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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尹明毓微微颔首,自在地吩咐道:“再给我端两盘点心,我垫垫肚子。”

    婢女应下,恭敬地退下,片刻后便端着她爱吃的点心进来,放下碟子也没退下,就在旁边儿伺候着。

    尹明毓边吃吃喝喝边和婢女温和地闲聊:“总能瞧见你,叫什么名字?”

    这婢女不过是正院里的小婢女,得少夫人这般温柔对待,回话时满脸都是受宠若惊,“婢子、婢子叫染柳。”

    “染柳?”尹明毓轻声重复了一遍,笑道,“名字真好,跟你这模样极相配。”

    染柳激动地脸颊泛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利索话,又不由地眼露懊恼。

    尹明毓始终包容地看着,不疾不徐地说话。

    金儿和银儿站在尹明毓身后,打量过婢女漂亮的脸蛋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同情红绸。

    自家娘子这么快就开始物色新的漂亮婢女了,这手都要伸进老夫人院里了。

    得亏娘子不是个浪荡的郎君,否则这见色起意、见异思迁的性子,府里的婢女都得教她祸害了。

    她们这里颇为和谐,谢夫人来正院请安,一听说尹明毓竟然早早来了,亦是颇为惊讶,实在是尹明毓惯常准时,绝对不会迟到也休想她提早。

    她刚嫁进来时,谢夫人还当她规矩严谨,现下了解的多了,便知道尹明毓惫懒,绝对是不想早起一刻钟,才掐得准准的。

    这个关口,她竟然一反常态……

    谢夫人想到昨日谢钦特地与她说的事儿,脚步不由慢了许多。

    “母亲。”

    身后忽然传来谢钦的声音,谢夫人脚下一顿,然后慢慢转身,缓缓露出一抹笑,“大郎……”

    谢钦立时便发现母亲眼神里一丝极难察觉的躲闪,心下思忖,踏进堂屋就看见了本不该在这时出现的尹明毓。

    谢夫人瞥了一眼儿子的脸色,怪无奈的。

    尹明毓则是一见谢夫人和谢钦,便站起身,先向谢夫人请安,随即轻轻叫了一声“郎谢钦背手而立,眼神颇冷淡,却又不忍真的冷待她,教她难堪,便浅浅点了一下头。

    尹明毓嘴角上扬,其实真的不怪她仗着摸清楚了谢家人的脾性就有恃无恐。

    谢钦瞧见她脸上的笑意,立时转开眼,径直落座。

    而尹明毓分明瞧见了他明晃晃表现出来的不愉之色,却没多管,亲自去给谢夫人端茶倒水,“母亲,喝茶。”

    谢夫人:“……”

    殷勤太过了。

    谢夫人接过儿媳妇奉的茶,慈祥道:“二娘,你快去坐,我这有婢女伺候。”

    尹明毓乖巧地点头,乖巧地坐下,完全感受不到身边谢钦散发出的冷气似的。

    谢钦看向母亲。

    谢夫人端起茶杯,低下头,轻轻啜了一口。

    昨夜谢钦从西院离开,谢夫人与谢家主谈过,谢家主对于尹明毓想要留京尽孝的态度,赞成多过反对,主要就是因为谢策,不想谢策这般小便随着父亲去外放。

    岭南实在太远,他们顾虑颇多。

    然而先前就谢钦的外放,他们考虑许多,却绝对没想到儿媳妇竟然会如此“孝顺”,都不用他们这些长辈从中作梗……

    可一面是儿子,一面是孙子,他们做长辈的……也很为难啊。

    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脚步有稍重些的,有极轻快的,无需多想,定是谢老夫人和谢策。

    片刻后,帘子掀开,谢策先跑出来,随后便是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像是没睡好一般,满脸倦容,瞧见尹明毓的一瞬,也顿了下。

    而谢策一见到尹明毓,瞬间满脸惊喜,“母亲!”

    “诶!”尹明毓极热情地回应,冲他招手,“小郎君,来吃点心。”

    她太过热情,连谢策都觉得反常,脚步迟疑下来,脸上的惊喜渐渐转为疑惑。

    谢钦不禁冷笑一声。

    尹明毓听见了,但她依旧笑吟吟地,起身向谢老夫人行礼,又继续招呼谢策,脸上挂着慈母笑,“小郎君,不想吃点心吗?”

    谢策咬手手,不敢过去。

    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道:“策儿,你父亲要外放了,昨日曾祖母如何与你说的?”

    谢策一听祖母的话,赶忙脚下一转,颠颠儿地远离母亲,跑向父亲。

    尹明毓:“……”

    她寻常是怎么他了?

    不过他小不点儿没见识,尹明毓不能跟他一般计较,淡定地起身给谢老夫人倒茶。

    这下子轮到谢老夫人如坐针毡了,满眼狐疑,“你好端端地,作什么怪?”

    尹明毓:“……祖母,瞧您说的,孙媳这不是想孝顺您吗?”

    谢老夫人敬谢不敏,“你们安生些,我就能延年益寿。”

    而谢策站在父亲身边儿,圆溜溜的眼睛谨慎地看了母亲一眼,趴在父亲腿上,自以为说悄悄话一般,捂着嘴对父亲说:“母亲,奇怪~”

    谢钦余光扫过尹明毓,淡淡道:“你母亲是无利不起早,你还小,不懂。”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全都看向尹明毓,谢老夫人不知她图的什么,谢夫人却是明白的。

    尹明毓心里悄悄哼了一声,泰然自若地坚持倒完茶,方才重新坐回去。

    姑太太和白知许这时也到了,她们来这么长时间,除了第一天请安时偶遇,这还是第一次尹明毓先于她们到,一时间还以为她们来晚了。

    待到谢老夫人叫她们进来,姑太太才有些疑惑地问:“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吗?侄媳妇竟然来这般早……”

    金儿和银儿站在尹明毓身后,都有些替自家娘子尴尬。

    尹明毓却丝毫不害臊地叹道:“唉——如今想来,我这晚辈做的确实不够好,日后定然反省、改正,好好尽孝。”

    她顺着说,姑太太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边走边一眼一眼地瞧她。

    白知许跟在姑太太身后,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而姑太太一落座,便看向谢策,道:“策儿,你父亲就要外放了。”

    谢策对外放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父亲要出门,他的印象里出门就是很寻常的事,所以趴在父亲腿上,小手托着下巴,只应了一声:“嗯。”

    反应很淡,没有多少不舍。

    谢夫人瞧着,微微蹙眉,心觉不妥。

    昨日谢钦所言,她本还有几分犹豫,可此时看谢策的模样,若是日久不见,好不容易亲近的父子俩岂不是要彻底生分?

    谢夫人抬眼,对上儿子的视线,轻咳一声,说道:“二娘,我听大朗说了,你这孩子孝顺,想要留在京中尽孝。”

    谢老夫人闻言,顿时转向尹明毓,不可思议地问:“你要留在京里?!”

    姑太太和白知许也没想到尹明毓竟然不跟谢钦外放,吃惊地看着他们夫妻。

    谢钦垂下眸,抬手轻轻抚着谢策的头。

    尹明毓没解释,笑着默认下来。

    这时,谢夫人又道:“你既然有孝心,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阻挠……”

    尹明毓微微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谢夫人道:“从今日起,便学着管家吧。”

    尹明毓顿住,目露茫然,她……没听错吧?

    谢钦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淡淡地看了一眼母亲。

    谢夫人顿了顿,又改了措辞,道:“我年纪也大了,该享享儿媳妇的孝心了,你留在京里,正好接下管家权,教我歇歇。”

    尹明毓:“……?!”

    管家?!

    尹明毓身后,金儿和银儿与她几乎是同款震惊,若是自家娘子接了谢家的管家权,她们……她们哪还有一丝清闲?!

    尹明毓忽然想到什么,倏地转向谢钦。

    谢钦将谢策抱在腿上,平静地回视,不见丝毫得意。

    谢老夫人眉头紧锁,来回瞧着他们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陷入沉思。

    白知许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不许她插嘴,然后视线不住地移动,内心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天呐天呐!

    她完全没想到表兄外放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惊扰。

    这就是表嫂看热闹时的心情吗?虽然知道不太好,可是好刺激……

    谢夫人看着尹明毓道:“先前我与你父亲便考虑,南越虽是岭南大州,州城也不是荒郊野岭,吃苦倒是不至于,但到底偏远了些,舟车劳顿,人生地不熟,不比京城。我们这些长辈又不在你们身边,管不到你们……”

    谢夫人刻意停顿稍许,笑道:“但你若是想清楚了,愿意留在京里孝顺长辈、照看策儿,也好,我们就不必为难了。”

    尹明毓在心里权衡着管家和外放的优劣。

    谢家她都已经摸熟了,管家是要辛苦些,可她又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谢钦外放定然要急赶去赴任,路程遥远,太辛苦了……

    尹明毓一想到她在马车上颠簸的几欲散架,心里瞬间便有了偏向。

    而谢夫人瞧着她陷入思索,又意有所指地说:“大郎乃是一州刺史,府里总得有人照看,我们远在天边顾及不到,万一……你也只能体谅……”

    谢钦闻言,微微皱眉。

    谢夫人自然知道儿子的品性,也知道儿子在女色上极为自持,但她得提醒尹明毓,男人在外,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谢钦……到底没有反驳母亲的话,而是注视着尹明毓,他也想知道,尹明毓到底会如何选。

    尹明毓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她被颠吐的场景,即便听到了谢夫人的话,想的也是自己的感受。

    她的心意已经极明显了。

    尹明毓抬起头,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开口:“母亲,我是愿意留在京中的。”

    谢钦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谢老夫人、谢夫人等人皆无言以对。

    谢钦胸腔里充斥着愤怒,但他怀里抱着谢策,极力控制着情绪,放下孩子,看也不看尹明毓,甚至有些失礼地未曾与长辈们道别,大步离开正堂。

    姑太太和白知许头一遭看到谢钦这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待他消失在屋内,方才重新找回呼吸,而后眼神中带着些敬仰地看着尹明毓。

    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谢策,站在地上,摸了摸肚子,天真地说:“策儿饿了……”

    谢老夫人对他招招手,道:“策儿,跟曾祖母去用早膳。”

    谢策立即便过去,小手放在曾祖母手中,问:“祖母?母亲?”

    谢老夫人道:“她们不缺一口吃的,咱们吃咱们的。”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尹明毓,领着谢策去用早膳。

    谢夫人也找回了思绪,叹了一声,道:“我和你们父亲不勉强,你和大郎商量好便是。”

    随后,谢夫人也离开了。

    姑太太啧啧两声,想说什么,但还未开口,白知许便出声打断,跟尹明毓告辞后拽着她离开。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屋里就只剩下了尹明毓主仆三人和几个正院的婢女。

    尹明毓略显严肃地半垂着头,正院的婢女们全都不敢发出声音打扰。

    金儿银儿瞧了一眼自家娘子的神色,面面相觑,最后银儿上前,请示道:“娘子,咱们回东院儿吗?”

    尹明毓点点头,起身往出走了几步,路过婢女染柳时,忽然又停下脚步,仔细瞧了她几眼。

    染柳迷茫又忐忑,“少夫人?”

    她容貌虽是不如红绸娇艳,但看起来清纯又可人,若能放在跟前日日瞧着,定然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尹明毓身随心动,当即脚下一转,便去寻谢老夫人。

    染柳不解,小鹿一样的眼睛转向少夫人的婢女。

    金儿和银儿:“……”

    她们太了解自家娘子了,像她们长相平平,不得娘子另眼相待,便只能做苦力。

    不过长得再好,也是无用的,郎君长得多好,红绸长得也好,不耽误她物色下一个……

    而尹明毓一进去,便殷勤地接过婢女布菜的活计,伺候谢老夫人用膳。

    “祖母,您吃。”

    谢老夫人不动筷子,睨了尹明毓一眼,颇嫌弃道:“你有讨好我这功夫,不妨去哄好大郎,那才是正经的。”

    “一定哄。”尹明毓又为老夫人夹了一筷子煨口蘑,凑趣儿地说,“此时祖母用膳的事儿更要紧些。”

    谢老夫人教她说得肉麻,嗔道:“你要么坐下一道用膳,要么回去,莫要在这儿作怪。”

    尹明毓瞧谢老夫人可没有嘴上那般不喜,大大方方地坐下,笑呵呵地给自个儿盛了一碗竹叶粥。

    谢策见母亲和他吃了一样的粥,自己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大口吃下去,然后给她看空空的勺子。

    尹明毓见了,毫不犹豫地夸赞:“好,多吃些。”

    于是谢策便笑眯眯地又舀了一勺,大口大口地吃。

    尹明毓看他吃的香,也饿了,捏起勺子便吃。

    谢夫人瞧她和谢策似是一般无二的无忧无虑,微微摇摇头。

    尹明毓喝了半碗粥,觑着谢老夫人的神色,试探道:“祖母,青玉和红绸跟着郎君去伺候,孙媳的院子人就有些不够用了……”

    谢老夫人看向她,想看她这没心没肺的要说些什么。

    尹明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祖母,您院里的染柳,孙媳瞧着极讨喜,能不能……”

    她的意图溢于言表,谢老夫人气得,没忍住伸手戳她的脑门儿,“大郎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她都心疼自个儿孙子了。

    这没心没肺的,这时候还惦记她院里的婢女!

    而谢策一见曾祖母戳母亲的头,先是瞪大眼睛,随即便两只小手捂住嘴,低下头偷偷地笑。

    谢老夫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更加无力,瞧她的曾孙都被带成什么样儿了。

    “走走走!莫在这儿气我!”

    尹明毓看看粥碗,道:“您好歹让孙媳喝完粥。”

    谢老夫人想起正堂她手边空了一半儿的点心碟子,毫不留情地赶人:“快些从我眼前消失。”

    尹明毓依依不舍地起身。

    谢策见了,舀起一勺粥,吃得更香,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

    尹明毓:“……”

    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学会看热闹下饭了……

    尹明毓怀念了一下当初那个乖巧安静的小娃娃,饿着肚子离开。

    她再次路过染柳时,可惜地瞧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地出门。

    金儿和银儿老实地跟在自家娘子身后,虽是打心里最敬重忠诚主子,还是在心里悄悄腹诽:就该教她家娘子看得见摸不着,吊着才会放在心上。

    而三人回到东院,并未在东院里见到谢钦,问过婢女,说是郎君未曾回来。

    金儿和银儿还是有些担忧的,便道:“娘子,万一在岭南,有不要脸的,爬上郎君的床,再生下个一子半女,对娘子您恐怕不利。”

    尹明毓拄着下巴,出神。

    人心最是难控,尤其是这年代,男人若是有意,根本不会在意妻子的想法,毕竟有权有势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

    不过谢钦的为人,已经是极难得的,她不想辛苦归不辛苦,也没必要主动跟谢钦离心。

    还是得哄一哄的。

    尹明毓起身,“准备笔墨。”

    过了一会儿,尹明毓走到书房,微微挽起袖子,绞尽脑汁后,提笔写了一首情诗。

    银儿跟着尹明毓这个主子,也没什么文采,但道理还是懂得,瞧着那墨迹一点点变干,问道:“娘子,您这算不算是班门弄斧?”

    而且惹火了又去哄,何必呢?

    尹明毓拿着帕子边擦手边道:“你不懂,这不是情诗,这是敲门信。”

    她拿起纸,抖了抖,教墨迹干得更快,问两人:“你们谁去送?”

    银儿毫不犹豫地摇头,她怕。

    于是只能金儿担当起这个重任,拿着自家娘子的敲门信,来到前院,等候郎君召唤。

    书房内,谢钦听闻尹明毓的婢女前来,没有任何波动。

    什么“尽孝”,不过是借口罢了,归根结底,她根本就不在意。

    既是如此,他也没必要强求。

    谢钦冷声道:“不见,教她回去。”

    小厮领了话出去传达,金儿只得将信封交给他,让他呈给郎小厮又双手捧着信封,回转到书房内。

    谢钦看着那信封,并不想理会。

    但他也不说如何处理,小厮捧着信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良久,谢钦方才道:“拿过来。”

    东院——

    尹明毓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图册,认认真真地挑选。

    银儿不好意思看她手里的东西,瞧了一眼天色,略有些焦躁地问:“娘子,晚膳都过了,郎君是不是不会回来啊?”

    尹明毓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敲门信,当然是我去,难道还能教生气的人主动来找我吗?”

    银儿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佩服道:“还是娘子您能屈能伸。”

    尹明毓听着她这话,怎么都不像是夸赞,却也没跟她计较,手指在图册这一页点了点,起身。

    银儿连忙教人去提灯。

    尹明毓第一次踏进前院里谢钦的院子,从进门便开始左右打量。

    昏暗之下也能瞧见,这院子颇为雅致,不像东院,都让她的羊啃秃了,谢钦竟然也从未言语过半分。

    前院的小厮不敢拦少夫人,又怕郎君发怒,便小心翼翼地请少夫人稍等,他进去禀报。

    尹明毓瞧他不懂变通,便侧头对金儿银儿示意。

    金儿银儿便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儿,小声道:“你不会装作拦不住吗?”

    小厮:“……”

    尹明毓已经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小厮憋了少许,干巴巴地喊道:“少夫人!少夫人!小的得禀报!”

    虽然演得极差,金儿银儿还是给了他鼓励,而后钳制着他,走远了些守着。

    书房内,谢钦坐在书案后,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余光却注意着尹明毓进门、关门的一系列动作。

    反正他就是这性子,尹明毓也不在意,径直走近他,绕过书案。

    谢钦一言不发,作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淡姿态,无声地下逐客令。

    尹明毓轻笑,一只手搭在谢钦肩上。

    谢钦仍没给她一个直视的眼神,平静道:“且回吧,我独自外放便是。”

    尹明毓没理会,直接挤进谢钦和书案中间,轻轻一提襦裙,直接跨坐在谢钦腿上。

    谢钦一惊,看向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

    随即,谢钦又反应过来,扭开头的同时收回手,皱眉斥道:“尹明毓,这是书房。”

    她当然知道是书房。

    尹明毓抬手,轻轻搂着他的脖子,追着他的眼睛,“郎君,你若是气,罚我好不好?”

    谢钦握着她的手臂,冷声道:“下去。”

    他的手根本没使力,口是心非的很。

    尹明毓摇头,不叫“郎君”了,直接叫他的名字,“谢钦~”

    谢钦:“……”

    手上的力道越发轻。

    尹明毓便又叫了几声,还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谢钦握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脸色依旧紧绷,“尹明毓,玩弄人心,可是有趣?”

    尹明毓抱着怀柔的心来的,自然是不认的,贴在他耳边柔声道:“我哪有玩弄?我是什么模样,不是都与郎君坦诚相待了吗?”

    谢钦绷紧,掩不住地愤怒,“所以你是没有心吗?”

    尹明毓委屈地说:“岭南,千里之外,郎君要赶着去赴任,我哪里吃得消?”

    她将自个儿白嫩的腕子抬到谢钦眼前,倒打一耙,“谢钦,你就舍得我辛苦跋涉吗?”

    所以你宁愿夫妻分离?

    谢钦最终没有问出来这个事实,只捏住她的腕子,轻声斥了一句:“娇气。”

    尹明毓立马便抓住了他的软化,低下头。

    “莫要在书房胡闹。”谢钦抱着她起身。

    尹明毓挂在他身上,笑得不加掩饰。

    谢钦瞥见,轻轻拍了她一下,心道:且没完。

    第81章

    尹明毓主动和好,谢钦冷静下来,仔细思考。

    外放是他求的,旨意忽然下达,大娘子祭日之后他就得赶去赴任,这时候说带尹明毓一起去外放,确实太过仓促。

    是以,谢钦便与父亲、母亲商议:“二娘跟我赶路,确实辛苦,我打算走海路,先去岭南,安置好之后,再寄信到家中,正好那时天暖,二娘再慢慢游玩过去也无妨。”

    谢家的家底,那些路途上的巨大花费完全不必考虑,因此他说得极轻松。

    而谢家主闻言,也不置可否,儿媳妇是否随谢钦赴任,他皆可。

    谢夫人却露出些不赞同,直接问:“你不打算带策儿?”

    谢钦有条有理地说:“岭南与京城大不相同,成人尚且需要适应,策儿太小,还是留在京中妥当。”

    “不行。”

    谢夫人坚决道:“你说要等准备周全,二娘再去,可以,但是得带策儿一起去。”

    谢钦劝说,谢家主亦是担忧孙子在外。

    谢夫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就一句话,必须带策儿。

    一家三口没能商量出个结果来,谢钦便暂时离开,他外放需得准备诸多,颇为忙碌,只是抽空来与父母说话。

    谢家主等他走了,又劝说谢夫人:“策儿留在京城,日后读书也便利,去外面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顾及不到。”

    “有大郎和大郎媳妇照看,府里再多派些人,大夫也从京里带过去,小心些没什么大碍,瞧策儿这一冬跑跑跳跳,多结实,出去不见得是坏事。”

    谢夫人更顾忌的,是另一件事,“但父子隔得远了,生分下来,到时二娘再生下一男半女,大郎偏心长在跟前的,策儿将来如何自处?”

    谢家主是男人,认为她的担忧没有必要,“策儿是长子,大郎有分寸,便是有所偏心,也不会不顾礼法。”

    谢夫人才是觉得男人想当然,自以为注重礼法便是一碗水端平。

    谢家主见她神色,又道:“纵是如你所说,策儿跟在他们夫妻身边外放了,两人又有了孩子,便不会偏心了吗?策儿日日看着,又如何自处?”

    谢夫人肯定道:“二娘不是那样的人,恐怕到时也是策儿和弟妹亲近更多些。”

    两人各执一词,谢夫人便提出去请示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当然是不愿意谢策跟着外放吃苦的,可若是谢钦一定要尹明毓去,她便站在了儿媳谢夫人这一边。

    谢家主无法,只得同意,然后便教谢夫人着手准备更多,衣食住行全都得一一考虑在内,又去四处搜寻愿意随行的好大夫。

    谢老夫人不管事了,可自从与儿子儿媳说过话之后,知道谢策要远远离开她身边儿,情绪便有些低落。

    春闱开始,谢家没有举子应考,除了谢钦教人稍稍关注着韩旌,整个谢家都在为谢钦远行忙碌。

    另外一个事儿,便是二月十二,谢策亲娘尹大娘子的祭日。

    当年,尹大娘子艰难生下谢策,便出了血,请来了太医也未能救回,第二日便撒手人寰。

    因此,谢策的生辰是二月十一,他生母的祭日是二月十二。

    小娃娃年纪小,又和生母祭日只相隔一日,便无人特意为他庆贺生辰,只一大早为谢策准备了长寿面。

    其实按理来说,谢策还在孝期,应该守孝的,但谢家除了在衣衫上稍注意些,为他的身体考虑,并没有在吃食上太过避讳。

    不过谢策虽然不过生辰,但他二月十一和二月十二这两日都没有安排课。

    他爱跟尹明毓玩儿,二月十一这日,一大早在正院吃完饭,就被童奶娘领到了东院。

    这几日,谢夫人并没有让尹明毓过去跟她管家,谢钦也忙着安排带去岭南的行囊和人手,尹明毓白日里没有事儿,便在东院里晃,打算折腾折腾她这一亩三分地儿。

    谢策是个小尾巴,她在院子里转,他就要跟着转,还要骑在羊身上跟着转。

    尹明毓的羊如今已经是成年羊大小了,驮着他极轻松,年前从庄子回来之后,尹明毓就让人打了一个小小的鞍,还有缰绳。

    谢策要骑羊,她就教婢女套上羊鞍,然后让一个婢女在前头牵绳,两个婢女在左右护着他骑。

    尹明毓安排完就不管他,自己在院子里转,时不时地站定,托着下巴琢磨这片地种什么菜,好给羊吃。

    谢策学着她的样子,也小大人似的托下巴,一脸思考状。

    金儿和银儿有事儿干,倒是没一直跟在她身后,忙完了才过来。

    银儿以前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见自家娘子如此专注,便诚心诚意地发问:“娘子,不管种什么,不是都应该先翻地吗?”

    尹明毓一听,恍然大悟,“有道理。”

    谢策小脸上也满是认真,点头学话:“有道理。”

    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引得众人一阵发笑,而他自己左右瞧瞧,最后看着尹明毓笑,也坐在羊身上露出小牙,笑起来。

    他们心情都好,成为坐骑的羊心情显然就不甚美妙了,蹄子踢踢踏踏,咩咩叫个不停,只是因着前面两侧都有人,暴躁不起来。

    尹明毓晓得它娇贵的很,脾气也不咋好,走过去在羊头上揉了一把,威胁道:“莫躁,否则不给你吃胡萝卜。”

    谢策有样学样儿,也趴下身,一手搂着羊脖子,另一只小手够它的羊头,奶声奶气地叮嘱:“摔我,不给糖葫芦。”

    什么糖葫芦?

    尹明毓忍俊不禁,“想吃糖葫芦了?”

    谢策倏地坐直,两只眼亮晶晶的,写满了“想”。

    他动作太快,两侧的婢女生怕他摔了,连忙张开手臂护着。

    尹明毓却是抱着手臂,和他对视好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拒绝:“想也没有。”

    谢策的脸立即便晴转阴,软塌塌地趴在羊身上,搂着羊脖子嘟嘟囔囔:“好可怜,没胡萝卜……”

    鬼灵精怪的。

    不过大概也就是小孩子,才这么无忧无虑,大人若是像孩子一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不可爱了。

    尹明毓良心坏的很,偏就不给他糖葫芦,待他又在东院玩儿了一会儿,便让人牵着羊驮着他,送回到正院去。

    隔日,大娘子的祭日。

    谢家所有人桌上都换了素食,尹明毓是大娘子的庶妹,没现下这一层关系,在尹家时也都会随着嫡母,和三娘四娘一起祭奠大娘子。

    尹明毓没什么负担,但谢家人似乎担心她有什么情绪,让她上过香后便教她回去,没让她陪着谢策守在大娘子灵位前。

    既然被通知了,尹明毓就爽快地走了。

    而她回到东院后没多久,染柳便来到东院,忐忑地说:“少夫人,老夫人让婢子以后在您身边儿伺候。”

    是尹明毓主动要的染柳,但染柳真的过来了,她又没表现的很热情,只打量着染柳一双水汪汪的鹿眼,觉得这美人非常适合和她们一起翻地,于是毫不见外地直接招呼染柳:“你来的正好,来来来。”

    片刻后,染柳双手握着一把镐,茫然地站在跨院里。

    溜达羊在她身边儿转圈儿,咩咩叫,似乎在催促她为什么不干活儿。

    染柳尴尬地提起镐,看向少夫人。

    尹明毓先前已经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像个熟练的老农似的,搓了搓手,又哈了一口气,握着镐头把,高高举起,然后落下。

    “噔!”

    地上就刨出一个小坑,她却是手一麻,镐头便脱了手。

    染柳瞬间慌张无措,金儿和银儿这俩婢女,却是纷纷抿嘴忍笑,忍住了才赶忙过去询问自家娘子的情况。

    尹明毓当下有一丝丝尴尬,很快便又若无其事道:“没事儿,随便翻翻便是。”

    金儿和银儿翻看她的手,随即,金儿试探地说:“娘子,有没有可能,这就不是耕种的时节?”

    她们主仆三人,情分不同寻常,金儿和银儿说话也随意些,干脆便建议她算了。

    尹明毓捡起镐,手臂搭在镐上,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小坑,“种菜不成,栽树吧,栽一棵桃树。”

    反正坑都开始刨了,是一定要留下点儿什么的。

    主仆三人都不觉得她们在干什么无聊的事情,立刻就改变了决定,从翻地改为刨一个大坑,为栽树做准备。

    于是头一日来到少夫人身边的染柳,就一脸茫然地跟她们刨了好一会儿坑,很快便融入到东院里。

    但尹明毓的羊就跟她一样,没长什么好心眼儿,她们前脚刨完坑离开跨院,这羊后脚便用蹄子刨土把坑埋上了。

    尹明毓知道的时候,直盯着它,怀疑它本体其实不是羊,是狗吧?

    “咩——”

    羊蹄子上还留有它刨过土的证据,它却在房檐下十分有恃无恐地吃草。

    尹明毓有一次压下烤全羊的念头,教人将羊牵去另一个跨院,然后叫着金儿和银儿,主仆三人换了锹,重新挖坑。

    坑挖完,银儿灰头土脸地蹲在旁边儿,喘气,“娘子,我们也太可怜了……”

    金儿点头,盯着土坑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亲手栽得桃树,桃子会不会比较好吃……”

    “就是,都怪那只羊。”尹明毓的手心被磨红了,是以她轻吹着自个儿的手,气愤地念叨,“我真是又有钱又可怜。”

    金儿银儿抬头无语地看着她:“……”

    尹明毓放下手,笑,“我是说,要不要吃桃脯?何必等以后,现在就能教你们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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