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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谢老夫人阻止了下人进去,反而道:“将那门凿开。”

    仆人直接从墙边拿起昨晚浇筑迷宫用的工具,便走向迷宫南边忙活。

    这时,姑太太和白知许过来,也教这规模不小的迷宫惊住。

    “这是啥,还坐北朝南哩!”姑太太啧啧称奇。

    而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又转回到迷宫中,等着谢策带着羊出来,便道:“快带他进屋暖暖。”

    另一边,谢钦乘马车到护国寺山脚下,便下了马车徒步上山。

    寺庙的沙弥冲他合十,安静地引他一路行到寺庙后一处极宽敞的院落,便退离。

    门口的护卫拦住谢钦,进去禀报,不多时又出来,客气地带领谢钦入内。

    禅房里,已过而立之年的定王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边默念边拨动,已经提前进入了斋戒的状态。

    谢钦进入禅房后,躬身行礼,“殿下。”

    定王缓缓睁开眼,见到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抬手指向对面的蒲团,道:“景明,坐。”

    谢钦走过去,挽裾跪坐于蒲团上,神情端肃,并未因定王的态度而受宠若惊或是其他。

    满室檀香,定王饮了一口热茶,复又看向谢钦。

    谢钦一身世家子的气度,不卑不亢地端坐,再看他自身才能,确实是同龄郎君中的佼佼者。

    定王直白地赞道:“君子似竹,景明之风采,本王亦是心折。”

    谢钦有礼道:“殿下过誉,下官愧不敢当。”

    定王对他的恭敬有礼不以为意,转而闲谈道:“听闻景明家眷亦在此处?”

    谢钦道:“回殿下,下官祖母、妻儿皆有礼佛之心,是以随下官出京而来。”

    定王问候了谢老夫人的身体,还说若有机会要拜见谢老夫人。

    谢钦谦词几句便罢,心下十分清明,并不当真。

    而定王也不急于拉拢于他,随即说起他事:“明日庙会,本王欲微服出行,体察民情,景明与本王同行吧。”

    谢钦原本另有打算,但定王有言,他只得应下。

    定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又道:“本王信任景明,不若微服各事,便由景明代为安排。”

    谢钦一顿,应下。

    傍晚时,谢钦下山,回到谢家庄子,先去见过祖母,随后便回了他和尹明毓的院子。

    他是男主人,回自己的屋子自然无需人通报。

    谢钦方一走近门,便听得尹明毓的笑声,嘴角的笑意浅浅浮起,然一踏进去,见屋内还有另外一人,瞬间又恢复冷淡之色。

    白知许正与表嫂说笑,一见严肃的表兄回来,立时有些拘谨地起身问好。

    谢钦淡淡地点头,转向尹明毓,问道:“何时起的?”

    尹明毓安抚地拍拍白知许的手,回答他:“巳时初便醒了。”

    谢钦没看白知许,又问道:“可用过膳了?”

    尹明毓摇头,“还未用。”

    白知许站在一旁,莫名受到了排斥,插了一个空隙,连忙告辞。

    尹明毓还未说话,谢钦便看向她,颔首道:“回吧,明日再来寻你表嫂去上香。”

    白知许识趣地点头,迅速离开。

    尹明毓目送白知许离去,谢钦倒茶,从她面前走过。

    尹明毓视线移到谢钦身上,“郎君可用过晚膳了?”

    谢钦眼中泛起一丝愉悦,道:“我与你一道。”

    晚膳时,两人同桌而食,谢钦说起这两日的安排。

    他在庄子上并不似在京中那般忙碌,差事也皆是随定王而动,若是定王无事,他便也无事。

    尹明毓听他所言,加之这些时日谢钦主动与她说的朝堂上以及谢家外头的事,心里对谢钦的位置倒是有了一个不算准确的定位。

    祖父、父亲几乎皆是位极人臣,他纵是天赋卓绝,恐怕也难以超越父祖。

    再一想京中关于谢钦的诸多赞誉,许是丝毫不逊于父祖,莫名生出些可惜。

    但这只是她的一点想法,总归她不是处在谢钦的位置上,没必要以己度人、指手画脚。

    是以尹明毓听过,偶尔附和几句便罢,只并不冷场。

    晚膳后,谢钦邀尹明毓听琴,他亲自抚琴,在专门引到他们院子后的小汤池之中。

    尹明毓身体浸在温泉中,趴在池边,看着谢钦一身月白长袍,长发垂于胸前,灵活的手指拨弄琴弦,问道:“郎君,你不冷吗?”

    尹明毓换了个妖娆的姿势,一捋长发撩到胸前。

    琴声一顿,随即又顺滑地继续。

    “闭嘴,听完。”

    尹明毓:“……”可惜媚眼抛给了睁眼瞎。

    他若一辈子皆如此,她估计要修身养性成仙人了。

    而谢钦坚持弹完一曲,才放下琴,慢条斯理地入水。

    他于水中缓缓走来的那一瞬,尹明毓只觉得鼻间似有什么流下,手指轻轻一抹,红色液体顺着手指滑向手心。

    谢钦一怔,“二娘?”大步走向她。

    尹明毓反应过来,连忙仰头,食指关节挡在鼻下,依旧挡不住血流下来。

    “二娘,哪里不适?”谢钦声音露出些许紧张,追问她。

    尹明毓背过身去,空着的手扶着池边的石头往上爬。

    谢钦单手托抱起她,送她上去,见尹明毓打了个寒颤,忙出了温泉为她取来衣服,裹住她。

    尹明毓随手拿了个帕子,堵住鼻子,推开他,迈出步子走了几步,忽然犯晕,刚打了个晃便被谢钦扶住。

    谢钦手穿过她腿弯,将人抱起,匆匆回到两人的卧室,用被子裹住,随即便要叫人去请随行大夫。

    “谢钦!”

    尹明毓形容狼狈地坐在被子里,无语至极地瞪他,“请什么大夫?陪你儿子睡去吧!”

    她说完,揪着被子罩住头。

    实在太荒唐了……

    第67章

    待尹明毓血止住,收拾好自己,谢钦还是请来了大夫。

    大夫再次认证她容易上火的毛病,给她开了降火的汤药,并且着重叮嘱了泡温泉的合宜时间。

    期间,谢钦一派端方温文地立在一旁,不乏关切地询问大夫诸事。

    只有尹明毓,射向谢钦的眼神都似有刀锋。

    她也不明白,为何谢钦这样初见清冷,相处起来沉静端正的人,会每每教她无语至此。

    点香篆很优雅,白衣抚琴也极赏心悦目,但下次换个情趣吧,她承受不来。

    大夫走后,尹明毓一个人占住床外侧,将干净的被子扯到身上,用行动表示决心。

    谢钦走近床榻,寻了她腰侧的一点空隙坐下。

    尹明毓还在平复,不理不睬。

    谢钦抬手,在她头上停了一瞬,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好生喝药。”

    而后,谢钦起身,走出卧室。

    冷气一浸透全身,谢钦不禁失笑,随即按照尹明毓所指,去了谢策那儿。

    童奶娘等婢女见到他时已是惊诧不已,得知他要和小郎君同榻,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谢钦倒是极坦然,直接宽衣躺在床榻上。

    童奶娘不敢再留在屋子里,便悄悄退出去,禀报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已经听闻他们院子请了大夫,招来人细问了一下,听说尹明毓只是泡温泉太久上火而鼻出血,但谢钦又过来和谢策同住……

    谢老夫人:“……”

    谢钦的性子,应是不会那么荒唐。

    但谢老夫人还是叮嘱下人们一切照常,不要大惊小怪。

    谢策的屋里,沉睡中的谢策感觉到热源,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直至紧紧贴在父亲的身上。

    谢钦睡姿很端正,谢策也小小的一只,父子两靠在一起,颇为和谐。

    半夜,谢策教夜尿憋醒,翻了个身爬起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懵懵地呆坐,瞧着父亲。

    谢钦睁开眼,声音有些慵懒地问:“何事?”

    谢策这才想起来要解手,喊奶娘。

    谢钦知道他在这儿,童奶娘不敢留在谢策身边守着,便起身,亲自抱着谢策去解手。

    屏风内,谢策紧绷,瘪嘴。

    谢钦微微蹙眉,将他放下,道:“我在屏风外等你,好了便喊我。”

    他说完便留下谢策一个小孩子在里头,过了一会儿,听到声音起了又止,也不等谢策叫,便走进去。

    谢策小手揪着裤子,深深地垂头,不敢看他。

    谢钦只瞧了一眼他的裤子,什么也没说,将孩子提起来带回床榻上,随手扯下他的裤子,而后将他塞进被子里。

    谢策裹着被子,瞧着父亲走开片刻,又回来躺在他身边,眨眨眼,问:“母亲?”

    谢钦反手遮在他眼上,淡淡地说:“睡觉。”

    谢策想动又不敢动,小手在被子里上上下下、小心翼翼地捣鼓,捣鼓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第二日,谢策再醒过来时,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小孩儿茫然地左右看,不确定父亲是不是真的来过。

    他刚醒过来,皆是这般状态,是以童奶娘等人都没多想。

    待到早膳时,尹明毓来与谢老夫人一起用。

    谢策一见到她,便要扑过去,但看见她的打扮,便迟疑了。

    乱世时女子为了方便会穿上简便的男装,如今新朝,大邺的女子穿男装出行便成了一众风尚,尤其是庙会或者灯会,常能见到一身男装的小娘子。

    为了应景,尹明毓今日也是一身石青男装,外罩白色狐毛披风,她身形在女子中尚算高挑,昂首阔步走进来,比她着襦裙时瞧着更爽利几分。

    尹明毓手里还拿了一柄折扇,见着谢策,刷地展开,笑道:“怎么?小郎君认不出我了?”

    谢策一听她的声音,又放心地扑过去,指着自个儿屋子的方向,道:“母亲!父亲、睡……”

    尹明毓听懂了他的话,笑容不变,“小郎君,你父亲陪你睡,可高兴?”

    谢策眼睛一亮,有些害羞,但是表情确实是带着欢喜的。

    再如何怕父亲,他对父亲也是孺慕的。

    尹明毓摸摸他的脑袋瓜,似乎没有丝毫私心,一脸慈母相地说道:“这些日子,你父亲会一直陪你睡的。”

    谢老夫人听见,本欲说什么,可是一瞧见曾孙的神情,便又止住。

    而谢策有些贪心,又抱住她的腿,期待地说:“母亲,一起?”

    尹明毓笑而不语,膳后让婢女把她的汤药端过来,筷子沾了一点,引诱道:“我每日皆要喝,小郎君不妨试试,再决定是否一起睡?”

    谢策试探地舔了一口,舌头沾到筷子,尝到味道的一瞬间,苦得一激灵,小脸扭曲,连忙摇头。

    尹明毓故作伤心,“还以为小郎君要与我同甘共苦呢……”说着还拿起筷子,想让他再尝一下。

    谢策只听到一个“苦”字,便已经苦了脸,怕她真的让他尝,先前扑过来有多快,松手便有多快,转身就跑回到谢老夫人身后。

    尹明毓抬头,对上谢老夫人瞪她的眼,遗憾地放下筷子,端起降火药一口喝完。

    这时,姑太太和白知许皆着一身男装走进来。

    她们两个个头相仿,皆十分娇小,再加上容貌绝佳,一眼便能瞧出是女子。

    但她们二人不以为意,脚步轻快地进来,姑太太先学着男子向谢老夫人,白知许随后也如姑太太一般行礼。

    谢老夫人摆摆手,带谢策进屋,不教他看见她们出门。

    三人一并出门,姑太太见尹明毓牵羊,忍不住道:“侄媳妇,你难不成还要教羊沾沾佛性吗?”

    尹明毓硬拽过自个儿那只倔强的随时处于全羊宴边缘的羊,含笑道:“借姑姑吉言,它若是能受佛祖点化,通通人性,我便要烧高香了。”

    白知许摸摸羊头,喜欢道:“表嫂,它已是极有灵性了。”

    “咩——”羊轻轻蹭白知许的腿。

    尹明毓呵了一声,直接拽开,不给它讨好表妹的机会。

    “咩!咩——”

    小羊远离白知许,冲着尹明毓叫的十分有脾气。

    尹明毓用折扇戳了戳羊头,心道:稍后也这么硬气才好。

    一行人乘车抵达护国寺山脚下,下车徒步上山。

    姑太太养尊处优,瞧了一眼似乎与天际相连的石阶,后悔:“若不然,我还是在山下等着吧。”

    尹明毓牵着羊,倒是不强求她一定要上去,只随她。

    白知许劝她,“母亲,咱们都答应外祖母要去上香,到了山下还望而却步,实在不够虔诚,而且,您不是也想为父亲上香吗?”

    姑太太神情变了变,迈开了步子。

    尹明毓注意到,便将牵羊的绳子递给姑太太,让羊分分她的心。

    而这羊刚才在尹明毓手里,还挣扎不休,不愿意挪动蹄子,一到了姑太太手里,毛瞬间便柔顺下来,咩咩叫了两声便跟着姑太太上山。

    人有时若得了十分难得的青眼,便会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姑太太先前并不如何喜欢这奇怪的宠物,但此时被它一特殊对待,瞬间便有了喜爱之心,乐呵呵地牵着羊上山。

    可惜姑太太的兴致只持续到半山腰,脚步越发沉重,甚至变成羊拖拽着她向上走。

    尹明毓起先只是牵着白知许的手,借力给她,待到过了半山腰,又多挽了一个姑太太,一拖二拖上山,丝毫没感觉到甜蜜,全都是负担。

    谢家每年都来上香、财布施,也有一间休息的禅房。

    尹明毓以前什么都不信,只信财神,现在到了护国寺,喘匀气,上完正经香,又特地去拜了保佑钱财的菩萨,才和姑太太、表妹去禅房休息。

    而护国寺的地位,较为特殊的日期,能够上山礼佛的全都是京中高门大家,到禅房的一段路,尹明毓就遇见了几家相识的夫人,全都要寒暄几句。

    这一寒暄,免不得就关注到尹明毓身边相貌格外出众的姑太太和白知许。

    尹明毓知道白知许来京的一大目的便是找一门好婚事,便亲近地挽着白知许的手,笑道:“这是我们谢家的姑太太和表姑娘,才从扬州进京。”

    然后众人便会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有的认识过便罢,有的便会多问几句。

    有些人夸的颇为直白,白知许便面红耳赤地半垂着头,乖巧地站在尹明毓身侧。

    姑太太则是紧紧抿着嘴,一句多余的话不说,生怕在外人面前说错话教女儿的婚事受波折。

    待到终于走到供谢家人休息的禅房不远,她们又碰见了光禄寺卿徐家长媳何氏的长嫂何夫人。

    何夫人远远瞧见尹明毓,便迎过来,极为热情,“不曾想今日竟是在寺中遇见了谢少夫人,这两位是……?”

    何家投靠了成王,便与谢家不同路,尹明毓的态度寻常,淡淡地介绍了姑太太和白知许的身份,便欲与她告辞。

    何夫人难得碰见她,当然不能这么放她们离开。

    她又是大商户出身,见识的多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仗着自家男人如今攀上了成王,官阶不低于谢钦,两步便走到白知许面前,握住她的手,涎脸涎皮地笑问:“谢家表姑娘可真是天仙模样,可许了人家?”

    白知许不敢挣,但她皮肤本就嫩,何夫人握得力道大了些,没一会儿手腕便泛起一圈红。

    姑太太见了,柳眉一竖,便气道:“你是哪家的媳妇?怎地如此没轻没重?快松手!”

    何夫人这才瞧见白知许手腕上的红,诶呦一声,只松了松,却没放开,还摸了摸她的手,笑道:“还是小娘子的皮子嫩,瞧瞧我都没使多大力,这将来嫁出门子去,不知道多惹郎君疼呢!”

    白知许霎时羞恼不已,便抽了抽手想要挣脱。

    何夫人却是调笑道:“瞧瞧,瞧瞧,这还臊上了……”

    她这样子,分明是没将寡居的姑太太放在眼里。

    换而言之,也是没将尹明毓和谢家放在眼里,难道攀上成王,真就不知深浅了?

    而且在未婚的姑娘面前,说得是什么话?

    尹明毓皱眉,也不与她客套,抬手握住何夫人的一只手腕,微微使力。

    不过嘴上还是有礼道:“何夫人莫要说笑了,我姑丈生前是扬州刺史,我表妹官家出身,养尊处优,自然不是瓦瓮似的粗手粗脚可比。”

    她边说着话,手上力道渐渐增加,何夫人面上微微变色,不得不撒开了手。

    尹明毓待她松开了手,便也顺势松开,还故作惊讶道:“瞧我,也没使多大力,何夫人这腕子怎地就红了。”

    姑太太敏感地察觉到尹明毓的态度,瞧见女儿手腕上的手印子,又气,当即便阴阳怪气道:“这位夫人,定然极得郎君疼~”

    她说完,见何夫人面上生恼,又啧啧两声,改口道:“不过你这面皮,瞧着可不像。”

    “你!”

    姑太太个头虽不高,抖起来却是谁都不怕,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我虽是不在京里,可右相是我亲兄长,论起辈分,京中好些人都得向我执长辈礼,你给我恭敬些!”

    何夫人哑口,气焰顿时便低了她一头。

    姑太太这人,别人但凡矮她些,立时便会多踩上两脚,越发嚣张,还转头拿起长辈的乔,问尹明毓:“侄媳妇,你方才没说清楚,她是谁家的媳妇?回头我倒是要教人去问问,怎地如此没有规矩!”

    白知许握着自己被握红的手腕,被母亲护在身后,极安心。

    尹明毓轻咳一声,瞧了何夫人一眼,极配合道:“回姑姑,是成王府司马的夫人。”

    成王府司马是从四品,权是亲王府给的,应是成王亲信。

    姑太太在心里转了一圈儿,又瞧了一眼尹明毓,才一掐腰,继续咄咄逼人道:“成王知晓你们在外这般败坏他的威名吗?”

    何夫人方才教她话挤兑的胸膛起伏,但她们提及成王,她瞬时便又平复下来,看向尹明毓,嘴角露出一抹得意又兴奋的笑容。

    她这神情颇为奇怪,姑太太心里发毛,气势立时便弱小来,飞速转口,道:“我们懒得与你计较,侄媳妇,进去吧。”

    尹明毓:“……”

    警惕还没提起来,全散了。

    而何夫人神情越发得意,直接对尹明毓说:“谢少夫人,我这有些东西,你定然想知道,不如我们单独聊聊?”

    尹明毓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何夫人想多了,我并不想知道。”

    她说完,便收回视线,对姑太太和白知许道:“咱们进去吧。”

    姑太太马上抬脚,白知许也点点头,随表嫂往禅房走。

    这时,何夫人忽然冲着她们的背影,出声道:“天盛十二年……”

    尹明毓脚步不停,根本不理会她。

    何夫人又加大了声音,“三月二十八……”

    姑太太和白知许皆微微侧头,看向尹明毓,猜测着“三月二十八”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尹明毓神色不变,脚步没有滞涩,心里也在想这日期。

    三月二十八是大娘子的生辰,但与她的关系……

    何夫人见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急急地扔出后面的内容:“桃花春!”

    桃花……

    尹明毓倏地停下脚步。

    那年大娘子及笄,她遇见韩旌,韩旌送了他一枝桃花……

    而何夫人见她停住,嘴角上扬,得意地问:“谢少夫人能与我单独谈谈了吗?”

    姑太太和白知许对视一眼,又疑惑又担忧地看向尹明毓。

    尹明毓回视,对姑太太微微一笑,道:“姑姑,羊给我吧,稍后我拴起来。”

    这是管羊的时候吗?

    姑太太眼神带着这样的疑问,但还是将绳子递给了她。

    尹明毓接过绳子,教两人先进去,随即转身,拽着羊走向何夫人。

    何夫人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羊,有些嫌弃道:“谢少夫人好歹是世家媳妇,养得这是什么,没得京中笑话。”

    尹明毓淡笑,“方才遇到几位夫人,倒是未曾对我的喜好指指点点。”

    何夫人嗤了一声,瞥了一眼还未消失的姑太太的身影,微微抬起下巴,一副指教的口吻,出言道:“谢少夫人,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侥幸嫁进谢家,也该担起为人媳妇的责任。”

    尹明毓轻轻挑眉,“愿闻其详。”

    何夫人轻蔑地看她一眼,道:“如今朝堂上,谁最得陛下信重,有目共睹,谢家便是世家又如何,那也是臣子,若是不识抬举,可不会有好下场。”

    尹明毓一副完全不明白的神情,“我只是内宅妇人,不懂朝事,不知何夫人所说之意。”

    何夫人一听,自觉比她能耐,神情越发自得,“自然是成王殿下,最受陛下宠爱。”

    “又如何呢?”

    何夫人眉头一竖,直接道:“成王殿下已再三给谢家机会,谢家不识好歹,谢少夫人不妨为自个儿考虑考虑,若是将来谢家有个万一,你也好全身而退。”

    尹明毓手上把玩着绳子,做出个略有些敷衍的惊慌之色,“这、这是何意?我、我如何为自己考虑?”

    “自然是投靠成王,为成王做事。”

    尹明毓连连摇头,“我不过是个妇人,哪能管外头的事。”

    “妇人自然有妇人能做的事。”

    尹明毓依旧摇头,不相信,“谢家可是大世家,怎会像你说得那般出什么事。”

    何夫人不耐,“你只管择良木而栖,听候安排便是,任是什么家族,有些事也沾不得。”

    尹明毓听她此言,心下思索,面上则是忽然胡言乱语,“我又不是鸟!”

    何夫人一噎,没想到她这般木楞,恼怒:“你读没读过书?!”

    尹明毓理所当然道:“我自然是读过书的。”

    她还故意不屑地上下打量何夫人,“世家教养,哪能是何夫人浅薄所知能够想象的?”

    何夫人越是得意娘家有钱,越是不能容忍旁人轻视她,瞬间气血上涌,口不择言道:“凭你这样,也配抢渭阳郡主的姻缘?!”

    尹明毓不高兴道:“何夫人这话说得,我又是哪般?”

    何夫人冷笑,“呵~”

    尹明毓拉下脸,“何夫人,说话便说话,骂人作甚?”

    何夫人:“……”她何时骂人了!

    实在与尹明毓说不通,何夫人倒是气得有些心口疼,不愿再与她掰扯,极不耐道:“若非投了个好胎,谢少夫人也入不得贵人的眼。如今我就告诉你,你若是不想名声被毁,青灯古佛凄惨后半生,日后便照我说的做。”

    尹明毓微微收起她故意作出的那些样子,轻声问道:“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何夫人拿捏?”

    何夫人道:“待到殿下成大事,自然不会再有人追究你这些私事,没准儿殿下还要成全你与那韩三郎。”

    尹明毓眉头一挑,忽然轻笑一声。

    何夫人冷下脸,“你笑什么?”

    尹明毓笑意越大,漫不经心道:“我是笑何夫人太自以为是,莫须有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便以为能威胁我了?”

    她边说边故意一下一下拽绳子,惹得羊暴躁地踏地。

    何夫人见她如此,一下子意识到她方才那般行径,就是在耍她,大怒:“尹氏,我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证明你与人有私情,你不要不识抬举!”

    尹明毓猛地拽了一下绳子,又松开手。

    羊教她惹得脾气彻底上来,得了自由,向后撤了几步,加速向她冲过来。

    尹明毓极了解它的德性,轻轻向旁边跨了一小步,羊便擦着她的腿顶向何夫人。

    何夫人正气怒,猝不及防被撞腿,下一刻,羊跑开,绳子绊住她的脚腕,她一个不稳,便向前倾去。

    尹明毓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她狼狈地摔在地上,矫揉造作地“诶呀”一声,没甚诚意地问:“瞧我,竟是没拉住绳子,何夫人,你没事吧?”

    何夫人鼻子磕在地上,有些发晕,待到眼前清晰,便看到她面前一片红色,顿时惊叫:“血!血!”

    尹明毓瞧了一眼,还没她昨夜上火流的血多,冷嘲热讽:“何夫人是做大事的人,怎能如此失惊倒怪?”

    何夫人捂着鼻子,怒火朝天,另一只手愤怒地指着她,“尹明毓!”

    “我知道我叫尹明毓。”尹明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折扇拨开她的手,“成王殿下知晓手底下人如此蠢吗?”

    她这一动作,便瞧见自个儿靴子踩到了一点血,立即退后一步,极嫌弃地蹭靴底。

    何夫人呼吸乱了,捂着鼻子的指缝涌出的血更多,眼前一阵阵发黑。

    尹明毓见折扇也沾了血,嫌弃地扔在地上,随即满不在乎道:“随你有什么证据,我若是能教你威胁到,我跟你姓。”

    “你若不想姓尹,不妨随谢姓。”

    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第68章

    尹明毓循声回头。

    恰巧此时天上飘散细雪,谢钦一身玄色长袍,外罩貂毛披风,缓步走来。

    从容出场,一时间连何夫人都忘了言语。

    谢钦行至两人跟前,眼神冷淡地看向何夫人。

    尹明毓却不给他机会表现,义正言辞道:“女人说话,郎君岂可插言?”

    谢钦身形一顿,无语地看回她。

    尹明毓复又转向何夫人,她已经站起身,正一边忌惮地看着谢钦一边后退。

    先前对她趾高气扬的态度全无,差别太过明显,尹明毓对此颇不理解,不过她也不打算探究,只直截了当地问:“何夫人所谓的私情证据,是什么?传情诗?特殊信物?还是画?”

    她一说画,何夫人神色便有了些许变化。

    尹明毓心下颇为可笑。

    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私情之事,确实能毁了女子的名声,何夫人此举,实在恶毒。

    换一个对象,许是轻而易举便能威胁到,才让她如此的有恃无恐。

    不过尹明毓对韩旌没有私情,也从未与他有过任何定情之举,虽不知那画究竟有什么,但她极为坦荡。

    “我还奇怪何夫人有何凭仗,才为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原来不过如此。”尹明毓漫不经心地弯腰捡起羊的牵引绳,平静地说,“我家郎君就在此,何家还是掂量一二,莫要做蠢事。”

    谢钦站在尹明毓身后,看着她的举动,神情沉静,没有丝毫意外和介意之色。

    何夫人看向两人,忽然觉得近来以为可以拿捏的把柄好似微不足道,再回想方才干了什么,心下一慌,鼻子更疼,匆匆转身跑走。

    羊冲尹明毓咩咩叫,反抗她的束缚,尹明毓强硬压制,而后随意地问:“郎君何时来的?”

    谢钦见那只羊顶向尹明毓,微微抬手欲阻拦,待见她轻松地制住,又收回手,平静地回话:“那何夫人说有证据证明你与人有私情之时。”

    尹明毓按住羊头,侧头看他,“你不怀疑?”

    谢钦颔首,眼神没有任何不信任。

    尹明毓心里舒服,但仍旧斜了他一眼,“莫要以为这般,我就忘了郎君干的好事。”

    害她那般丢脸,他倒是若无其事,那怎么行?

    尹明毓想过得舒心,自然要随性一些,她明摆着就是小心眼了。

    谢钦不以为意,纵容道:“随你高兴便是。”

    他随即又问道:“依你看,她所谓的画从何而来?”

    尹明毓垂眸,有所猜测,“不知是否来自于韩家……”

    谢钦颇为理智道:“何夫人可说了旁的?我教人问问韩三郎,他开春还要春闱,尽量降低些影响为好。”

    尹明毓闻言,便将何夫人所说的“天盛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桃花春”这段话转述给谢钦。

    谢钦只听到“三月二十八”时,微顿了顿,其他并未多想。

    “且先进禅房,外头冷。”

    尹明毓点点头,牵着羊往里走。

    禅房内,姑太太趴在门缝上,使劲儿往外看,边看还边念叨:“到底说什么呢?怎么什么都瞧不见?”

    白知许站在她身后,无奈道:“既是单独说话,自然是要到僻静处,哪能教人随意瞧见。”

    “也不知要说的是什么事儿。”姑太太实在好奇。

    白知许叹气,这才是她母亲,方才母亲护她的感动安心,果然是极稀缺的。

    “诶?”姑太太忽然起身,整了整衣襟,快速离开门口,雍容地落座。

    白知许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羊叫。

    随即,门推开,雪花吹进来一些,尹明毓和谢钦先后踏进来。

    白知许立时拘谨地问好:“表兄。”

    谢钦点头回应,又对姑太太拱手行礼,才对尹明毓道:“晚些我要随定王殿下微服出行,不能陪你们去庙会。”

    她们自个儿玩也高兴,尹明毓本也没打算要他陪,而且谢钦若是在,白知许浑身都放不开。

    随后,谢钦又简单说了下行程,大概说明晚间回去的时辰,并未留下与她们一同用寺庙的斋饭。

    待谢钦一走,姑太太便好奇地询问何夫人。

    尹明毓随意敷衍过去,提起稍后的庙会,岔开来。

    另一边,何夫人避着人,匆匆回到寺庙为何家准备的禅房。

    何司马一见她形容狼狈的回来,皱起眉,语气不甚好地问:“你这是去何处弄的?丢不丢人?”

    何夫人想起谢钦那般风采,以及他对尹明毓的态度,顿时便气道:“你倒是一点儿不关心我何处受了伤!”

    何司马忍下火气,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何事?”

    何夫人喋喋不休地叱骂起来,都是说尹明毓不识抬举的话。

    而何司马一听她竟然这般耐不住,直接跑到谢家人面前去说,还教谢钦撞见,气得抄起手边的茶杯便砸向她。

    茶杯砸到何夫人的肩膀,何夫人一怔,待反应过来,指着男人便气骂:“好啊,如今不是用我娘家钱打通关系的时候了,你以为你是如何攀上成王殿下的?!若没有我娘家,你还是个没有门路的小官儿呢!”

    何司马被她戳痛自尊,越发厌憎,喝道:“行了!消停些吧。”

    何夫人犹不罢休,撒泼威胁道:“你再敢吼我,我娘家直接投诚,你这司马的官,便求给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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