峻在她身后怂恿,“南柯,你要不要也试试?”
南柯边往前挪步子,边迟疑道:“都是同族……”
她嘴上说“同族”,身体很诚实,第一脚打开心扉,之后那股子踹人下去的狠劲儿,连银儿都惊得不得不退后。
尹明毓重新上马,等到她稍稍解气,便命令护卫们带人回竹楼。
竹楼那儿的岩族青年见凭白多了这么多人,皆摸不着头脑。
岩峡凑到岩峻身边,想要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岩峻只冲他微微摇头,并未多言。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再睡也睡不消停,尹明毓便教谢家随从们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尹明毓趁着这功夫,从南柯口中打听出一些蛮族的事儿。
南柯比岩峻知道的多些,但也都极表面,具体是否有用处,还得见了谢钦再说。
不过,每每提及蛮、侥两族,都绕不开蝴蝶谷蝶仙庙蝴蝶仙,尹明毓好奇地问:“蝴蝶仙管什么?管财吗?”
她关心的事儿太奇怪,南柯无语,但还是答道:“管吧,不过……”主要还是求姻缘……
尹明毓根本不关心她后面的话,只兴致勃勃地问:“灵不灵?”
南柯:“……应该。”
尹明毓立时便盘算着,何时亲自去一趟。
南柯瞧着她的脸,犹豫些许,问:“我有个亲姐姐,听说被送给了刺史大人……”
“亲姐姐?”尹明毓一下子便想到她说的是谁,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儿,不过刺史并不重色,只将她关了起来,也没有苛待。”
南柯闻言,松了一口气,露出笑颜。
尹明毓一瞧着她这笑容,爱美之心又起来,欣赏稍许,问道:“你先前说挣出路,打算如何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