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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常嬷嬷在一旁解释道:“姜四娘子是姜七娘子嫡亲的姐姐,嫁给了京兆府牧孙大人的长子孙既清。”

    尹明毓展开信,便见信上寥寥几语,言语周全,十分客气诚恳,除了道谢,另有道歉之意。

    常嬷嬷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姜四娘子似乎是与先少夫人交好。”

    尹明毓一听,仔细回忆,好像幼年确实听说过大娘子的闺中好友里有一位姜娘子。

    而以大娘子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与她交好,心性想必也是极好。

    尹明毓又看了一眼信,若是字如其人,端看这秀丽的字迹,希望姜七娘子有姐姐规劝,日后会稳重些。

    “收起来吧。”

    尹明毓吩咐金儿,便迈开步子,却又瞧见常嬷嬷有些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

    常嬷嬷为难地看向少夫人,凑近她,轻声道:“少夫人,老夫人午膳时用了酱猪蹄、芙蓉猪肺、红煨肉;晚膳又跟膳房点了小炒羊肉、羊肉馅饼,还有一只酥鸡。”

    尹明毓:“……能吃得完吗?就没配几样素菜?”

    “配自然是配了,不过老夫人没吃多少。”常嬷嬷忧愁道,“万一不克化,定是要生病的,少夫人可能劝劝?”

    尹明毓:“……”

    老人家是能轻易劝动的吗?

    第37章

    若是按照谢家那种养生的活法活一辈子,人生还有何乐趣?

    尹明毓自忖,她年老之时,一定比谢老夫人更加任性,是以大可不必苛责谢老夫人。

    但是吃独食这件事儿,颇为严重,孩子尚且知晓分享,他们这些大人怎能连孩子都不如?

    尹明毓没应承常嬷嬷要去劝说,只吩咐说:“我晚膳便到老夫人院里用,不必单给我准备了。”

    而后,她便教人抬着他们摘得桃子,踏进谢老夫人的院子。

    谢策这些日子走动的多,跑得比先前稳,也比先前快很多,也比以前说话勤快。

    他举着松子先跑到谢老夫人的屋子里,直接扑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向她献宝。

    谢老夫人亲香地抱着他,仔细打量一遍儿,瞧见他衣服皱了脏了,可脸上半分委屈都没有,这才转向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谢策往谢老夫人面前送了送,“松子,鼠~鼠送。”

    他说的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谢老夫人抬头看向童奶娘,眼神询问。

    童奶娘笑着解释:“老夫人,您是不知道,咱们小郎君可灵了。少夫人拿了松仁喂松鼠,小郎君也喂了,回程时,那松鼠独独给了小郎君回礼,就是这两颗松子。”

    谢老夫人一听,抱住曾孙,高兴道:“这是显灵了,咱们策儿有大福气。”

    谢策听不懂,可知道曾祖母说得是好话,问:“母亲?”

    谢老夫人笑容收了收,无语道:“你母亲鱼憎鼠厌,不如咱们策儿福气。”

    尹明毓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脚步一顿,露出委屈之色,“祖母……”

    谢老夫人听得浑身不舒坦,“你说话便说话,这是什么作态?一点儿爽利劲儿都没有。”

    尹明毓执着地表现,“祖母,孙媳知道孙媳多有不足,您多教教孙媳……”

    谢老夫人:“……你不回你院儿里休息,到这儿来作甚?”

    尹明毓似是终于想起正事儿,招手教婢女送上桃子,欢喜道:“祖母,这是新摘得桃子,特地送过来孝敬您。”

    谢老夫人矜持地点头,“嗯,你有心了,放这儿便是,早些回去休息。”

    尹明毓不走,期望地看着谢老夫人,“祖母,孙媳一人在院中用膳,实在寂寞,想与您一道用膳……”

    婢女端着桃子站在她旁边儿,就像在说,您看,我都送您桃子了,换一顿晚膳不为过吧?

    以前大娘子亦是这般,孝敬,提出要留在她身边儿伺候用膳,顺便便一道用了;可轮到尹明毓,为何如此怪异,总教人觉得答应便是吃亏了似的。

    谢老夫人极是无言,可遇见厚颜之人,又不能如她一般,沉默良久,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你若愿意留,便留吧。”

    尹明毓高兴地答应下来,然后想起什么,忽然对谢策道:“小郎君,你不是亲自摘了桃子,要孝敬曾祖母吗?”

    谢老夫人惊喜,低头看向谢策,“策儿还给祖母摘了桃子?可有累到?”

    谢策摇头,回头看向他的婢女。

    婢女立时便捧着两个桃子,恭敬地呈给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亲手接过桃子,瞧着比上次谢钦孝敬她桃子时还要高兴数倍,甚至珍惜的舍不得吃。

    至于尹明毓让人送上的桃子,那一比较,就是珍珠和鱼目的差别。

    亲孙子都排在谢策身后,尹明毓自然更不需要在意,施施然地坐下,等着用膳。

    谢老夫人抬眼瞧见她的模样,便有些气不顺,她又不是个愿意忍的,便赶在晚膳时辰之前,道:“你既是要留在我这儿用膳,莫说些不中听的话,我是不乐意听得。”

    尹明毓笑得纯良,“祖母,孙媳自是不敢惹您不快的。”

    谢老夫人半信半疑,待到晚膳时,教人仔细收好谢策的两颗松子,而后便领着尹明毓和谢策坐在桌边儿。

    婢女上菜,果然是口味颇重,好几样荤腥硬菜,只瞧着便食欲旺盛。

    尹明毓不用站着伺候布菜,但她今日极殷勤,亲自为谢老夫人夹了酥鸡上最嫩的一块儿肉,恭敬地放在谢老夫人面前的空碟子里。

    然后又夹了几筷子小炒羊肉,一并放到谢老夫人的碟子里,还注意着不与酥鸡肉沾上,免得串味儿。

    谢老夫人见她果然没有像府里的儿子儿媳那般,劝她多食素少食荤腥,心下满意,对尹明毓留在她这儿用膳,也没了抵触。

    而谢策看见继母给曾祖母夹菜,也想要,双手抱着碗往她的方向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尹明毓还没放下公筷,顺手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他的碗里。

    谢策看看曾祖母碗里的肉,又看看自己碗里的青菜,微微噘嘴,拿起勺子在碗里舀了好一会儿,终于舀起青菜,使劲儿探向老夫人。

    谢老夫人更是惊喜,忙亲自端起碗,接过来,夸赞道:“策儿可真是长大了!”

    谢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趴在桌上,拿起勺子去菜盘子里舀青菜,又舀到谢老夫人的碗里,“曾祖母,吃。”

    “好好好……”谢老夫人夹起来,“曾祖母吃。”

    他这般,其实有些不合礼仪,但谢老夫人高兴,也纵容,便无人敢说什么。

    尹明毓更不会管,趁着谢策不断给谢老夫人舀青菜,催促谢老夫人吃的功夫,眼疾手快地夹走酥鸡肉,然后又将筷子转向小炒羊肉。

    她本身胃口便好,吃得比寻常娘子稍多些,加之今日在外头活动颇多,食量更大。

    谢家餐桌上的菜,精致大过量,尹明毓优雅且频率不低地夹了几筷子,菜盘子便空了许多。

    等到谢老夫人终于从曾孙子的迷魂汤中回过神,已经垫了个半饱,再一看桌上的菜,“……”

    桌上只有三个人,是谁根本无须作他想。

    谢老夫人甚至感觉到头顶的神经抽痛,咬牙道:“尹氏,你吃饱了?”

    尹明毓抬头,有礼地放下筷子,方才不好意思地回答:“祖母,孙媳实在饿了,还未吃饱……”

    “还没吃饱?”谢老夫人气道,“吃这般多还未吃饱,你还想吃什么?”

    尹明毓跟个棒槌似的听不懂她的话,还眼馋地看向谢老夫人近前的羊肉馅饼,“祖母,馅饼可以给孙媳吗?”

    谢老夫人顿时气得胸膛起伏,直接拒绝:“食不得过饱,你适可而止。”

    尹明毓略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又慢慢悠悠地夹了几筷子青菜,吃得七八分饱,见谢老夫人放下筷子,才跟着端庄地说:“祖母,孙媳吃好了。”

    然后她又弯起眼,吹捧道:“祖母,同样的膳食,味道也相同,可孙媳吃着只觉得您院里的要更好吃几分,定是因为您老人家慈和,孙媳心里敬慕,所以才会如此。”

    随即,尹明毓说出主要目的:“祖母,孙媳明日也想来。”

    谢老夫人:“……”

    尹明毓濡慕地看着她,“祖母……”

    谢策小口嚼着菜,左看看右看看,咽下菜后,也学着她的样子,眼巴巴地喊:“曾祖母……”

    谢老夫人受不住,揽住曾孙,边轻轻为他擦嘴角边妥协道:“好好好,曾祖母答应还不成吗?”

    膳后,尹明毓脚步轻快地离开谢老夫人院子里,教银儿去膳房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明日一并端到老夫人院子里用。

    之后,尹明毓若是在庄子上吃,顿顿饭都在正院用,吃了两天之后,谢老夫人瞧着她来气,便让厨房做成全素宴来吃。

    尹明毓照样不含糊,一样吃得极香,倒教老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憋闷。

    而尹明毓自那日去过桃林后,便开始在附近游玩儿,不过只入繁华或是无人之地。

    期间,她一封信都没给谢钦送过。

    而谢钦每日回府,皆会问一句:“少夫人可有送信回来。”

    每每回答便是“没有”。

    谢钦对此……并不意外。

    他想过,身为男子理应主动些,先寄一封信过去,不过除当年回乡参试给祖母、母亲寄过家书,他从未与女子送过书信,此时未寻到合适的理由,实在不知如何启言。

    这一日,他从外归来,已见夜幕,心念一转,便走到东院。

    东院婢女们未曾想他会突至,惊了一瞬才恢复如常,前来伺候。

    谢钦摆手,只教青玉替他点了书房的灯,走到尹明毓的书架前,抽出她的诗集,打算坐下读片刻。

    本是红绸去为郎君斟茶,然红绸还未至,朱草便先一步敲响了正房的门。

    青玉开门后见到她,瞬间便皱起眉。

    然而青玉婉拒的话还未出口,朱草便先声夺人,轻柔却清晰地说:“郎君,婢子来为您奉茶。”

    谢钦仍沉浸在诗集之中,冷漠道:“青玉,教她回去,关了角院的门。”

    朱草霎时脸色苍白,便想要软下身求情。

    青玉一把扶住她的手臂,不再客气,直接道:“请回吧,莫要惹郎君生怒。”

    红绸端茶过来,正瞧见这一幕,美眸一瞪,将茶交给青玉,直接伸手扯住朱草,又召来婢女,将她带回角院去。

    夕岚和石榴听到动静,全都隐遁起来,当作没有听见。

    郎君贯来不留情面,容忍朱草乃至于这些陪嫁婢女,已是看在已故大娘子的份儿上,朱草还这般胆大,石榴现下也不敢有任何同情怜惜之意,只恨不得她们没有任何牵连才好。

    而谢钦本有些不悦,待到视线落回到诗集之时,忽然念起,便有了写信的由头,立即叫青玉为他研磨。

    他只略加思索,便写出一封有理有据的信,待到阴干,亲手塞进信封,命人明日一早送往庄子。

    第38章

    前几日,尹明毓在附近的县里买了三只风筝,今日有风,正适合放风筝。

    谢老夫人不甚爱动,但谢策撒娇拉曾祖母一起出去,她只能迅速投降,眉开眼笑地随着他出去。

    尹明毓以前没少带着三娘和四娘放风筝,她不需要旁人的辅助,稍稍疾走几步便让风筝迎风而上。

    小孩子赞叹一切未知的东西,风筝还只升到她头顶上,谢策就已经给予最热烈地欢呼,气氛给足。

    尹明毓左手轻微扯动风筝线让风筝不掉下来,右手慢慢放线,仰头盯着风筝越来越高,嘴角上扬。

    “母亲!”谢策举起手,“想!”

    尹明毓递给他,拿起另一只风筝走远些,又重复先前的动作。

    谢策一两岁的孩童,哪会放风筝,而且力气也小,风无需多大便已经抓不住,几息之间,风筝便开始在空中忽悠忽悠地晃荡。

    他有些着急地看向尹明毓,“母亲!”

    金儿就陪在他旁边儿,马上蹲下来帮忙调整,几下便稳定下来风筝。

    谢策瞬间忘了方才的焦急,便是金儿握着他的手控制风筝轴,亦是兴奋不减。

    而尹明毓升起第二只风筝之后,本着不能厚此薄彼的心,拉着风筝退到羊羔身边儿,没有系在它身上,而是将风筝轴的柄放到它嘴边,示意它叼着。

    小羊羔吃草吃得好好的,嘴边儿忽然戳了根棍儿,毫无防备地张口咬住。

    它咬住的一瞬,尹明毓松手,初时风筝也跟谢钦刚接手时那般,似掉未掉,不管的话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尹明毓在旁边儿笑呵呵地看着,掉了也无所谓。

    偏偏一阵大风吹过来,风筝扶摇直上,小羊羔倒腾着四条腿就跟着风筝嗖嗖地跑。

    尹明毓没想到这傻玩意儿竟然不松嘴,还去追梦,忙箭步赶上,伸手扯住风筝线。

    她控制住风筝,小羊羔张口叫,风筝轴这才掉落在地。

    “咩——”

    尹明毓蹲下身,也不嫌脏,掰着它的嘴左右看它有没有划伤。

    “咩——”

    小羊羔不领情,左右摆头,挣脱尹明毓,撒开蹄子向躺在地上的风筝跑去,它一到风筝那儿,四只蹄子便踏上去,哒哒地踩。

    尹明毓:“……”

    不愧是右相家的羊,不同寻常。

    尹明毓抬步,打算去解救无辜的风筝时,远远瞧见有人骑马过来,便又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儿,马停在不远处,马上的护卫翻身下马,先走到谢老夫人面前拜见,随后又向尹明毓行礼。

    谢老夫人问他何事。

    那护卫道:“小的奉郎君之令,前来问候老夫人和少夫人,另,郎君说东院有些事,需得少夫人做决定。”

    护卫说着,从胸前拿出一封信,呈到少夫人面前。

    大郎会给妻子写信?

    谢老夫人眼中有几分错愕,随即不着痕迹瞥看向那封信。

    尹明毓莫名地接过信,当着老夫人的面打开来——

    “二娘,见信如晤。

    近日安好。

    吾昨日为寻书回东院,然居顷之,朱草便闻风而来,明面为奉茶,实际其心如何,不言而喻。

    谢家家风,素以内帷不修恐祸乱家宅,余亦以为然,宜早置之。

    二娘掌东院,遂与卿议。

    望复书。”

    一本正经的信,尹明毓读懂了,可她的神情更加莫名。

    在等级差异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朱草实在微不足道,为她多费一丝心力,都是尹明毓太闲,况且朱草的那些小动作偶尔也能逗尹明毓一笑。

    谢钦若想处置朱草,大可不必与她商议。

    不过朱草的身契在她这儿,谢钦兴许是顾忌此事。

    尹明毓合上信,对护卫道:“你回去跟郎君说……”

    谢老夫人原本还有几分好奇,一见她木头似的,没好气地说:“你们夫妻之间,教护卫转达作甚?回去写一封回信!”

    明明没必要……

    而且,尹明毓抬头,“风筝……”

    谢老夫人:“……”

    握着拐杖的手热了。

    尹明毓是还惦记着风筝,可老夫人都这般开口,她自是不好再推三阻四,是以便对护卫道:“你且先去喝口水,我去写回信。”

    护卫感恩叩谢。

    尹明毓拿着谢钦的信回到庄子,顺口吩咐婢女再给护卫准备些吃食,而后坐到书案后铺开纸,等银儿磨好墨便提笔,逐字逐句地回复。

    “郎君,展信安。

    祖母、小郎君与我皆好。

    朱草之事,以谢家和郎君之意为重,如何处置皆可。”

    尹明毓写完落款最后一笔,放下毛笔。

    银儿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问道:“娘子,可是短了些?”

    尹明毓没直接回答,拿起纸轻轻吹了吹,百无聊赖地瞥一眼谢钦的信,关注点奇特,“你说,谢家家风清正,既以夫妻和睦为兴家之始,那位庶出的姑太太是如何来的?”

    “啊?”银儿面色为难,不敢说嘴,“婢子不知。”

    尹明毓也不是真的要问她答案,更多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有些好奇,可也没打算追根究底。

    老一辈儿如何,谢家上一代的公婆之间,确实没有旁人,世人眼里,谢家就是顶好的姻缘。

    谢钦的品性,单只自律自制这一点,他便强出世间大多数男子了,除此之外,他还家世不俗、才能出众、胸怀宽广、容貌俊美……一细数,简直是世间难得的男子。

    有些瑕疵,可能在当世人眼里,根本算不上瑕疵。

    不过人嘛,在平等的审视下才最公允,因为很多人首先就给大多数男子放在一个极低的标准线上,以至于一个不错的男人出现,哇——惊为天人。

    谢钦是好,尹明毓承认,也很高兴优游卒岁之时有这样一位伙伴,但在不对等的情况下,仅此而已。

    她在保护自己且不侵害别人的前提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她的自由。

    尹明毓看了看手里简短的信,微一顿,又重新铺开来,提笔书下:“只是既无大过,未尝不可宽和几分处置。”

    待到信纸全干了,尹明毓随手一折,塞到银儿递过来的信封里,理所当然回答她先前的问话:“公事自然得简明扼要,一目了然。”

    银儿接过信封,又雀跃道,“娘子,咱们现下回去放风筝吗?”

    尹明毓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稍等会儿,不能出去太快。”

    银儿略一思索,笑道:“您说的是,护卫大哥许是没喝完一杯茶呢。”

    尹明毓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又去内室更衣完,这才怡然地踏出门。

    银儿将蜡封好的信封叫到护卫手里,另外又将自家主子这些日子让人从百姓手里买的山货交由护卫,一并带回京去。

    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谢家主晋升右相,这几日谢家父子皆早出晚归,谢夫人亦是邀约不断,也就尹明毓谢老夫人他们躲了清闲。

    今日又有同僚请酒,谢钦借口推辞,提前回了府。

    护卫乃是快马加鞭赶回,少夫人命人送的山货已经送给谢夫人,信也已呈到前院书房,郎君的案前。

    谢钦径直回到书房,撕开蜡封,只一张薄薄的纸,甚至没打开,便能透过背面看到只有寥寥几语。

    食指停在纸张中间,片刻后才挑开信纸,展开来。

    果真是寥寥几语,一句不多。

    谢钦看着信纸,渐渐不再聚焦于信的内容,只定在落款“尹明毓”三字之上。

    字如其人,规整之中藏锋芒。

    名是父母所给,然尹明毓笔下,以毓草木之“毓”,似有茂林郁毓,观之,仅可察分毫,不得其门而入。

    谢钦并非耽于情爱之人,也并非好奇心旺盛之人,但仍旧不可抑制地想要一探究竟。

    至于如何做……

    君子不言诡,谢钦的目光复又回到信中,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谢钦再次出现在东院,命青玉将朱草召来。

    天色已晚,召通房……青玉心下颇多翻转,听命去角院叫朱草。

    而红绸为自家郎君奉茶,想到远在庄子的继少夫人,有些焦躁。

    朱草被禁足于角院内,本已心如死灰,忽见青玉,又听闻郎君召见,惊喜若狂,连忙起身梳妆打扮。

    行动间不知想到什么,眉眼越发带春,竟也有几分娇艳之色。

    青玉在一旁等着,见朱草如此,心中有几分不以为然,却碍于她前程未知,未表现出来。

    大悲转大喜,朱草甚至有些飘然,穿戴一新之后,走到青玉身边,颐指气使道:“走吧。”

    青玉低头,不做表示,平静地带她出去。

    正房,谢钦坐在堂屋正座上,拿了一本诗集翻看。

    “郎君,朱草来了。”青玉板板正正地站定,禀报。

    朱草脉脉含情地看向谢钦,轻启红唇:“郎红绸厌烦地看她一眼,别开眼时见青玉给她使眼色,不情不愿地退到青玉身边儿,预备告退。

    谢钦放下书,淡淡道:“你们不必离开。”

    青玉和红绸惊讶,对视一眼。

    她们伺候郎君多年,此时听郎君留她们,自然没有往荒唐之处想,也意识到先前许是想多了,郎君若有收用朱草之意,也不必等到现在。

    但朱草的神情一滞,悄悄看向两人远甚于她的容貌时,显露几分敌意。

    而后,朱草再抬头看向谢钦时,神情中的情意更加露骨,“郎谢钦淡漠地看着她,“谢家不需要不安分的婢女,你不能再留在谢家。”

    大喜又转大悲,朱草霎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脸色苍白,急急地求道:“郎君,婢子绝不敢不安分,求您,求您不要赶婢子走。”

    青玉和红绸又互相看了一眼,彻底安然下来,红绸更是有了心情看朱草的戏。

    “你若安分,便该待在角院不出,而不是时时出现在我面前。”

    谢钦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之所以与她多言几句,也只是为了信中言之有物,是以兀自说道,“今日一早我便已去信给少夫人,少夫人良善,念在你未有大过,劝我宽和处置。”

    朱草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郎君,少夫人是大娘子的亲妹妹,一直尊敬大娘子,求您看在大娘子的份儿上,开恩,婢子日后一定好生伺候少夫人……”

    “你莫要再提大娘子。”谢钦冷眉冷眼,“大娘子为何决意推你做通房?若非母亲审问夕岚,知你不敢行谋害之事,你在谢家早无立身之地。”

    内宅阴司颇多,谢家对此极为忌讳,谢老夫人、谢夫人掌家之时对阴司之事皆极为严苛,是以谢家教其他世家大族才算太平。

    朱草稳重不如夕岚,忠心不如胭脂,易掌控不如石榴,偏她得了大娘子青眼,使得大娘子不顾月份渐大,一意孤行。

    到底是大娘子的婢女,问不出来自然也不好强加罪名,她若是安分,谢家不介意白养一个婢女。

    可她分明并非安分之人,如何教人相信,大娘子在世之时,她没有在情绪不佳的大娘子面前搬弄是非?

    谢钦冷声道:“两个选择:放你身契,允你再嫁;亦或是去庄子上,与胭脂作伴。”

    他已是看在大娘子和尹明毓的面子上,极为宽容,若是头脑清明,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然朱草这一两日情绪波动极大,早已如强弩之末,根本做不出也不愿意做选择,她只想留在谢家。

    “郎君……”朱草跪在地上,爬向谢钦,梨花带雨地求,“郎君,婢子别无所求,只想侍奉郎君,郎君,求您了,别赶婢子走……”

    谢钦皱眉,看向青玉红绸二婢。

    青玉和红绸一凛,忙回神,双双上前,制止她靠近郎朱草奋力挣扎,仍旧想要靠近他。

    谢钦神情冷肃,“你若不识好歹,便去庄子上吧。”

    朱草哭声一滞,忽然崩溃,“郎君,婢子是真心实意想要侍奉您,旁人根本就待您不真心,您看看婢子,您看看婢子……”

    谢钦微微摆手,示意青玉和红绸将她拉下去。

    朱草被拖着,越来越远,绝望之下,眼中忽地现出几分癫狂之意,喊道:“郎君!二娘子早就心有所属!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郎青玉和红绸皆一抖,差点儿没抓住她。

    而谢钦周身寒意凛冽,冷厉地看着她:“胆敢侮辱少夫人,看来谢家对你太过宽容了。”

    朱草敢说出来,便是知道没有后路,不管不顾地说:“大娘子未去前,二娘子就在与夫人的娘家侄子议亲,就是来府里请教过郎君的韩三郎!”

    谢钦满脸寒霜,“堵了她的嘴。”

    青玉和红绸慌慌张张地伸手,两只手一起死死捂住朱草的嘴。

    “唔唔——”

    谢钦眼中闪过厉色,“少夫人如何,不需要你来置喙,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便教你再不能开口。”

    朱草浑身一震,惊恐的泪从眼角滑下,终于生出几分悔意。

    青玉和红绸不敢再留她触怒郎君,死死捂着朱草的嘴,硬拖着她回到角院,仍旧不放心,又找了两个婆子,堵上她的嘴,捆住她,这才畏惧地返回到正房。

    “郎两人正要跪下保证,谢钦冷声道:“磨墨。”

    青玉忙止了下跪的动作,走到书案边儿,抬手磨墨。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不必我与你们多言。”

    两婢连忙点头。

    “既与少夫人相关,自然以少夫人所说为准,东院中若再有谁胆敢胡乱揣测少夫人为人,对少夫人不敬,皆严惩不怠。”

    两婢又一同点头,再三保证。

    而谢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书案,陷入沉思。

    以今日所发生之事,或可分而书之,送两封信去……

    第39章

    今日尹明毓一睁眼,便发现屋子里不如往日亮堂,问过方知,外头云遮雾绕,大雾迟迟不散,潮湿之气弥漫,估计要下雨。

    若是下雨,便不适宜出行,尹明毓披着外衫站在窗前瞧了会儿外头的天,侧头对金儿道:“去主院问问老夫人,晚膳可要吃羊肉锅子。”

    金儿一福身,随即转身出去。

    银儿找出一件厚些的襦裙,走过来问:“娘子,今日您打算做什么?”

    尹明毓合上窗子,闲适道:“下雨便出去散步,不下雨便躺在榻上看书。”

    银儿歪歪头,不解:“不该是反过来吗?”

    尹明毓边穿衣服边笑道:“没反,我是要去赏一赏山野雨中的诗情画意。”

    银儿明白了,“那婢子去将您的披风找出来。”

    尹明毓点头。

    过了一会儿,金儿回来,说:“娘子,老夫人欣然应允。”

    “欣然”这个词,用的颇为有趣,尹明毓嘴角上扬,故意走到小羊羔在的窗户边儿上,道:“得杀只羊才好下羊肉锅子。”

    小羊羔专注地吃草,听不懂人话,可不知是否感受到杀气,从食槽里抬起头,茫然地左右张望。

    它唯独没想过回头看看……

    尹明毓怜惜地看了它一眼,而后转身躺到软榻上,膝盖上盖着薄被,悠闲地拿起书。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响起雨滴敲打屋顶和房檐落水的声音。

    雨天人更喜欢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尹明毓亦是有几分懒散,还是银儿问她是否出去,她才掀开薄被起身。

    她穿了件厚衣服,披上披风,再撑一把油纸伞,便踏出了房门。

    一行人刚走到前院,便有一熟悉的护卫迎上来,恭敬地行礼,又呈上一封信,“少夫人,小的为郎君送信。”

    银儿上前接过,转递给尹明毓。

    而尹明毓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接过信,随口问了护卫几句,得知谢钦准许护卫下雨便在庄子留宿,明日回京。

    于是便将信揣进袖中,继续向庄外走,并没有立即回去看信的打算。

    细雨绵绵,遥望远山,烟岚云岫,漫步在其中,听着雨打绿叶之声,内心格外宁静。

    金儿银儿也都各撑一把油纸伞,慢慢地跟在她身后,只是越走越靠近庄子后山,脚下湿濡泥泞,步履渐难。

    这一脚又踩了些泥,银儿轻轻甩了甩,问道:“娘子,您要赏景,为何往这边走?”

    前头林边有一棵横倒在地的粗长的树干,尹明毓提起襦裙,快步走过去,定睛一看,展颜笑道:“快来,咱们摘些新鲜的木耳回去下锅子。”

    金儿银儿:“……”

    原来赏景是假的,惦记木耳下锅子才是真的。

    但银儿下一瞬便欢快地小跑过去,半蹲在树干旁边儿,撩起外衫,兴冲冲地说:“娘子,婢子兜着。”

    金儿走过去,则是道:“娘子,不如您起来,婢子替您摘吧?”

    尹明毓拒绝了她,袖子缠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揪树干上的木耳,“我先前瞧着像,今日忽然想起来,果然长大了。”

    银儿吹捧:“还是娘子您眼力好。”

    金儿不能干站着,干脆也绕过去,蹲在她们对面一起揪木耳。

    三人的油纸伞,若是有人远远瞧见,就像三朵会移动的蘑菇。

    而那树干上一排木耳,看着不少,不过经不起她们主仆三人摘,没一会儿就清空了。

    准备打道回府时,银儿小声惊呼:“娘子!您袖子湿了!”

    尹明毓抬起袖子,果然见她左边袖子散下来,湿了一片儿,忙伸手进去,取出信。

    她方才已经很小心,可这信还是湿了一角,不知是否会晕掉字迹。

    若是毁了信,对送信的人是极不礼貌的。

    尹明毓微微蹙眉,道:“且先回去吧。”

    主仆三人加快速度回到宅子,银儿带着木耳去膳房,尹明毓则是领着金儿返回她们的院子。

    金儿收了伞,立即去取干爽的衣服。

    尹明毓走到书案边拆信,打开信封见只有信的两角被打湿,晕了几个字,却也能够依稀辨认出字迹,方才放心。

    她暂且放下信,去换了一身衣服,才回来读信。

    谢钦的第二封信,与上一封是相同的措辞开头,正文语气依旧是一本正经,但尹明毓读着,又渐渐皱起眉头。

    信上谢钦说,他给了朱草选择,消契嫁人或者去陪嫁庄子上,然而朱草皆不愿意接受。

    这点,尹明毓没多意外,无根浮萍,轻易不愿意离开谢家的庇护是正常的。

    而谢钦又说,朱草情绪激动之下,说了些不当之言,事关于她,不便在信中写下,需得她回京后亲自处置。

    他没说是什么事儿,也没说严重与否,字里行间也似乎并不紧急,可对于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来说,就像是钩子挂在那儿,让她忍不住猜测朱草究竟说了什么有关于她的事儿。

    但谢钦一贯是这种少言寡语的性子,跟他急只会惹得自个儿心躁,是以尹明毓干脆扔开信,起身去主院吃锅子。

    下雨天,谢策只能憋在屋子里,这对于一个玩儿野了的小孩子不啻于打击。

    他从得知不能出门,就蔫耷耷地,还总想往门边儿溜。

    谢老夫人叫他回来好几次,他玩儿着玩儿着,便又蹭到了门边,趴在那儿透过门缝可怜兮兮地瞧着外头。

    那模样,谢老夫人瞧着,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又过去了……

    而这一次,谢策刚一趴在门上,便冲门外欢喜地喊道:“母亲!”

    谢老夫人一听,吩咐婢女:“带他躲开些,莫吃着风。”

    婢女抱走谢策,其他婢女拉开门。

    尹明毓踏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再开口便是问:“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策的一腔热情,没有得到关注,又奶声奶气地出声吸引她的注意:“母亲~”

    尹明毓冲他笑了笑,便又看向谢老夫人,“我亲手去摘木耳孝敬您,饿了~祖母,咱们何时用膳?”

    谢老夫人轻轻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摆手,“摆膳摆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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