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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其他娘子们纷纷惊得忘了继续弹奏,但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娇笑声,还有那性子活泛的,直接捂住了耳朵,嗔道:“尹二娘子,这是要了我们的命不成?”

    尹明毓年纪最小,习惯性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作出来后,一顿,又收了那些后天养成的习惯,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倒是能藏起拙处,可那般平常的弹奏,哪能吸引诸位娘子们的注意,多看我几眼,好教我一整日都欢喜着。”

    众娘子笑得花枝乱颤,有甚者调侃她“嘴甜”。

    而她这一通乱弹,也不拿乔,爽利有趣的话,一下子打破了先前生疏的壁垒,众人与她再说话,生疏立减。

    尹明毓不会弹琵琶,但幼时学过琴,放下琵琶,又主动要弹琴与她们合奏,好挽回些颜面。

    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也参与进来,众人同奏一曲又一曲。

    一众年轻女子们聚在暖阁里,不谈夫家,不谈后宅,只玩儿些雅的。午间一道用了膳,浅喝两杯酒,又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儿,或是手谈,或是挥毫作画……

    尹明毓近来读风水,又找了一些鬼神志异的书来看,有一位娘子,是光禄寺卿家的幼子媳妇,姓文,比她才大了一岁,也是新嫁。

    文娘子瞧着温温柔柔,竟是也喜欢这些,两人便坐在一处闲聊,因着时不时说起的内容颇为可怖,她们周遭一丈内都没有其他人。

    这样闲适的时间过得极快,娘子们陆陆续续告辞,出门便又是别家的夫人。

    姜四娘子送众人出去,戚大娘子走到尹明毓身边儿,留了她稍许,却只怔怔地看着一株牡丹,久久不言。

    尹明毓看出她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良久,戚大娘子道:“尹二娘子,姜四常呼朋唤友的,你若是想结交有人,她极乐意为你引见。”

    尹明毓点头,笑道:“若是姜姐姐不嫌我麻烦,我一定叨扰。”

    戚大娘子不是温柔之人,又有些生硬道:“你若是闲来无事,也可邀我们,若是有什么事,也尽可对我们开口,我们能帮忙必定不会推辞。”

    尹明毓含笑不语,只看着她。

    戚大娘子移开视线,轻声道:“对她的孩子好一些……”

    尹明毓像姜四娘子和戚大娘子告辞后,便上了谢家的马车,一看见车上一身清贵冷然的男子,温和地说问:“郎君可是来接我的?”

    谢钦放下书,诚实地颔首。

    尹明毓在马车窗边坐下,笑道:“郎君竟然没先问我。”

    谢钦道:“我接我的妻子回府,思虑太多,大可不必。”

    秋末傍晚,颇有凉意,尹明毓合上马车窗,看着谢钦,忽然道:“得亏郎君没露面。”

    谢钦眼露不解。

    尹明毓没直言,反而道:“郎君说要坦诚相待,可会因为我言语不妥而生气?”

    “自然不会。”

    尹明毓垂眸,轻笑道:“其实郎君你也不是如坊间所说那般教娘子们趋之若鹜,便有些人是极不待见你的。”

    谢钦沉默半晌,道:“世间本就无完美之人,是以需得常常自省。”

    尹明毓无言以对。

    谢钦取出棋盒,心平气和地邀请:“可要手谈一局?”

    尹明毓无可无不可,但与他相对而坐,找些事情做也好,便拿过白子。

    她棋艺一般,初时还有些闲工夫,很快便被谢钦打得无处落子,举着棋子寻摸一圈儿,只瞧见败势已定,干脆便放下棋子,爽快认输。

    谢钦慢条斯理地收子,平静地问:“可要再来一局?”

    尹明毓直截了当地拒绝,“罢了,碾压之局,我没有丝毫乐趣。”

    谢钦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棋局确实无趣,不过二娘你方才的愁容,倒是有些趣味。”

    尹明毓:“……!”

    “人无完人。”谢钦将黑子一颗一颗地放进棋盒,清脆的声音中,道,“我自省。”

    尹明毓忽然气闷。

    他们回到谢家后,谢策兴冲冲地冲上来,尹明毓想着她跟谢钦手谈,棋差数着,跟谢策定然是反过来的,便招呼他一起去下棋。

    谢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由他们去。

    而谢策确实不是她的对手,他甚至都不会放子。

    尹明毓看着格中间的一颗棋子,欺负小孩儿的乐趣完全没感受到,便摸摸他脑瓜顶,道:“算了,再过两年吧。”

    谢策蹭了蹭她的手,又从棋盒里拿了棋子,板板正正地摆进棋盘格里。

    尹明毓看着懵懂的孩子,忽然笑道:“哪还用我对你好?你娘给你留了善缘,我这继母只欺负你玩儿了。”

    教她都有些羡慕,想要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第47章

    谢钦有一句话说得颇有道理——人无完人,需得常常自省。

    尹明毓受到了姜四娘陪嫁宅子的刺激,进而发现自从她回到京城,思绪就不自觉地繁杂起来,虽然目的还是为了舒适的生活,但是她放太多注意力在自身以外的事情上,她的快乐受到了影响。

    这也是习惯问题,实在不好。

    是以她坐在书案后自省了一番,决定多做一些自我满足的事情,将跑偏到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修整宅院上,专注啃书,然后学习画图。

    大邺不准民间房屋建的太高,最多只能两层楼,而尹明毓那一块儿地方虽然大,暂时也只打算要收租,可也不能一味地多盖房屋,得考虑成本,考虑采光,考虑环境,考虑未来出租面向的人实实在在地啃了一天书,第二天就累了,瘫在软榻上不想动,叫青玉和红绸进来帮她调整心情。

    “少夫人。”两婢一同恭敬行礼。

    尹明毓拍拍软塌,对红绸道:“乖红绸,坐这儿,让我靠会儿。”

    红绸乖巧地坐在她身后,待到少夫人躺下,还微微侧了侧身调整位置,好教少夫人更舒服些。

    尹明毓喟叹一声,再次感叹男人有福气。

    青玉则是自动自发地请示读那本书。

    美人读神鬼志异,别有一番滋味儿。

    尹明毓直接指了一本不算恐怖的精怪话本,教青玉慢慢读,她则是闭着眼睛听。

    金儿和银儿进来,瞧见她这般惬意,尤其是银儿,小声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什么。

    尹明毓微微睁开眼,笑斥道:“你这丫头,又在嘀咕什么呢?”

    青玉暂时停下读书,银儿看了眼那书,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娘子,你不知道,咱们院子里婢女们私底下都在说,夜里闹鬼呢。”

    尹明毓敲了她一下,轻斥道:“危言耸听,内宅里极忌讳这些东西,不知道吗?”

    银儿缩缩脖子,小声辩解道:“真的不是婢子危言耸听,好几个人都听到夜里有时断时续的哭声。”

    “我可没听到。”

    尹明毓不是隐瞒,她夜里睡得极好,确实没听到,“继续读吧。”

    青玉拿起书,继续念,恰巧念到一段儿女鬼寻仇的情节,红绸和银儿不知幻想到了什么,脸上皆露出害怕之色。

    尹明毓见她们害怕,便叫青玉停止读下去,又让银儿去拿她珍藏的宝贝们。

    银儿麻利地翻出来,一箱子桃木物件儿放在她们中间。

    尹明毓指了指最大的那一柄桃木剑,道:“你们挂门上吧,金儿,随我去见母亲,咱们出门去。”

    银儿本来抱着木剑,一听她们要出门,连忙道:“娘子,婢子也想去。”

    尹明毓从她脸上,扫过青玉和红绸,见她们两个虽然不说,眼里却有几分向往,便手一挥,道:“都去。”

    青玉和红绸一听,惊喜不已,脸上都亮堂了几分。

    尹明毓瞧着心情好,交代银儿先准备,出院门一问,得知谢夫人在正院,便进了正院。

    谢老夫人平时极有中气的老太太,此时靠在榻上,竟是有几分抑郁。

    谢夫人在一旁劝慰,招手叫尹明毓过来,道:“正好,你与我一道劝劝老夫人,老夫人这两日便有些情绪低落。”

    谢老夫人不耐烦道:“说了无事,偏你操心。”

    尹明毓打量着谢老夫人的神色,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沉郁,眉头一直揪着,皱纹都显得深了。

    谢夫人道:“母亲,您若是有什么,莫要瞒着,我们实在担心。”

    谢老夫人撇开眼,犟着不说。

    她这模样,显然是真有些心事啊。

    尹明毓本来还打算出门,谢老夫人这般,她如何能说出口,但随即心念一转,便又有了想法,笑道:“祖母,孙媳想修宅子好赁出去,打算再去看看地,您老见多识广,一同去,给孙媳些建议可好?”

    谢老夫人眼睛动了动,不出声。

    谢夫人一见,连忙劝道:“是,尹氏她年轻,正需要您帮着掌掌眼。”

    谢老夫人半推半就道:“好吧,我便帮她掌掌眼。”

    谢夫人一喜,便交代尹明毓出去照看好老夫人。

    尹明毓含笑答应着,忙去给谢老夫人拿拐杖。

    她还想扶一下,教谢老夫人拂开手,“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呢,自个儿能走。”

    尹明毓也不纠缠,笑呵呵地向谢夫人道别,而后叫金儿去招呼婢女们。

    谢老夫人穿戴妥当,出来瞧见她身后一串儿的婢女,尤其还有曾经谢钦身边的两个贴身俏婢,饶有深意地看了尹明毓一眼,“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尹明毓走在谢老夫人的抬轿边儿上,笑道:“祖母您不妨也安排几个模样漂亮的婢女在跟前伺候着,日日瞧着多赏心悦目。”

    谢老夫人不置可否,反倒说:“鹤发鸡皮地,一水儿溜光水滑的婢女,不是更显得无用?”

    尹明毓心思转的快,她看似寻常的一句话,立即便抓住了,推测起谢老夫人情绪低落的缘由。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就是尹明毓常外出用的那辆。

    因为是她一人用的,马车上尽是她风格的东西,中间小方桌上摆满了小食,婢女就在一旁沏茶,手旁还有几册书。

    谢老夫人扫了一眼,都是些好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她瞧过后,又道了一句:“还是你会享受。”

    尹明毓左右看看,“这不都是府里常备的吗?”

    谢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有时这享受,不是些衣食,是心境。前几日你和大郎,可是闹了别扭?”

    “啊?”尹明毓想说不算吧,可她还确实和谢钦之间发生了一点事,便又一副请教的模样,改口问道,“祖母,您是如何发现的?”

    谢老夫人勾起嘴角,“你也说了,我见多识广。”

    尹明毓想着,可能是他们去正院请安时,彼此之间的气氛露了端倪。

    “你若是能听劝,我便多说几句。”

    尹明毓伶俐,端起茶奉到谢老夫人面前,“祖母,您说,孙媳听着呢。”

    谢老夫人接过茶,慢悠悠地教导:“大郎面冷,可极有担当,视阖府前程为己任,而这阖府包括谢家一族,自然也包括你我。郎君事忙,你便自得其乐,绝不能冷脸以对,否则便会将人越推越远,只剩下责任。”

    “不过说到底,女子想要在郎君心里地位稳固,得教他见识到咱们是不可取代的,或是贤惠可安内宅,或是可助其前程,或是有些别的女子轻易比不了的好处。”

    谢老夫人谈兴颇高,一路上说了不少。

    尹明毓有的赞同,有的不赞同,她是不想一直讨好一个人的,所以总是试探底线,然后时不时地放纵。

    不过这些想法没必要教老人家知道,她只管应和,教老人家说得高兴便是。

    而谢老夫人确实畅快了,下马车的时候,明显跟在府里精神状态不同,逛着尹明毓空旷的宅子,没少指教。

    尤其听说她想要租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还要建一处小花园,提了不少雅致且有好兆头的建议,反正全都能跟金榜题名沾上边儿。

    尹明毓越听越是头脑清明,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日后若有举子考中进士,甚至有更好的名次,她这儿得如何被人趋之若鹜。

    那可全是钱!

    果然光读书没用,不能闭门造车。

    尹明毓瞬间是殷勤备至,好听的话是一串儿一串儿的,捧的谢老夫人都有些晕头转向。

    “祖母,午间孙媳请您去酒楼用吧?”尹明毓极大方道,“孙媳付钱。”

    谢老夫人绷了绷脸,“我一个长辈,哪能教小辈儿请。”

    尹明毓立马借坡下驴,道:“那您给孙媳买根糖葫芦吧。”

    谢老夫人一噎,半晌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要糖葫芦。”

    尹明毓理直气壮,“孙媳在您面前小啊,孙媳比郎君还小四岁呢。”

    她是真的厚颜,可老人家便是嘴上嫌弃,也喜欢小辈儿们亲近自在,而不是成日里板着脸,仿佛谁欠他们似的。

    谢老夫人一副“不与她计较”的神情,摆手道:“行行行,给你买糖葫芦。”

    尹明毓问清楚谢老夫人的喜好,便吩咐车夫向西市驶去。

    中途路过卖糖葫芦的,她叫住马车,看着老夫人身边儿的婢女去买糖葫芦。

    谢老夫人瞧她那专注的样子,没好气道:“我还能差你一根糖葫芦吗?”

    尹明毓笑笑,转而问:“祖母,您不尝尝吗?”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还吃什么糖葫芦。”

    婢女拿着糖葫芦,尹明毓接过来没动,忽然问道:“祖母,是不是小郎君白日里读书,您心里空啊?”

    谢老夫人脸上一抽动,色厉内荏地否认:“胡说。”

    哦,看来她说对了。

    尹明毓一脸理解包容地叹道:“定是从庄子上回来不适应,莫说您,便是孙媳,忽地回来,也好生不自在。”

    谢老夫人颜面保住,轻飘飘地教训道:“你是谢家妇,怎可如此贪玩?”

    尹明毓乖觉,不反驳不说,还自省道:“孙媳确是有些笨拙,管着姐姐的嫁妆便已是力不从心了,无法帮母亲分毫。”

    “你若是知道,日后便多用用心。”

    尹明毓点头,又举了举糖葫芦,问:“祖母,你要尝尝吗?”

    她转得太快,谢老夫人滞了一瞬,才道:“既是你的心意,我便尝尝吧。”

    尹明毓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恭敬地递过去。

    谢老夫人牙口一般,吃了一颗便罢了,尹明毓拿回来,便继续吃,一丝滞涩都没有。

    午间在酒楼吃的,闲谈时,谢老夫人说起京城别家老字号,尹明毓兴致勃勃道:“下次有机会,祖母带孙媳去吧?”

    谢老夫人矜持地颔首。

    用过膳后,两人在西市转了转,谢老夫人大方,给尹明毓买了几件首饰,又给谢家所有人都买了礼物,两人方才打道回府。

    谢夫人瞧老夫人展颜,又买了礼物,很是给了尹明毓几个赞赏的眼神。

    尹明毓又出去逛,又收获颇丰,这又得到谢夫人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她回到东院,就得了谢夫人教人送过来的东西。

    今日真是极满足的一日。

    而第二日,她一到正院,谢老夫人便道:“你怎地来得这般晚,昨日不是说好还要去看你另一个宅子的吗?”

    说好……什么了?

    尹明毓茫然,一瞧见谢老夫人瞪她,忙对谢夫人道:“是,是说了。”

    于是尹明毓又带着谢老夫人去了她在布政坊那处四进的宅子。

    她的陪房丁二等人守着宅子,瞧见主子忽然带着谢家老夫人过来,颇为兵荒马乱,金儿去安排,才理顺了他们。

    为此,谢老夫人还说了尹明毓管理内务上的错处。

    尹明毓受教,按照老夫人的教诲去调理陪房们。

    结束后,一行人便转去了谢老夫人所说的老字号酒楼,尝了鲜,又去逛了几间成衣铺子,未时中方回府。

    但是第三日,第四日,谢老夫人还借口看宅子带她出去,尹明毓既得了东西,又好吃好喝,倒是很开心。

    可她只有四座宅子,其中两个还是送给妹妹们的,都拿出来当借口了,再有下回,她就没宅子可看了。

    谢老夫人精神矍铄,道:“你不是还管着策儿娘的铺子吗?木头脑袋。”

    尹明毓:“……”行吧。

    但她们两个开心,府里的人可不开心。

    头一日两日还好,接二连三的往出跑,谢夫人头一个便觉出不对。

    而比她反应更强烈的,当然是谢策。

    谢策第一日下学,谢夫人安抚他,他接受了。

    第二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又不在,谢夫人又安抚他,他也勉勉强强地接受了。

    第三日下学,曾祖母和母亲还是不在,谢夫人的安抚便有些不管用了。

    第四日,他读书时情绪都不高涨,时不时便分神,待到回到正院,果然四处都找不见曾祖母,又去东院,母亲也不在,只有院子里的谢策委屈极了,站在羊跟前,“哇——”地大哭起来,“丢了,又丢了……”

    小羊吓得一激灵,溜溜地后退,紧紧贴着墙根。

    谢策哭着哭着一睁眼,见羊也不理他,哭得更伤心了,“呜呜呜……”

    谢夫人跟着他过来,瞧见院门上挂着的尺寸不小的桃木剑,无言了一瞬方才走进去,柔声哄谢策。

    尹明毓和谢老夫人一回府,得知谢策在东院哭呢,连忙赶过去。

    谢老夫人也教东院门上那根桃木剑堵了堵胸口,方才踏进去。

    尹明毓则是自然地走进去,无辜地站在后头,瞧谢老夫人哄曾孙子。

    这次谢策哭,跟她绝对没有关系。

    第48章

    谢策正在经历他短短两年的人生中最巨大的悲伤。

    他本来就很委屈,一见到引起他悲伤的罪魁祸首——他的曾祖母和母亲,悲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策小手指着两人,边哭嘴里边含含混混地指控:“丢了……不见了……呜呜呜……”

    “诶呦诶呦……”谢老夫人看宝贝曾孙哭成这样,心疼极了,“曾祖母在呢,没丢。”

    “呜呜……不带我……呜呜呜……坏……”

    “策儿莫哭了,是曾祖母的不是。”谢老夫人轻轻拥住他,边帮他擦眼泪边柔声哄道,“是因为策儿要读书,曾祖母才没带策儿的。”

    谢策超常发挥,哭着提要求:“呜呜呜……不读书……”

    谢老夫人想也不想地拒绝:“必须读书。”

    谢策一听,伤心欲绝,哇哇大哭。

    谢老夫人意识到她拒绝的太过干脆,想要补救,但谢策已经听不进去,毫不保留地发泄她的悲伤。

    小孩子哭得极惨,也颇为可怜。

    但尹明毓站在后头,不知为何有些想笑,十分怀疑他真正伤心的是“读书”。

    而谢夫人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这两日一直是谢夫人在安抚谢策的情绪,今日在谢老夫人回来之前也是她在哄大哭的孙子,她现下看谢老夫人哄孩子,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有一点点共情谢策。

    还是谢老夫人实在担心曾孙子哭坏了身子,忽然想起还有个与她“同流合污”的人,回头便冲尹明毓道:“你也劝劝他。”

    换位思考,经历过读书这个年纪的人其实都知道小孩儿想要什么。

    尹明毓在谢老夫人的视线下,缓步上前,直接道:“小郎君,明天不读书了。”

    谢策的哭声戛然而止,抽抽搭搭地看着她。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欲言又止。

    尹明毓蹲下身,讲道理:“读书一定要读,但是可以每隔几日便有一日不用读,如何?”

    谢策抽噎着思考。

    尹明毓不知道他是在思考她的提议合适与否,还是在思考同不同意,继续道:“或者每日读书,或者隔几日停一日,你曾祖母和祖母就在这里,为了替你争取,母亲压力很大的。”

    本来谢策初初启蒙,就不甚严格,也有休息日,只是谢策自个儿不懂得,她还说得出“压力大”。

    谢老夫人心中腹诽,倒也没打断她,还煞有介事地附和道:“既然你母亲替你这般争取,曾祖母便做主,允你隔几日休息一日,但你若是不愿意……”

    谢策还没理清楚,但生怕她们收回去,连忙急急地答应:“愿意!”

    谢老夫人抿住嘴,控制住笑意,一本正经地揽住谢策:“好好好,曾祖母答应你,让你时不时休息。”

    谢策下眼睫还挂着泪,乖巧地点头,“好。”

    谢夫人:“……”

    而她们终于安抚好谢策,谢老夫人一回头,又瞧见东院院门上的桃木剑,皱眉问:“你这是在作甚?”

    尹明毓没说婢女们那些“闹鬼”的议论,只笑着说:“祖母,小郎君今日哭得实在凶,为防他夜梦惊神,不如从孙媳这儿拿一支桃木剑回去挂上?”

    一涉及到谢策,谢老夫人立即便不再追问,答应道:“取过来吧。”

    尹明毓便让金儿去取。

    片刻后金儿拿着一支小一些的桃木剑回来,谢策瞧瞧她手里的,再瞧瞧门上挂得那支大的,小手指大的,“要大的。”

    尹明毓便让婢女去换了,将大的给他带回去。

    但谢老夫人和尹明毓日日跑出去这件事儿,并没有结束。

    傍晚谢家主和谢钦回府,得知白日的一场小闹剧,皆沉默不语。

    父子两个人皆板着脸在跟前,谢老夫人再是知道他们的性子,看见冷脸心情都好不了,且她老人家这么大岁数,逆反心更重,当即便使脾气道:“怎么?我如今出个门都不成了吗?”

    谢家主不苟言笑地说:“母亲您的身体为重……”

    谢老夫人提起拐杖敲地,“我好着呢。”

    尹明毓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立在一旁,尽力缩小存在感。

    谢钦视线一转,看向尹明毓,又转向中气十足的祖母,出言劝道:“父亲,难得祖母开怀,侍从想必会照顾好祖母,您且宽心。”

    谢老夫人一见孙子站在她这边,倏地展颜,慈祥道:“还是大郎晓事,越发懂得体谅祖母了。”

    谢钦面不改色,并没有一味顺从她,继续道:“祖母,天渐寒,未免风寒染病,需得更谨慎仔细些,待到明年开春后,您再频繁出门更合宜。”

    说到底,还是不赞成她常在外跑。

    谢老夫人颇扫兴,可也懂得好赖,没有再辩驳。

    不过她为了表示她不高兴的态度,撵了众人离开,只与她的乖曾孙一道用晚膳。

    谢钦还有正事,要与父亲回前院,不过临与尹明毓分开前,告知她:“晚膳回东院用。”

    尹明毓点头,回去便让婢女去知会膳房。

    金儿银儿替她收拾老夫人今日买的东西,满脸都是笑容。

    尹明毓懒靠在榻上瞧着两人动作,忽而问道:“这几日还有哭声吗?”

    银儿清脆地回答:“娘子,这几日没听说了。”

    尹明毓指指金儿手里的襦裙,道:“明日我穿这个去正院。”

    金儿便仔细地放在一旁。

    晚膳前,谢钦来到东院,还未靠近,便也一眼瞧到了院门上的桃木剑。

    不过现下桃木剑的尺寸比较寻常,他只瞧了一眼便罢,如常踏入。

    两人围坐在自个儿的屋子用膳,尹明毓没死守“食不言”的规矩,自然地问:“我和祖母出门,郎君没有不满吗?”

    谢钦平静道:“就事论事,祖母极高兴,我为何要苛责你?”

    尹明毓低头吃菜。

    谢钦的变化其实是肉眼可见的,公平一些,他确实是个君子,且极包容。

    与这样的人为伍,是惬意的。

    于是,尹明毓主动说起她这几日和谢老夫人在外发生的一些事,又提及今日谢策大哭,忽然心念一动,笑着问:“郎君幼时读书,也会像小郎君这般觉得辛苦吗?”

    谢钦道:“不会。”

    “真的?”尹明毓怀疑,哪有人生来便爱读书的?

    谢钦见她神色,认真地思忖后,仍旧答道:“我记忆之中,便勤读苦学,且颇有乐趣,未曾觉得辛苦。”

    尹明毓再是想得开,此时也满心复杂,忍不住感叹:“郎君这般真教人羡慕。”

    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偏又带着自律属性,勤奋刻苦。

    不过尹明毓心态已是修炼得极好,倒也不嫉妒,甚至还能含笑自嘲:“哪像我,连写诗都都没有灵气。”

    谢钦道:“你若有心,我可以抽空教导你,笔耕不辍,必有所得。”

    尹明毓:“……”真想打她自己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憋着,主动带着理由拒绝道:“郎君,我不过是玩笑话,对写诗并无太大兴趣。”

    谢钦确认她所说是实言,颔首,“如此,我便知道了。”

    尹明毓见他总是这般端正的模样,忽而闪过笑意,凑近他,轻声道:“不过郎君若是夜里教我写旁的诗,我也是愿意的。”

    什么旁的诗……

    不庄重。

    谢钦抬手,覆在她眼睛上,毫不留情地推开。

    尹明毓眼前一黑,也不扒开他的手,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而谢钦感觉到她睫毛在掌心刷过,收回手,淡淡地说:“我今晚留宿在东院。”

    尹明毓挑眉,“哪种留宿?”

    谢钦睨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寻常留宿。”

    尹明毓一听,笑道:“郎君今儿不嫌弃我睡姿不好了?”

    “夫妻一场,我总归不能日日不归。”谢钦难得放开些,带着几分轻松道,“你既是有自知之明,若夜里扰我清梦,我便赶你出去。”

    尹明毓一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晚上就寝前,还特地让婢女多拿了两床被子,折起放在中间,拍了拍,道:“如此,我应该不能打扰郎君休息了。”

    但愿如此。

    谢钦安然地躺下。

    而有这两床被子隔在中间,确实多多少少隔住了尹明毓,她便是翻身,腿也只是搭在被子上,没有越过,前半夜两人十分和谐。

    然而后半夜,外头秋风渐大,呼呼地吹,东院忽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呜咽声,且越来越大,极为渗人。

    小羊趴在墙根,被惊到,也跟着“咩——”“咩——”地叫起来。

    谢钦先睁开眼。

    尹明毓也被吵到,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脚跨过被子,踢了踢谢钦的腿,问她:“郎君你招鬼吗?”

    “……”谢钦无语,边起身边道,“莫要胡言乱语。”

    婢女也惊醒了,神色惶惶。

    谢钦没让婢女出去看,而是披上外衫,打开门。

    门一打开,哭声更大,婢女吓得瑟瑟发抖。

    谢钦稍听了一会儿,目光便顺着声音,寻向角院,一顿。

    尹明毓走过来,问:“郎君,如何?”

    谢钦转头看向尹明毓,问:“你还未处置朱草?”

    尹明毓莫名,“不是在信中请郎君处置吗?”

    她问完,再一听外头的哭声,霎时反应过来。

    就说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尹明毓拢了拢外衫,无奈道:“回京后我便没问过朱草的事儿。”

    她是不在意,所以粗心了,这是她的问题。

    那谢钦……

    谢钦按了按眉心,“我该教人知会你一声。”

    随即,他吩咐婢女道:“教人去角院制止她,明日再处置。”

    而婢女一听哭声是朱草,已经安心下来,立即便出去找人。

    尹明毓看着谢钦面上的倦色,劝道:“郎君还要上值,早些休息,明日我会处理的。”

    谢钦点头,合上门。

    第49章

    深更半夜,折腾一遭,寒气一侵,浑身便凉了个透。

    尹明毓心宽,回到床榻上,便将被子拉上来,严严实实地裹到脖子,闭着眼睛躺在那儿酝酿睡意。

    临睡前,谢钦道朱草不安分,不要留在府里。

    尹明毓答应一声,没多久便重新入睡。

    第二日,尹明毓从正院回来,又用完早膳,方才教人去将朱草带到正堂,又将夕岚、石榴全都叫了过来。

    而朱草人一出现,她便惊讶了一下。

    朱草先前容貌虽不如何出众,可也是个清秀佳人,但此时她脸上瘦脱了相,眼底青黑,精神萎靡,瞧着老了好几岁似的。

    进来时,她脚下虚浮,行走全靠两个婢女架着,婢女一松手,她便脚软跌在地上,恍惚地跪坐着,仿佛隔绝了似的,不行礼也不说话。

    金儿、银儿、青玉、红绸四婢瞧见她如此,亦是惊异不已,而夕岚面无波澜,石榴则是瞥开眼不敢看。

    尹明毓收起惊讶,转向夕岚,问:“你们不给人饭吃了?”

    夕岚恭敬地垂头,否认道:“回少夫人,日日都有照常送饭。”

    “那这是为何?”

    “白日里她常昏睡不醒,小婢女送饭进去,叫醒她她也昏昏沉沉地,吃不了多少东西。”夕岚余光扫了一眼朱草,道,“如今看来,许是她夜里精神些。”

    所以朱草日夜颠倒,白天睡得昏沉沉,晚上起来就哭,这才教东院的婢女们偶尔夜里听见“鬼哭”,以为闹鬼。

    尹明毓:“……”

    还挺喜剧的。

    朱草看起来精神不济,不过是醒着的,也能办正事儿。

    尹明毓坐在主坐上,看着她,道:“郎君说,予你两个选择,允你自由身再嫁或者去庄子上,我今日再问你一遍,作何选择?”

    朱草充耳不闻,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地面。

    尹明毓神色不变,冲夕岚道:“帮她清醒一下。”

    夕岚出去片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方沾了凉水的帕子,蹲在朱草旁边,伸手欲替她擦脸。

    然而帕子刚要碰到朱草的脸,朱草便恨恨地抬头,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把推开夕岚,“滚开!”

    夕岚猝不及防,直接摔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石榴一惊,立即去扶夕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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