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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有一个人,格外夸张,一路走一路盯着他们,都擦肩过去了,还扭头盯着他们,一副兴奋又压抑的神情。

    尹明毓:“……”

    即便知晓行人无法透过面具看到她的脸,还是尴尬。

    她略微存了些期待,问谢钦:“我戴着面具,应是无人知道是我吧?”

    谢钦回视她,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她觉得……

    尹明毓不由自主地望向褚赫。

    褚赫本就在观察着他们夫妻,一与她的视线对上,立时便无事发生似的转开。

    尹明毓:“……”

    既然褚赫都能认出他们,难保没有别的人认出,况且歹人还由谢家护卫送去了京兆府衙……

    尹明毓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一直都只是窝里横,在外还是十分端庄温柔的,今日之后,京里该如何传言?

    郎君们倒也罢了,小娘子们会不会避她唯恐不及?

    尹明毓一想到那场面,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命不由我”的悲愤来,也就顾不上挣脱谢钦的束缚。

    而另一边,谢府里,谢家三位长辈得到了京兆府衙门送过来的消息,方才知道谢策险些教歹人趁乱拐走,皆心有余悸。

    谢老夫人在府里坐等右等也没见出门的人早早回来,越发焦急,气道:“这得是多粗的心,遭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赶紧回来!”

    谢夫人也挂心,却仍耐心地劝慰道:“母亲,这不是正说明他们没事儿吗?否则早就派人回府来了。”

    “便是没事儿,景明也该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凭白教咱们跟着着急。”谢老夫人实在放心不下,继续催人去灯会上找他们回来。

    同时,谢家主问清楚了前因后果,一脸深沉地回到后院。

    谢老夫人知道他去了何处,一见他神色,心下不安,连忙问他:“可是有何不妥?”

    谢夫人亦是提起心。

    谢家主微微摇头,教身边随从与两人说明情况。

    待随从一说完,暖房内一片寂静,谢老夫人和谢夫人皆是无言。

    谢家主挥退随从,神情有些难以言喻,道:“母亲、夫人,我怎么瞧尹氏有些……不同寻常?”

    谢夫人:“……”

    谢老夫人无语之后,心情莫名平复许多,没好气道:“少见多怪,这不是挺好的吗?哪家的继母有二娘对继子慈爱?”

    谢家主自然不是觉得儿媳不慈爱,只是……与他一直以来的印象实在大相径庭,饶是他官至右相,经历诸多,亦是难掩震惊。

    谢老夫人不理会他,只每隔些时辰,便催问一遍:“还没回来吗?”

    一连问了数遍,外头终于来报:“老夫人、大人、夫人,郎君他们回来了!”

    谢老夫人站起身,向门口望去。

    不多时,门帘掀开,谢策两手都满着,兴冲冲地跑进来,一个不落地喊了一遍儿,举着糖人送给长辈们。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一见他好好的,心瞬间落到实处,笑呵呵地接过他的礼物。

    谢家主亦得了谢策一个糖人,只是他一贯威严,手里的糖人与他极为不搭,偏他还板着脸注视糖人,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谢策送完祖父糖人,一溜烟儿便跑回到谢老夫人身边。

    尹明毓和谢钦、白知许三人稍晚些踏进来,一看见谢家主这般,皆是一顿。

    而谢家三位长辈看向他们……中的尹明毓,亦是神情复杂。

    尹明毓在灯会上又换了一张面具,但在那之前,她已经见了一路各种各样的眼神,这……其实不算什么,是以她若无其事地行礼。

    谢夫人轻咳一声,温声道:“二娘,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尹明毓柔顺地点头,并未马上告退,而是对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说了谢策手臂可能有的伤。

    谢老夫人一听,急忙让人去叫大夫,又埋怨谢钦不早些带谢策回来。

    谢钦没有辩驳,安静地听着祖母的责备。

    而后大夫过来给谢策检查,手臂上只是有些淤青,并未伤筋动骨,不过为防谢策晚上惊梦,老大夫为他开了一剂安神汤药。

    谢策一听要喝苦药,当即便苦下脸,谢老夫人要还给他糖人也治愈不了他的苦楚。

    谢老夫人灵机一动,看到谢钦,立马对老大夫道:“快给他也瞧瞧,他伤势未愈,也得喝药。”

    谢钦:“……”

    白知许站在一旁,垂下头,肩膀微颤,偷偷笑。

    尹明毓瞥了她一眼,心道小娘子还是单纯。

    果然,下一刻,谢老夫人又点了尹明毓和白知许的名,尤其是尹明毓,非说她脚伤了。

    尹明毓不知道自个儿脚伤没伤吗?但她在谢老夫人的视线下,极麻利地承认了:“是,伤了。”

    白知许只得也认下来,在正院陪着谢策一起喝完驱寒药才终于得以告退。

    谢家主叫住谢钦:“大郎,你且随我去书房。”

    几人出了正院,尹明毓和白知许便先目送两人离开。

    随后,白知许也与尹明毓告别。

    尹明毓却是忽然握住白知许的手,真挚地问:“表妹,表嫂问你一句话,可好?”

    “表嫂问便是。”

    尹明毓问:“表嫂温柔吗?”

    白知许瞬间茫然,“啊?”

    尹明毓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重复了一遍。

    “……”白知许在表嫂温柔的压迫下,有一丝艰难地、违心地点下头。

    尹明毓满意地笑,拍拍表妹的手,“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若闲了,来东院儿找表嫂玩儿。”

    白知许自然是乐意找她玩儿的,答应得极顺畅。

    而尹明毓借着白知许,顺利地蒙骗过自己,便丢下最后一丝有可能名扬京城的尴尬,从容地转身,昂首阔步地回去。

    另一边,谢家主握着孙子送给他的糖人,回到书房,便动作极为不经意地清空笔筒,将糖人插进去。

    谢钦见了,戳破道:“父亲,这是儿子买的。”

    谢家主眉头微皱,严肃地看他。

    谢钦神色如常,又道:“当然,确是策儿要给祖父的。”

    谢家主眉头微松,言归正传,“京兆府衙来人,说灯会上的歹人招认,只是想要趁乱拐走孩子,你以为如何?”

    谢钦不认同,“据二娘所说,那歹人是直奔策儿行凶,且周遭亦有其他孩童,若只是想拐一个孩子,大可不必选择最不易得手的策儿。”

    “而且,歹人还随身带有凶器,若非二娘机警,后果不堪设想。”

    谢家主沉思。

    谢钦继续道:“儿子甚至怀疑,骚乱亦是有人故意引起,只是灯会上人太多,无法核实。”

    谢家主久未言语,忽然幽幽地叹道:“京城是越发不安稳了。”

    谢钦斟酌片刻,道:“父亲,谢家恐怕无法独善其身了……”

    谢家主不置可否,转而道:“你先前说要外放,可有倾向之处?”

    “儿子想有所作为,任地偏远些也无妨。”

    谢家主道:“你要想好,外放不比京城。”

    “自然。”

    谢家主目露欣慰之色,“你若是想好了,我便向陛下禀明,待到有合适的空缺,便安排你外放。”

    谢钦拱手拜下,“辛苦父亲。”

    谢家主目光转向糖人,眉头复又聚拢,为难。

    晚些时候,谢钦从前院的书房回到东院,本想与尹明毓讨论外放之事,但见她已经毫无心事地抱着被子睡下,便暂时按下,容后再说。

    西院里,谢家主和谢夫人并躺于榻上,也在谈论谢钦外放之事。

    “父子若久不相处,必然生疏,不妥。”谢夫人冷静地说,“若大郎外放已成定局,只有两个选择,二娘和策儿随大郎一起外放,或者两人都留在京中。”

    他们其实都倾向于两人随谢钦一起外放,但这时又有另一个问题,“该如何说服母亲?”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能等到谢钦外放一事确定下来,再行打算。

    毕竟现下只是他们家中商议,还不知是否能够外放,多说无益。

    正院,谢老夫人并不知道儿孙的商议,她担心谢策喝了安神药,晚上仍然惊梦,就亲自将尹明毓的桃木剑放在他枕边。

    而后,谢老夫人摸摸曾孙安然地睡颜,笑地慈蔼,“你是有福气的……”

    第二日,谢策啥事儿没有,起床后看见枕边的桃木剑,拿着桃木剑满屋子活蹦乱跳地跑,边跑还边呼呼哈哈,大侠似的。

    谢老夫人笑呵呵地问他:“策儿长大要向祖父、父亲一样厉害吗?”

    谢策双眼晶亮,忽地踢出一脚,脆生生道:“像母亲!”

    谢老夫人霎时噎住,半晌,才勉强地笑道:“像你母亲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别学她那些糟的,你瞧她好不好意思出门。”

    她话音一落,尹明毓便掀开门帘笑呵呵地走进来,“祖母,您要出门吗?”

    谢老夫人:“……”

    低估她了。

    不过正月还未出去,寒天冻地的,尹明毓也确实没打算出去。

    但她不出去,她的传说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只是说灯会上,有一个带着白狐面具的娘子,擒住了拐子,然后便传成了白狐女侠。

    但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目击之人煞有介事地讲述他们亲眼所见的事实,且那歹人的惨状,灯会当天许多人都看见了,所以变成是白狐女侠一脚废了一个男人。

    等到京兆府衙又有关于歹人的伤情传出,越发佐证了这个传言。

    再后来,白狐女侠是谢家少夫人的传言愈演愈烈,不消几日,京城上下便认定谢少夫人就是传言中的白狐女侠。

    因着尹明毓一个继母保护了继子,所以虽然有了剽悍的名声,大体还是赞扬的。

    谢家对此事并不回应,也都待在府里等着流言消下去。

    唯有谢家主,那几日去点卯,总会面对不同的同僚带着不同的打趣语气调侃谢家的白狐女侠。

    谁说一群几十岁的官员就稳重了?他们看人热闹时丝毫不知矜持。

    颇具官威的谢右相从未想到有一日会因为这样的事儿,使得他的威严形象出现了意外,就连原先壁垒颇深的寒门官员,瞧见他竟然也有了其他神色。

    就连昭帝都听说了灯会的传闻,某一日下朝后,调侃谢家主:“先前秋猎,朕只觉谢卿儿媳蹴鞠极好,未曾想还能勇擒拐子。”

    谢家主已经能极从容地应对:“陛下过誉。”

    第78章

    谢家底蕴深厚,家风持正,谢家主为官刚正不阿,下一代的谢钦也是个端谨至极的性子,因此谢家在京中的形象,颇为高高在上,在世家以外的官员看来,就是太过拿着端着,有极深的隔阂。

    先前谢家少夫人私情的传闻,京中议论纷纷时,谢家的形象便悄然发生了些变化。待到谢家因为尹明毓第二次在京中引起讨论热潮,谢家的形象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像是从月宫走入凡尘,人们发现他们也会如寻常人那般闹出些事端笑话,便少了些距离感。

    而谢家确是只忠于皇帝,昭帝擢升其为右相,亦是君臣相得的体现,但伴君如伴虎,一个完美无瑕的臣子和家族,帝王任用之时,难免不如一个有些瑕疵的臣子更放心。

    昭帝与谢家主君臣之间,大多只谈公事,便是闲谈几句口吻也像是公事公办。

    难得昭帝出言调侃,谢家主为官多年,极敏锐地发现了契机,谢家幕僚便建议,起码在昭帝面前,老成持重之中适时流露出些许窘迫,以此让谢家主有官威之余更加如鱼得水。

    这是在为难谢家主。

    可事实上,因为民间的笑谈,谢家主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某些时候更沉默一些,自然有诸多人替他的行为补充注解。

    效果确实是好,但每每,谢家主也是真的无言以对。

    不过借着这个时机,谢家主向昭帝请示,将谢钦外放。

    昭帝神色之间颇有几分意外,但随即便心有所动,忽然提及:“朕隐约听闻,景明同科的探花郎褚卿即将外放岭南?”

    谢家主见昭帝竟然会关注褚赫的去向,不动声色地如实禀道:“回禀陛下,犬子与褚遥清同科进士及第,关系颇好,臣听犬子之言,是褚学监有意外放,且恰巧吏部有空缺。”

    “如何选了岭南?确有些远了。”

    以谢家在朝中的势力,若是有心活动,定是有更好的去处。

    谢家主稍稍沉默。

    昭帝这些日子见了几次他这般神情,顿时提起些趣味,问道:“其中可是有何缘由?”

    谢家主语气颇有几分不赞同不理解地答道:“褚遥清秉性不羁,乃是为一览大邺河山,方才选至南之地。”

    换句话说,也就是为了游山玩水。

    昭帝忽而朗声大笑,“好一个放荡不羁的探花郎!”

    而昭帝笑过,方打趣道:“谢卿莫要太过古板,年轻人如此,不正说明我大邺国泰民安吗?”

    谢家主便躬身附和,称颂大邺泰平。

    至于谢钦外放一事,昭帝并未直接否决,只教谢钦不必急着回朝,养好伤为先。

    这其实便是不反对谢钦外放,只是何时外放,外放至何地,尚未可知。

    谢钦并不急迫,既然无需回朝,他便放缓脚步,享受有记忆以来难得的悠闲。

    正好春闱一日日临近,谢钦虽说知晓韩旌所画的桃花于尹明毓没有特殊的涵义,但对韩旌还是有些不便言说的小心眼,便教他每日来谢家“指点”。

    尹明麟也是一日都逃不脱,每日和韩旌按时按点来谢家点卯,因着春闱尤为重要,全家都让他注意些韩旌,还玩笑自称是韩旌的“伴读”。

    可惜韩旌饱受春闱的压力和煎熬,根本无心玩笑,且日渐消瘦。

    尹明麟担心韩旌在谢钦的高压之下太过紧绷,为了帮他缓和情绪,顶着谢钦冰冷的视线故意控诉他“严苛”,神态之夸张,十分讨打。

    于是谢钦便会给他留更多的功课,满足他贪婪的诉求。

    尹明麟:“……”

    他分明没有任何贪婪的诉求。

    韩旌被尹明麟逗笑,但他其实极为感激谢钦,于他而言,谢钦的严厉,反倒在埋头苦读中给了他指引,教他安心踏实。

    尹明麟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看着韩旌的眼神极其诡异,隔日就到谢钦面前替韩旌求更多的“指引”,抚慰他自己因为自作多情遭受的折磨。

    韩旌:“……”

    虽然高压之下,两人都进步飞速,但是……两败俱伤。

    而谢钦作为蟾宫折桂的前辈,这时候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竟是也能够理解当初褚赫在国子监任学监的乐趣了。

    这期间,谢钦亲自送走了外放岭南的褚赫。

    当日他从城外回来,便随口问了尹明毓对外放的看法。

    尹明毓以为谢钦是因为与好友分别,才有此问,也就随口安慰了一句:“岭南是有些远,不过总待在京城里属实无趣,权当是游山玩水了。”

    谢钦闻言,温和地说:“若能一览大邺的风光,也算是不枉此生。”

    尹明毓点头,若能游玩儿当然是好的,不过岭南实在太远,舟车劳顿赶去赴任,她这种贪图享乐的人,敬谢不敏。

    这年月车马极慢,天各一方再见无期,她只能在心里对褚赫表示祝福。

    而谢钦自以为确认了她的态度,颔首道:“如此,我便知道了。”

    尹明毓不知道他知道什么了,正要问,婢女进来禀报,说谢夫人请她。

    两人的话题便终止,尹明毓起身去西院,谢钦则是思忖外放还未定下,便决定留待日后事定给她一个惊喜。

    谢夫人找尹明毓,有两件事,一是二月初五柳家老夫人的寿宴,给她和白知许打了新的头面;二是为了二月十二大娘子的祭日。

    二月初五当天,尹明毓和白知许戴着新头面,随谢夫人前往柳家。

    与上一次极为不同,如今的谢家主官至右相,位高于柳尚书,各家态度亦有所转变。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尹明毓也与上一次初嫁入谢家的新妇不同,她是满城闻名的剽悍娘子,即便她眉目含笑、端庄有礼,众家女眷看向她的眼神皆颇为复杂。

    从尹二娘子到谢少夫人再到如今的“白狐女侠”,她给众人带来的观感是时时见时时新。

    大家有什么顾虑似的,见礼后便离开,离开了还时不时瞥过来。

    分明是柳家的寿宴,谢家三人却有些喧宾夺主,哪怕非她们本意,亦有几分失礼。

    谢夫人不想尹明毓在身边影响交际,便教她带着白知许去别处,还冠冕堂皇地说:“二娘,你带知许去认识些年轻娘子,不必陪在我身边。”

    尹明毓笑容不变,仿若没有看出谢夫人想要摆脱她的意图,一福身后带着白知许退开。

    柳家是东道主,柳夫人按理应该打圆场或者教身边的柳二娘和柳三娘尽一尽地主之谊,但她没有不说,还让嫡女柳三娘去别处招待娇客。

    这便有些明显了。

    白知许跟在尹明毓身边,抿了抿唇,有些许不平道:“表嫂,她们似乎都在避着你……”

    尹明毓看见了,但她不承认,还指鹿为马道:“是你容貌太盛,小娘子们怕与你同行,黯然失色。”

    白知许见她还有心情玩笑,无力之下,满眼皆是“表嫂开心便好”。

    尹明毓颠倒完黑白,瞧她神色,也有些啼笑皆非,便握着她的手笑道:“今日主要是带你出来见见人,不必在意那些。”

    白知许点头,视线落在她身后,一顿,问道:“表嫂,那是与你相熟的人吗?”

    尹明毓回头,便见戚大娘子和文娘子相携过来,两厢对视,冲她们颔首示意。

    戚大娘子依旧美得教人倍感压迫,一过来就直奔主题,道:“你那事儿我听说了,那种可恨的拐子,就该狠些教训。”

    文娘子也点头,一脸嫉恶如仇地说:“我当日也去了灯会,可惜没遇见二娘子,否则定要帮你一起踢那拐子几脚才是,好教这些恶人知道,小娘子和孩子也不是能随意拐的。”

    白知许瞧着她娇小温柔的外貌,再听她反差极大的话,微微瞪大眼睛。

    她们正说着话,姜四娘子也带着姜合过来。

    姜四娘子大大方方,姜合则是扫了白知许一眼后,扭捏地叫了一声“表嫂”。

    而她们几人靠近尹明毓,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很快又有其他娘子凑过来,围着尹明毓她们说话。

    白知何时在这么多娘子中间说过话,许闻着脂粉香,耳朵里听着娘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脑袋发晕。

    事实上尹明毓有一句话实在没说错,她从前在扬州,确实因为容貌和母亲说话得罪人,在小娘子们中间不甚得意,这是头一次。

    以至于白知许陶然之余,越发崇拜游刃有余的表嫂。

    尹明毓可不嫌吵,她颇享受被小娘子们包围,瞧一眼那个,再瞧一眼这个,心里一面检讨先前的小人之心,一面遗憾自个儿没有三头六臂,好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远处,正好平南侯夫人问及白知许,谢夫人侧头看见尹明毓在一众娘子们中间,微微一笑,随即吩咐婢女去叫白知许。

    白知许出来,走到谢夫人身边,鼻尖还萦绕着散不去的香气。

    谢夫人笑道:“知许,这是平南侯夫人。”

    白知许听着“平南侯”三字,笑容僵了一瞬才福身行礼。

    谢夫人注意到她那一瞬间不明显的变化,若有所思。

    平南侯夫人却是直接握住白知许的手,毫不掩饰地夸赞道:“不愧是谢家的表姑娘,模样真是好!”

    她说着,直接从手腕上拔下镯子,便要给白知许作见面礼。

    白知许对她的身份和行为有些别扭,不愿意也不敢收,便看向谢夫人。

    谢夫人教她收了,恰巧瞧见另一位相熟的夫人,便与平南侯夫人告辞,待到走远了,才轻声问白知许怎么回事儿。

    白知许小声说了。

    谢夫人霎时无语,再想起平南侯夫人方才的作态,便有些膈应。

    偏偏随后姬夫人过来,也对白知许有些兴趣的模样,她家那位姬三郎是什么情况,当人不知道吗?谢夫人自然是兴致缺缺,便又挥手教白知许去找尹明毓。

    白知许也觉得表嫂身边儿舒服些,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回去找表嫂,却发现人都没了。

    一问方知,是去了外头,白知许找出去,就见尹明毓和一众娘子们正在瞧什么热闹。

    她走到尹明毓身边儿,踮脚看出去,只见远方柳二娘子面色痛苦,而她身边一位神情紧张担忧的俊秀郎君正扶着她。

    不远处,姜家姐妹正站在姜夫人身后,冷眼瞧着他们。

    “表嫂,这是怎么了?”

    尹明毓回头,悄声道:“别管,先看。”

    原来白知许离开后,众娘子们与尹明毓聊了一会儿便渐渐散去,唯有文娘子留下跟她说话。

    姜合则是一副想与尹明毓说话又不好意思的模样,站在不远处。

    没多久,尹明毓便注意到柳二娘子一脸歉疚地过来找姜合说了什么,姜合满脸不耐烦,却还是跟着出去了。

    这场景,尹明毓当即就敏锐地察觉到闹剧的味道,便让人去告诉姜四娘子,然后和文娘子一起出去。

    时机就是那么恰巧,她们一出去便看见,柳二娘子和姜合像是发生了什么口角,姜合转身就走,柳二娘子忽然痛苦地跌倒在地,紧接着,姬三郎就出现了,马上站在柳二娘子一边指责姜合。

    姜夫人和姜四娘子过来,也将方才的一幕看了全乎,揭穿了柳二娘子的行为,可姬三郎猪油蒙心似的认为她们是一家的,自然偏心姜合。

    后来更多人听到动静过来,于是便有了白知许看见的场景。

    这时,一众夫人们从里头走出来,姬夫人一瞧见那头的人,脸色立时便冷下来,喝道:“三郎,你还有没有规矩?过来!”

    姬三郎不放心柳二娘子,面露为难。

    柳夫人忽地热情一笑,挽住姬夫人的手,微微使力,提醒道:“瞧你,咱们两家的关系,三郎就是关心二娘罢了。”

    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柳夫人提醒,姬夫人马上调整好僵硬的神情,弯起嘴角笑点头,声音温和了些,问道:“三郎,二娘怎么了?”

    姬三郎愤怒地看向姜家姐妹,正要说什么,姜夫人忽然打断,描述了一番方才的事儿,随即别有意味地恭喜道:“柳夫人,你们两家的关系,一对儿小儿女郎情妾意,这不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吗?早些定下,好教我们喝两家的喜酒,也省的攀扯不相干的人。”

    姜夫人说这些时,看了尹明毓一眼。

    尹明毓微一挑眉,姜夫人便又收回视线,并未攀扯尹明毓出去。

    姬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她不满意的不是柳姬两家的婚事,不满意的是柳二娘子,可姜夫人如此直接地捅开来,难以收场。

    其他夫人们面面相觑,有一位与两家交好的夫人出面打圆场,以今日是柳老夫人寿宴为由,暂时带过此事。

    尹明毓站在人后,饶有趣味地看热闹,这一次,无人打扰她。

    寿宴结束后,谢家三人回府,尹明毓脚步颇为轻快。

    但她一入府,便发现府中诸人的神色有些不同,而后到了正院,谢老夫人面容严肃地说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陛下旨意,命谢钦任南越刺史。

    尹明毓:“……”

    好突然。

    第79章

    尹明毓十分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谢老夫人的神情又不像。

    而谢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完,便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正院。

    圣旨已下,便是不可更改。

    尹明毓轻快的脚步变得沉重,跟着谢钦回东院,方才问道:“郎君,为何忽然会外放岭南?”

    “南越刺史因病乞骸骨,官职空缺,暂无合适的人选,陛下便任命我为刺史。”谢钦边说边看着她的神色,微微蹙眉,“你不高兴?你不是说久待于京中无趣?”

    尹明毓一噎,她是说过,但是……尹明毓忽然反应过来,“你说知道了……便是早有外放的打算?”

    谢钦颔首。

    尹明毓不想去岭南,立时便揪住此事,故意找茬道:“先前不是约定好,我们夫妻要坦诚相待,这样大的事,郎君怎能不提前知会我?”

    谢钦耐心地解释:“我并非不与你商量,只是一来先前并不知道外放何处,二来我听你所言,也不抵触外放,是以才想留些惊喜……”

    惊喜……

    尹明毓谢谢他的惊喜,要是褚赫走那日,她知道谢钦也会外放岭南,她绝对会死死堵住自个儿的嘴巴,不乱说话。

    但此时,尹明毓只能装作极生气的模样,不与谢钦说话。

    两人成亲以来,谢钦见过尹明毓恼怒的样子,却没见过她这般冷脸,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提前与尹明毓说,思来确实理亏,便好言好语地说:“二娘,此事确是我有错在先。”

    尹明毓扭开身。

    “二娘。”谢钦扶着她的肩,“你且听我说。”

    尹明毓继续扭,发现这个动作不适合她这一把硬骨头,便抬手捂住耳朵,道:“我现在不想听你说,我也不想看见你。”

    谢钦:“……”

    尹明毓:“……”

    好像有些过了。

    尹明毓便又垂下眼道:“郎君,事出突然,我……我想先一个人静静。”

    谢钦蹙起眉打量了她片刻,越发怪异,以他对尹明毓的了解,如此矫揉造作……实在不对劲儿。

    他也需要理一理思绪,便起身道:“我先去前院,晚膳时再过来。”

    尹明毓默默地点头,待到谢钦出门,她探头确定他走了,便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而谢钦出了门,凉风一吹,头脑霎时便清明起来。

    他先前乍见尹明毓的冷脸,一时有些慌乱,只觉得不对劲儿,现下一冷静,她那模样何止是不对劲儿,简直是异常。

    尹明毓遇见歹人,慌乱之时都能迅速作出反应,方才那般作态,岂会只是生气他不告知?

    她一定有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

    谢钦生出一个猜测,渐渐黑了脸。

    晚膳时,谢钦重新踏进东院,已调整好情绪,面上不动声色。

    尹明毓此时已经理清楚思绪,是以神情平静,待他坐下,方才一针见血地问:“郎君,你此番外放,对小郎君如何打算?”

    谢钦淡淡地说:“岭南山长水远,他年幼,许是要留在京中。”

    尹明毓也觉得很大可能会这般,点头道:“小郎君确实不便随郎君长途跋涉。”

    谢钦瞥了一眼她,进一步试探道:“外放岭南确是在我意料之外,辛苦二娘要随我奔波了。”

    “……”尹明毓叹道,“一想到郎君与我皆无法尽孝于祖母和父亲母亲跟前,便颇为愧疚。”

    谢钦顿时确定了他的猜测,语气带着些凉意,问道:“二娘可有好的解决之法?”

    尹明毓像是作出了一个极艰难不舍的决定一般,道:“郎君,不若我代你留在京中尽孝吧。”

    谢钦胸膛微微起伏,咬牙切齿地问:“我身边总要有人料理内务,你若是留在京中尽孝,不如我便带走青玉和红绸,如何?”

    青玉、红绸就在旁边儿立着,一听到郎君的话,皆露出震惊之色。

    而尹明毓看向红绸那赏心悦目的脸蛋,心生不舍,但还是忍痛割爱,极善解人意道:“郎君所虑极是,是得有人照顾郎青玉、红绸:“……”

    虽说两个婢女自小伺候谢钦,但是严厉的郎君和不犯错就颇好相处的少夫人相比,自然是少夫人身边儿轻松些。

    青玉倒是还好,红绸霎时没控制住不舍的神色。

    尹明毓别开眼,不再看红绸。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

    谢钦没忍住,嘲讽了一句:“你可真是贤惠。”

    尹明毓就当他是在夸赞她,左右她皮子厚实,刺两句不怕什么的,不遭罪才是实在的。

    谢钦担心他继续瞧着尹明毓,失了冷静,勉强用完晚膳,抬脚便离开东院。

    红绸落寞地看了少夫人一眼,也转身和青玉出去。

    金儿银儿这才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娘子,郎君看起来好像生气了,没事儿吗?”

    尹明毓幽幽地看了她们一眼,却道:“红绸若是走了,我去哪儿再寻一个俏婢女?”

    金儿银儿:“……”

    您就只惦记婢女吗?郎君呢?郎君生气了啊!

    另一边,谢钦并未直接去前院,反倒冷着一张脸来到西院。

    谢夫人见他此时过来,颇为诧异,“大郎,你怎么来了?”

    谢钦面无表情道:“母亲,二娘说想留在府里代我尽孝。”

    谢夫人惊讶,“这……”

    这是她没想到的,按照常理,别人家都是长辈不通情达理,拆散小夫妻,硬是留下媳妇在京中尽孝。

    年轻的媳妇,都不会愿意留在长辈们身边受拘束。

    但主动留下这事儿发生在尹明毓身上,又不那么让人意外。

    只是她儿子看起来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谢夫人瞧着谢钦的脸色,道:“不若你们夫妻再商量商量?”

    谢钦冷着脸,道:“既然她想尽孝,母亲明日不妨将谢家管家权交给她。”

    谢夫人:“……”

    你们夫妻闹别扭,拿我作伐子?

    第80章

    尹明毓向往天涯海角,但她不向往奔波。

    她见过最繁华明亮的人世间,贪恋的不是京城。

    谢钦一个世家子,为抱负而远赴千里之外,不辞辛苦,尹明毓不是,尹明毓不想为了谢钦风尘仆仆地跋山涉水。

    而她为了让谢家人看到她尽孝的诚意,难得起了个大早,早早来到正院侍奉谢老夫人晨起。

    “少、少夫人?!”

    正院的下人们早就习惯了少夫人请安的时辰,守门的婆子一见到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天色。

    没错啊,这才刚天亮。

    尹明毓面色不变,问道:“祖母可醒了?”

    守门的婆子收敛了神色,恭敬地回答:“少夫人,老夫人昨夜睡得晚,此时还未醒。”

    尹明毓边往里走边道:“无妨,我等祖母醒。”

    院内的侍从们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等到看见少夫人的身影,纷纷面面相觑,匆忙行礼。

    童嬷嬷出来,也是一滞,不过她见过的世面非小婢女们所比,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行礼,请尹明毓先进堂屋稍坐。

    “少夫人,您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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