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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何司马双目几欲喷火,可成王殿下用他,除了妹妹婆家,最大的因为便是他妻子的娘家有钱,他纵是再如何不喜,也得忍下一时。

    是以,他深呼吸几次,缓和下语气,“你莫要闹了,早就跟你说过,我此番来此,是领了殿下的差事,你如此冲动,若是害得殿下的计划出现失误,莫说我,你也落不到好!”

    何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怕,火气撤下些许,“你是不知道谢家多嚣张,尤其是那谢少夫人,一个庶女,粗俗不堪……”

    最粗俗的便是她。

    何司马别开眼不去看她,仍旧埋怨道:“妹妹察觉到那谢少夫人和旁人的事儿,告诉咱们,原本是想着利子钱的把柄不管用,便用画再拿捏谢少夫人为殿下所用,现下教你捅出去,被那谢钦知道,还有什么用处?”

    何夫人却阴狠道:“谢家郎君知道又如何,我不信谢家其他人也能忍受!”

    何司马若有所思,随即叮嘱她:“他谢家如此不识抬举,不为殿下所用,殿下自然要让他们不能碍事,你老实些,听我的话行事。”

    何夫人闻言,笑得快意,似是已经见到尹明毓倒霉。

    而尹明毓三人用完斋饭,又歇了会儿,才离开禅房,缓步下山。

    正在下雪,下山路滑,虽没有上山时累,但极不好走。

    尹明毓还是一拖二,总算是没再大庭广众之下摔跤丢人,安安稳稳地下到山下。

    她们坐上马车,行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到了庙会。

    庙会人多,鱼龙混杂,偷子拐子常有,尹明毓叮嘱护卫跟好两人,这才去瞧庙会上的热闹。

    姑太太自诩年纪大了,并不惧拐子,握着女儿的手,瞧见有兴趣的便凑过去。

    尹明毓一个不注意,便瞧不见她们的身影了,不过有护卫,她倒是也没着急。

    正巧旁边卖灯笼的摊子上,插着彩幡,那竹竿拿在手里,彩色幡布条子在空中,极显眼,她便跟摊主买下两根,打算带去给姑太太和表妹,教两人拿着,好让她能随时瞧见她们。

    而她付钱之时,姑太太和白知许这里,却是有了些小麻烦。

    两人容貌极其出众,即便穿着男装也丝毫不减色,一进庙会便极引人注目,不止男子,连女子亦是忍不住瞧她们。

    不过大多数人望见两人的衣饰和身边的护卫,便生了畏惧,并不敢靠近。

    然庙会上亦有家世不简单之辈,就有几个衣着不俗的郎君结伴来玩,一眼便被母女二人惊了魂魄,定定地瞧着她们一颦一笑。

    眼瞅着两人要走远,其中一个郎君失落不已,被人一推攘,便几个快步追上去。

    姑太太和方知许初时还未注意,还是身边的护卫忽然上前护住她们,两人这才注意到不速之客。

    那几个郎君瞧着像是纨绔子弟一般,只眼神飘忽,一直往她们身上飘,看起来极为轻浮。

    白知许一个闺阁娘子,最是不喜人浪荡,且名声若是教人坏了,婚嫁上受影响,脸色便有些难看。

    不好多纠缠,于是她便握着母亲的手往护卫们后头躲了躲,打算待护卫们挡住这些登徒子,她们从旁脱身。

    尹明毓和她们母女本来就没分开多久,拿着彩幡走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微皱了皱眉,便带着护卫向他们走近。

    这时,那几个郎君中打头的一人,转头斥了几声身边的几个同伴,再转回来,咳了咳,又整了整衣襟,隔着护卫故作有礼地见礼。

    “在下平南侯府朱维桢,不知这位娘子出自哪家?”

    刚走过来的尹明毓倏地停住脚步,默默无言地望着他和他见礼的……姑太太。

    姑太太对上他的视线,看了看身边的女儿,恍然大悟,定是女儿与她在一起,这年轻郎君有礼,看出她是长辈,才对着她说话。

    这般想着,姑太太便向旁边挪了挪,和女儿分开些许。

    但是,紧接着,朱维桢拱手的方向,便随着她挪过去。

    姑太太眼露茫然,“……”

    而白知许看看那郎君盯着母亲的眼神,又瞧瞧母亲年轻娇艳的脸,更是沉默不已,“……”

    她方才还生怕被纠缠,满心躲避……

    一瞬间,白知许的脸臊得通红。

    第69章

    尹明毓适时走进众人之间,拯救了白知许的尴尬。

    “表嫂!”

    尹明毓对她点点头,继而看向打头那位郎君,笑道:“朱小郎朱维桢看着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郎君瞧了尹明毓几眼,忽然恍然大悟,凑到他耳边道:“这是那个谢景明的妻子,秋猎上跟渭阳郡主蹴鞠的那位。”

    朱维桢一下子想起来。

    秋猎那日,不少人围观过一群娘子们蹴鞠,渭阳郡主和谢少夫人这对起头的人,自然备受关注。

    但朱维桢从小便听人说起谢家子如何如何天赋卓绝,是以对“谢景明”这个名字颇为反感,对谢少夫人自然也态度平平。

    只是他再一看向那位教他失魂落魄的娘子,对着明显与她熟识的尹明毓,瞬间又挂起笑,拱手道:“原是谢少夫人,久仰久仰。”

    他同行的几个郎君也纷纷向尹明毓见礼。

    而双方见完礼,朱维桢的视线便飘向被挡在护卫后面的人,端着客气打听道:“谢少夫人,不知这两位娘子是……”

    尹明毓面上带笑,仿若不知道方才的事,一本正经道:“朱小郎君是说我姑姑和表妹吗?”

    “姑……姑姑?!”朱维桢瞠目结舌。

    他周围的郎君们亦是满脸震惊,探寻地看向姑太太,完全不相信。

    尹明毓装作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藏着几分坏心眼儿,故意疑惑地问:“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不妥大了!

    朱维桢不敢置信地看姑太太,吓得后退一步,和身后的郎君们撞成一团。

    姑太太这时也反应过来这愣头青小子原来真是对她有歪心思,立时拿起长辈的乔来,“论起辈分,你们这些小子,叫我一声姑姑倒也应当……”

    朱维桢看见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出神,听清楚她的话,连忙闭紧嘴,心神震动,顾不上装好郎君,双眼无神转身,脚步踉跄迅速离开。

    他的同伴有的赶忙跟上去,有的还与尹明毓和姑……姑姑拱了一下手,然后才匆匆离开。

    尹明毓微微踮起脚,笑呵呵地探头去看这些小郎君仓皇跑走的身影。

    姑太太倒是没放在心上,只说她:“你一个嫁了人的媳妇,盯着别人家的小郎君作甚?小心教大郎知晓。”

    知晓便知晓。

    尹明毓收回视线,因为姑太太和那朱小郎君,今日的心情颇好。

    而白知许除开先前叫了一声“表嫂”,仍处在恍惚中回不过神。

    姑太太一看女儿这般,突然夸张地叹气,“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

    白知许抬头,不知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姑太太不免得意道:“我年轻的时候,但凡出门,总能偶遇各家的年轻郎君,还有人等在谢家门外,提亲的媒人都要将谢家的门槛踏破了。”

    白知许无法想象,质疑地问:“不会对名声有碍吗?”

    姑太太闻言,咳了咳,蔫道:“所以老夫人将我禁足了,没多久,我与你父亲便定亲了。”

    白知许:“……”

    为何神情如此勉强?不怕父亲泉下有知来找您吗?

    尹明毓则是对谢老夫人“禁足”惩罚极熟悉,忍不住泛起笑,随后将彩幡递给两人。

    姑太太嫌弃,不想接。

    尹明毓道:“免得走散了我找不见你们,回去没法儿对祖母交代。”

    白知许懂事,直接接过来,反过来劝姑太太“听话”,姑太太才不得不接过彩幡。

    而整个庙会上,只两人举着彩幡,便是稍稍分开也无妨,尹明毓一抬头便能看见,寻着彩幡径直找过去便可。

    庙会上,也有其他人注意到移动的彩幡,谢钦和定王一行人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们没遇上姑太太和白知许,只谢钦瞧见了谢家的护卫,向前又走了走,才又看见尹明毓的身影。

    谢钦玉树临风,剑眉星目,如此出众的容貌,在庙会上自然也极引人注目。

    这时,从斜方飞过来什么东西,护卫们立即作出反应,抽刀护在定王身侧。

    但那物件儿直直地奔向谢钦,谢钦微一抬手,动作极随意地接住。

    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竟是一朵绢花……

    再往绢花飞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头确实有几位年轻的娘子,只是皆躲闪着眼神,瞧不出是那一位扔的绢花。

    定王微服出巡,却因为带着他丝毫不低调,一时间甚是好笑,摇头道:“日后再不能与景明你同行……”

    谢钦向定王告罪一声,并未去寻绢花的主人,而是看向方才尹明毓的位置。

    哪里的目光多,哪里便是有热闹瞧。

    尹明毓顺着众人的视线,早就瞧见了谢钦,又正巧将胆大的小娘子扔绢花的过程看了个全,见谢钦看过来,对视时便冲他打趣一笑。

    谢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定王乃至于周围一些人,渐渐注意到他的目光,一并望过去。

    定王亦对尹明毓有几分眼熟,加之对谢钦的一些了解,便问道:“那是景明你的家眷?”

    “回殿下,正是内子。”谢钦向定王拱手,请示过后便迈开步子向尹明毓走去。

    他一走近,尹明毓便直接调侃道:“檀郎一顾,掷果盈车,好福气。”

    谢钦神色淡淡道:“正好这福气与你共享。”

    他说完,便抬手将绢花簪在她发冠上。

    远处掷绢花的小娘子一见,神情失落地跑开。

    尹明毓摸摸头顶上的簪花,瞥向那跑远的小娘子,低声道:“郎君实在不懂得怜香惜玉。”

    “分身乏术。”

    谢钦淡淡地说完,攥着她的手腕,道:“既是遇见,需得去拜见。”

    尹明毓稍正经了些,随他走到定王跟前,恭敬地屈膝行礼,因着他们微服出行,只称“您”,并未尊称“殿下”。

    定王已是注意到谢钦对妻子的态度,因此神情和缓,微微颔首后,道:“我那女儿极喜欢你,若是闲来无事,便常来常往。”

    日后是否要“常来常往”,届时再说便是,当下不必推辞。

    于是尹明毓谦虚几句,全都应了。

    而尹明毓见礼过,便迅速告辞离开。

    她寻着彩幡,找到姑太太和白知许。

    白知许细心,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簪花,问道:“表嫂才买的吗?”

    尹明毓这才想起头上的花,边取下边回她:“不是,旁人送的。”

    到底是小娘子的心意,尹明毓拿下来后,仔细收好。

    另一边,谢钦和定王没有走完整个庙会,行至一半便离开这里,坐上马车,前往附近的另外几个寺庙。

    京中各家布施,时常便会在寺庙设粥棚,谢家今年的粥棚,因为绣铺的事儿,一直也未停下。

    定王府也有粥棚,并未设在显眼的寺庙,反而是在一处离京更远一些的土地庙附近。

    马车远远地停在土地庙不远,定完微微掀开厚实的马车帘,看着庙外有衣衫破旧的百姓端着碗排队乘粥,感慨道:“数日前一场大雪,这附近几个村子皆有几户百姓房屋被雪压塌,本王得知之后,也只能尽微薄之力。”

    定王在朝堂上势力弱于成王和平王,一贯无法张扬,但他亦有所谋,特意带谢钦走一遭,为的便是不经意地表现出他有仁慈之心。

    谢钦顺着定王,赞颂了几句。

    他这人寡言少语,称赞的话也是极为简短,虽然他这样的人难得的夸赞会显得更加真诚,但听得人难免有些兴味索然。

    而且,太过刻意反倒落下乘。

    是以定王并不多言,安静地看这不远处百姓们展露出来的众生百态,便命令返程。

    他们返程回护国寺,要走一条山路,其他季节,这条山路还是宽敞好走的,但冬季积雪,便只能沿着行人踩出来的小道和车辙印走,行得极慢。

    天色渐暗,这时已无行人,除了他们,周遭一片寂静。

    马车和护卫们行过一片山坳,刚靠近山侧,忽闻一声急促而尖锐的鸟叫,山上忽然射下雨似的利箭,路边的雪包中,也忽然爆开,一个个蒙面人跃起,举着刀向他们的车队冲过来。

    “有刺客!”

    “有刺客!”

    “保护殿下!”

    马车厢上,骤然有利箭穿透,其中几支正要射向定王,教谢钦勾起中间的方桌,堪堪挡住。

    定王慌乱片刻强自镇定,见不止有利箭继续射穿车厢,还有长刀插进来,焦急道:“景明!不能留在马车里坐以待毙!”

    谢钦单手握着方桌腿,隔开箭和刀刃,随后交给定王做盾,便跃出马车厢。

    马车夫已经被射杀落地,马车前的两匹马亦是躁动不安,源源不断的箭在射过来,护卫们则是艰难地抵挡众多刺客,无暇他顾。

    刹那之间,谢钦便有了计较,拽起缰绳,喝道:“驾!”

    “驾!”

    马车内,定王双手举着桌子,格挡左右后方的凶器,马车忽然向前,他一个不稳,跌撞在马车厢上。

    一把刀恰好插在他方才站的位置,定王顾不上撞得头晕,心有余悸。

    马车外,谢钦专心驱车,无法安全地躲开飞来的每一支箭,左肩便被箭射伤。

    然他此时顾不上伤,只奋力赶马,尽快带着定王甩脱刺客。

    马车飞驰,剧烈地摇晃,定王摇摇晃晃地走到车门前,忽然马车一个急转弯,定王被甩的再次撞上车厢。

    他正眼前发黑时,便听谢钦一声“得罪了,殿下”,随即便被拽出了马车。

    待到定王再有反应,他已经从头到脚插在雪里,感觉到头顶上追杀的人奔驰,一动不敢动。

    直到周遭许久未有动静,定王方才小心翼翼地出声:“景明?”

    片刻之后,他左侧响起有些虚弱却冷静的声音,“殿下,出来吧。”

    第70章

    北方下雪常带风,雪质松软,落下的雪便会随着风再次扬起,渐渐堆积在凹陷处或者背风处……久而久之才会结实起来。

    山上的雪,基本无人踩踏,极其松软,尤其是山路之下,雪厚厚的堆积着。

    马车拐大弯之时,谢钦趁着追杀的刺客视线处于盲区,当机立断,拔下马车上的箭,刺进马臀,与此同时,带着定王跳进山沟里,一瞬间便被雪掩埋。

    而马受疼痛所致,拖着马车狂奔,和后头紧追不舍的刺客渐渐拉开距离。

    刺客们只以为两人乘马车逃走,一心追杀,是以从两人跳车的地方跑过,根本未曾注意到山沟里雪的表面有什么异样。

    定王整个人被雪包裹着,保持着头朝下的姿势许久,甚至本就发晕的头脑更晕了,依旧一动不敢动。

    待到小声询问,听到谢钦的回应,定王心下稍安,便想要爬起来。

    然而他一动,便更加下陷,还有雪钻进衣领,贴着身体融化,凉意刺激的人忍不住哆嗦,牙都在打颤。

    谢钦是将定王从马车里揪出,扔进了雪沟里,但他自己是有意识地跳下,双腿先入雪,是以想要出来时也很容易掌控身体,很快便露出头。

    他的视角,看不见定王的身体,只能看见那一片雪一直在动,还渐渐塌陷。

    今日这事儿,定然是针对定王,但若是定王出事,他便是能够活着回去也无法全身而退。

    可说到底是无妄之灾。

    谢钦没有管定王,拔掉左肩上歪了的箭,按住伤口周围,借着冰凉的雪稍稍止住喷涌的血,这才拽着枯草,爬出雪。

    而后,谢钦才对定王道:“殿下,稍等,勿动。”

    雪下,定王果然不动了。

    谢钦折了根长树枝,回来插进那块儿微微下陷的雪坑,轻声道:“殿下,抓住树枝。”

    定王只感觉到腰侧被戳到,便回手去抓,而后被拉扯着,出了雪坑。

    寒风一吹过来,定王瑟瑟发抖。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只因周遭一片雪白,映衬着,能够视物。

    定王裹紧身上的氅衣,哆哆嗦嗦地说:“得尽快离开此地。”

    他们辨不清方向,却都知道不能继续留在此处,尤其是谢钦还受了伤,万一再有刺客杀回,他们二人几无抵抗之力。

    但若是乱走,又可能迷路,这样寒天雪地,也极危险。

    谢钦脸色苍白,冷静地建议道:“殿下,不妨先寻个地方躲起来,等人救援。”

    他们只能暂且如此,但定王仍有疑虑,“今日微服出巡,本王未曾告知下属何时回护国寺,万一久不发觉,无有救援……”

    可没告知仍然有人提前埋伏,便已经说明问题。

    而且……

    谢钦莫名极笃定,道:“殿下,我家眷会发现异常,前去护国寺寻人。”

    定王只能暂且相信,与他一同先去寻躲避风雪和刺客的地方。

    与此同时,马拉着马车一路疾驰,直到力尽,流血不止,腿一软,马身前倾,摔倒在地。

    另一匹马被这只马带的,也跟着摔倒,马车由于惯性,继续向前,撞在两匹马身上。

    它们筋疲力竭,倒下便爬不起来,直躺在雪地上喘粗气。

    不多时,刺客提着刀赶上来,挑开马车帘,才发现里头根本空无一人。

    刺客们对视一眼,其中领头一人眼神凶狠,“被骗了!回去!”

    刺客们立时又转身回去,沿途搜寻。

    谢家庄子——

    尹明毓三人一从庙会上回来,便被谢策逮住,奶声奶气地控诉她出去玩儿不带他。

    尹明毓便将给姑太太他们的彩幡折断一截,绑在羊身上,又将羊放进迷宫里。

    只是她的羊今日已经走累了,一进去便原地趴下,人站在外头看不见羊,但是能看见彩幡露出一小截头。

    谢策起先被吸去注意力,但羊一动不动,他很快又没了兴趣,依旧围着尹明毓。

    尹明毓还有第二手准备——糖葫芦。

    但谢策如今飞速长进,糖葫芦拿到手,便跑回到谢老夫人身边儿,握着糖葫芦强烈要求:“不能丢下!”

    而谢老夫人揽着曾孙,郑重其事地说:“下次莫要丢下策儿出去玩儿了。”

    尹明毓:“……是。”

    她应完,再看向依靠谢老夫人的谢策,心说:傻孩子,还是天真。

    晚膳,她们都在谢老夫人这儿用的。

    姑太太嘴快,一时没控制住得意,捣腾出庙会上那朱小郎君的事儿。

    谢老夫人听后皱了皱眉,看了眼庶女的脸,倒是没像她未出阁时那般直接禁足阻断,而是问道:“寡居不易,你还年轻,若有合适的,可想再嫁?”

    白知许听到外祖母的问话,便看向母亲,其实经了白日的事,她也有这样的疑问。

    尹明毓坐在桌边,则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态,眼神盯着姑太太,颇为有兴趣。

    谢策以前可乖巧的一个孩子,如今也学了她一些坏习性,明明不明白大人们说的是什么,也跟尹明毓一模一样的好奇眼神,紧紧盯着姑太太。

    姑太太眼睛来回一扫,见他们全都在看她,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问谢老夫人:“母亲,我说实话吗?”

    谢老夫人威严道:“长辈有问,怎能作假?”

    “我若是说了,您能不生气吗?”

    姑太太刚一问完,便接收到谢老夫人的瞪视,连忙道,“住回娘家以前,我还是有些犹豫的,万一以后您和兄嫂不在了,侄媳妇不好相处……”

    尹明毓没想到还跟她有关,坐得直了些,一副极认真听讲的模样。

    谢策两只小手也扶着桌子,头伸得更高,目光炯炯地看着姑祖母。

    而姑太太是真的实话实说,说完还找补道:“女儿绝不是咒您和兄嫂,毕竟女儿年轻许多……”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斥道:“你只管回答便是,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作甚!”

    姑太太有些委屈,脑子一空,就忘了要说什么。

    白知许都替母亲羞愧,连忙道:“外祖母,您别跟母亲计较,她、她就是这般的。”

    姑太太想起来后面的话,又道:“母亲,我是瞧侄媳妇性子虽然不大稳重,品性却是极好的,是以想着日后倚靠他们,您放心,我有钱,不会拖累侄子侄媳妇的。”

    尹明毓:“……”

    话是对她人品肯定,可前面大可不必踩一脚。

    况且,尹明毓对“不稳重”持不同意见,她若想稳重规矩,轻易是不会教人挑出毛病的。

    这时,谢老夫人在不“待见”的庶女和不“待见”的孙媳妇中,更不待见庶女,当即站在孙媳妇这一边,反驳了姑太太的话:“莫要胡言,大郎媳妇岂会不稳重?”

    尹明毓忍不住看向谢老夫人,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不知什么蒙住了老夫人的双眼。

    而谢老夫人说完,也不知是否是不自信,神情越发严肃。

    姑太太在谢老夫人的神情下越发小声,但摆明了要赖在谢家,对再嫁敬谢不敏。

    谢老夫人知道了她的想法,便不再多问。

    白知许倒是还有些烦恼似的,神思不属地吃着饭。

    晚膳后,尹明毓瞧着天色,有些奇怪道:“郎君还未回来……”

    姑太太掩嘴笑,暧昧地调侃:“白日里才见过,侄媳妇你这又惦记了?男人在外头有些事耽搁极正常。”

    尹明毓丝毫不尴尬,只看姑太太神色有些无语。

    她当然不是惦记谢钦,但谢钦向来有一说一,几乎只要出于他口的事,从未有过不兑现。

    “姑姑,您忘了,白日里郎君说过回来的时辰……”

    白知许闻言,也跟着点头,“是,表兄确实说过最迟酉时回来。”

    但现下天都已经黑了,谢老夫人也了解孙子,便教人去护国寺询问。

    两刻钟后,护卫神色担忧、急匆匆地回来禀报。

    谢老夫人这才得知,不止谢钦,连定王都没回去,顿时眼前一黑,连忙叫管事安排人去寻人。

    尹明毓得到信儿,从她院子里过来,叫住护卫,跟庄子管事就白日谢钦简单的话语讨论了一番,大致猜测他们有可能的范围,这才教人去寻。

    随后,尹明毓才安抚谢老夫人:“许是路上耽搁了而已,您莫急。”

    但她看向外头的夜色,心下也有些不详的预感,希望谢钦不会出事,否则对谢家打击极大……

    另一边,山里的谢钦和定王并未走多远,直接寻了处背风之地,挖了个雪洞,躲进去。

    谢钦担心正在下的雪盖不住他们的脚印,留下痕迹教人追踪过来,这一路走来都用树枝将脚印扫乱。

    定王倒也没有全都指望受伤的谢钦,还亲自找了茅草覆盖雪洞入口,待到谢钦回来,便封上洞口,没多久,茅草便覆上一层薄薄的雪,将他们的藏身之处盖得越发隐蔽。

    刺客们循着来路,又找回到他们跳车的拐弯处,仔细搜查之后,终于发现了山沟里的血迹,还有藏在雪下带血的箭。

    刺客头领拿着剑,打量了眼四周,厉声道:“仔细搜!雪堆也别放过!他们跑不远!”

    刺客们立时领命,分散开来搜寻,手中长刀见到鼓起的雪堆便要插过去,一定要置两人于死地。

    雪洞里,谢钦和定王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皆屏住呼吸。

    定王紧张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终于有些后悔今日之行。

    谢钦嘴唇隐隐泛着青白,完好的一只手握紧树枝,做好奋力一搏的准备。

    脚步声变得极近,仿佛就在眼前,忽然,刀刃从茅草中插进来,正好插进两人中间。

    一瞬间,两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而外头的刺客刀插进去时,察觉到有些异常,紧接着便要插出第二刀。

    “哒哒哒……”

    “哒哒哒……”

    远处,众多马蹄声渐行渐近,刺客们皆是动作一顿,刺客首领立时下令:“来人了,撤!”

    然而他们徒步,来人却是骑马,很快两方便碰上,短兵相接。

    雪洞里,定王一身冷汗,瘫软地靠在雪上。

    谢钦松开树枝,神经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定王听到他呼吸声不对,极小声地喊了几遍谢钦,未得到回应,便起身查看,摸索着抬手到他颈侧,感受到跳动方才收回来。

    而这时,黑暗中的定王,神情再不复先前的慌张失措,顺着兵戈相触的声音望出去,极为阴沉。

    刺客们边打边退,并不恋战。

    来寻人的护卫们分出一部分人继续追人,另一部分人开始在附近搜寻喊人。

    “殿下!”

    “郎定王突破茅草覆盖,略显狼狈地走出来,担忧焦急地喊道:“快来人!景明受伤了!”

    第71章

    谢策年纪小,谢老夫人早就让童奶娘带他回去睡,只尹明毓等人坐在谢老夫人屋里等,谁都没心情说话,气氛颇有些压抑。

    时辰越是晚,众人便越是焦躁,不安地很。

    定王若是出事,对谢家会有怎样的影响,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内。

    谢家人丁稀少,谢钦对谢家的意义非凡,谢钦才是最重要,若是谢钦有什么事,后果她们根本不敢想象。

    这时候,谢老夫人倒是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神色虽紧绷,但已不见最初的失态。

    尹明毓瞧着谢老夫人这般,心也跟着平静,呆坐无用,便起身去吩咐人叫大夫候着,又估摸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吃喝等一应事宜全都准备起来。

    “我屋里多摆几盆炭。”

    “还有姜汤,给郎君驱寒,护卫们回来也能喝。”

    “让仆从们都警醒些,多巡逻,别教贼人趁机进来浑水摸鱼。”

    屋内,谢老夫人听着尹明毓有条不紊的声音,神情也更加安然。

    白知许亦是从很小便开始帮着管家,心里担忧也坐不住,便起身到尹明毓身边问问能帮上什么忙。

    但是谢钦到底是否真的出事,她们都不知道,能做的实在有限,也用不上她帮忙,尹明毓便又教她回去看顾着老夫人。

    白知许点头,刚一转身,忽然听见阵阵马蹄声,连忙止住脚步,扭头向门口望去。

    尹明毓亦听到了声音,回身去看屋门,果然见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出来,便教人给老夫人拿披风。

    谢老夫人忍耐着,披上披风,才走到二门,便见到护卫背着谢钦急匆匆地进来。

    她一看谢钦昏迷了,连忙焦急地问:“大郎怎么了?”

    尹明毓看了白知许一眼,而后一边吩咐护卫将谢钦背回屋去,一边着人叫大夫赶紧过来。

    白知许扶住谢老夫人的手臂,跟在他们身后去,顺便听护卫禀报事情的前因后果。

    而谢老夫人一听说是因为刺杀受了伤,便攥紧拐杖,神情严肃。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经历的多,自然第一时间便想到是那三位王爷之间的争端,待到听说定王安然无恙,便确定谢家至少不会受到牵连。

    等大夫为谢钦仔细检查伤口,姑太太和白知许便退到了外间。

    谢老夫人瞧着孙子肩头的伤,眼里满是心疼,不过得知谢钦除了肩上的箭伤,失血受冻,性命无忧,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谢钦没出事,尹明毓也松了一口气,劝谢老夫人和姑太太、表妹她们回去休息。

    谢老夫人一直等到大夫为谢钦包扎好伤口,才起身回去,姑太太和白知许随她一起。

    大夫教医童回去抓药,又说谢钦晚间有可能会高烧,交代要注意些,然后才离开。

    尹明毓等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只有她和银儿,便捶了捶腰,软塌塌地靠在床柱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尹明毓快要睡着时,婢女端着药走进来,恭敬道:“少夫人,药熬好了。”

    银儿接过来,而后端到床边,“娘子。”

    尹明毓坐起来,瞧了一眼安静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谢钦,琢磨着怎么喂药。

    最后她又拿了个软枕,扶着谢钦的头,塞到他头下,这一折腾,谢钦未着片衣只缠着绷带的肩膀便露了出来。

    尹明毓扫了眼谢钦的俊脸和锁骨,一本正经地将被子往上扯了扯,遮得严严实实,才轻轻捏开谢钦的嘴,示意银儿喂药。

    银儿端着药碗,迟疑,“娘子,这不妥吧?”

    尹明毓问:“那你捏着,我喂?”

    银儿连忙摇头,“婢子可不敢。”

    “放心,郎君昏迷着,不会知道的。”

    这不是知不知道的问题,是看见郎君那张脸,总觉得不大恭敬。

    银儿:“……娘子,还是您亲自喂吧。”

    尹明毓给了她一个“没出息”的眼神,接过药碗放在床榻上。

    而银儿则是再不敢看自家娘子“磋磨”郎君,赶忙退到外间去候着。

    尹明毓一手捏着谢钦的下巴,一手喂药,药一喂到他口中,便托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一抬,瞧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方才再捏开嘴继续喂。

    她一个人,不好动作,难免有洒出来的药汁,顺着下巴滑到脖子上。

    尹明毓又得掀开被子,拿帕子给他擦拭脖颈、锁骨,一碗药喂完,倒是给她折腾地微微出汗。

    银儿进来拿走药碗,尹明毓站在床头,又开始琢磨她晚上怎么睡,谢钦才比较安全。

    护卫放下谢钦的时候,大概没考虑过谢钦晚上睡觉被人碰到伤口的可能性,让他右肩冲着床里了。

    但是琢磨着琢磨着,便又落到谢钦苍白的脸上,他这虚弱的模样实在不多见,倒是比平时瞧着刺……讨喜……

    昏迷中的谢钦眉头紧锁,嘴唇抿紧,身体微微颤抖。

    尹明毓回过神,又扯过一床被子,盖在谢钦身上,掖得严严实实,而后又让银儿拿了一床被子进来,才从谢钦脚下爬上床。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便体贴地裹着被子靠坐在床里,实在太困,便拄着头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而人一睡着,便没了自控,她的身子一点点滑躺下来。

    没多久,脚先伸进谢钦的被子里,太暖和,她整个人便越来越靠近谢钦,直到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被子里,搂着热源睡得极香。

    谢钦发起烧,热极,昏沉中想要掀开被子,却动弹不得,终于睁开了眼,无神地望着床顶。

    他渐渐找回神志之后,感觉到手臂上温热的呼吸,无奈。

    该庆幸尹明毓睡梦里没碰到他的伤口吗?

    谢钦浑身无力,另一只手挣扎地抽出被子,单手掀开最上面的一层被子,又将尹明毓头上盖着的被子掖到她下巴下。

    就这么简单地动作,谢钦便又出了一身汗。

    银儿在外间守着,听到动静,进来察看,一眼就看见自家本该在照看伤患的娘子反倒被受伤的郎君照顾,顿时想要掩面。

    “郎君,婢子叫醒娘子吧?”

    “不必。”谢钦声音虚弱道,“拿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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