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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胡说。”

    “我们没听过。”

    “哪有这件事……”

    难民中传来了乱糟糟的否认声,但是,很快就被制止住。

    “不,他们说得没错。”

    身为难民首领的男子抬手,制止了身后人的骚乱。

    他神色复杂地说:“的确是有这件事,当时我在其他城里见过这道诏令,只是那个时候,我们的维纳尔城正好遭受了水灾,所以这个诏令并没有在我们这里传播开……”

    他看着伽尔兰。

    在他眼中,伽尔兰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孩。

    不……应该说这个小孩此刻镇定自若地与他对峙的气势根本就不像一个小孩。

    …………

    ……难道,这位真的是王子殿下?

    男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说:“如果你……”

    顿了顿,他换了称呼。

    “如果您真的是王子,那么,为什么要将那些孩子都抓走?”

    这些从王城中来的人用骑兵带走了一批小孩,这是有人亲眼所见的事情。

    “这个问题,我的祭司已经回答过你们了。”

    伽尔兰说,“我们并不是抓走那些孩子,而是从万物教手中救出了他们,然后护送他们回去维纳尔城。”

    “只要你回城,就能见到他们。”

    “……可是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们说的是事实。”

    说完这一句,男人就没有再说话,他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位自称王子的小孩的话。

    就算这孩子有着一身气势,但是或许也只是贵族的孩子,在用这个借口拖延时间,然后调动军队来围剿他们。

    他迟疑不定。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大不了就他自己一条命。但是,他的身后是无数相信着他、跟随他的人们,而他的判断将会决定这些人的命运。

    所以,他仍旧是保持着举箭的姿势,迟迟无法做出判断。

    而男人犹豫着不动,其他人自然也是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就在众人陷入僵持之中的时候,一个响亮的童声在黑夜中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沉闷。

    “我可以证明!”

    一个女孩拨开人群,从里面钻出来,站到众人的面前。

    她的脸上、身上都是灰尘,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大概是因为匆匆奔来,站在原地还在剧烈地喘气。

    喘了几口之后,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伽尔兰,然后转头看向中年男人。

    “克莉?!”

    男人一惊,然后露出喜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你和父亲都已经——”

    “二叔。”

    有着亚麻色马尾的小女孩叫着男人,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道。

    “我可以为他作证——他是救了那些小孩的人!”

    她慎重地说,“万物教是在山谷里,盗贼抓了很多小孩到山谷里,是他救了我、救了那些小孩,还有,救了爷爷。”

    “父亲也……”

    男人怔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个老人从人群中走进来。

    “父亲!”男人大喊出声。

    老人没有理他,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伽尔兰。

    “金色的眼……”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继承着众神血脉的证明……王室的特征……我竟然忘了这一点。”

    他一抬手,重重甩了他的儿子一耳光。

    “放下箭!”

    老人厉声道,他那一耳光毫不留情,一下子就将他儿子的脸给打得红肿了起来。

    然后,老人上前两步,站在伽尔兰面前,深深地低下头。

    “王子殿下,请原谅我儿子的不敬。”

    老人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悲痛。

    “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才做出了这种可怕的事情,请您务必要原谅他。”

    克莉站在旁边扶着她的爷爷,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那天晚上,伽尔引走了那群人,她和爷爷不敢动,藏在森林中整整一天,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再寻找他们之后,才艰难地走出了山谷,回到了镇子上。

    两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本来体力就弱,等走到镇子上,已经是深夜了。

    没想到艾尔镇在深夜中一片慌乱,她听熟悉的镇民说,她的二叔带着难民攻击了镇子,现在正在攻打从王城来的贵族,于是就慌张地和爷爷一起过来了。

    没想到……

    小女孩心情复杂地看着站在对面的金发小孩。

    没想到,这个被她当成弟弟的一样的小孩,居然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

    …………

    ……不,不管怎样,不管伽尔是谁,他还活着,没有死,这样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伽尔兰也很是意外,没想到,当初他救了那个小女孩和老人居然是这个首领的亲人。

    这算不算是好心有好报?

    对于老人的低头和赔罪,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首领。

    那个男人被老人打了一耳光,手中的弓箭早已放下,而他身后其他人的弓箭也已经放下了。

    老人见伽尔兰不回答,见伽尔兰看着他的儿子,顿时心中明了。

    他转身,对他儿子高声道:“吉亚,还不带着大家退下去!”

    被叫做吉亚的男人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

    “不,我不能这么做。”

    “吉亚——!”

    “不行,父亲,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我会按照您的话去做。但是我现在带领着的,是上千个信任我将性命交托给我的人。如果就这样退下去,等待我们的恐怕是军队的围剿和死亡。”

    吉亚沉声说,将目光投向伽尔兰。

    “我们必须得到一个结果!一个交代!”

    他上前一步。

    “如果您真的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那么,请您在此,在亚伦兰狄斯众神的见证之下,倾听我等的声音——”

    伽尔兰看着男人的眼,男人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必死的决意。

    他点了点头。

    “好。”他说,“在众神的见证下,我愿意听你们的请求。”

    说完,伽尔兰刚要向前走去,却突然被身后的歇牧尔抓住了手。

    “别乱来!”

    歇牧尔低声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情,由我去和他们谈判。”

    伽尔兰看着歇牧尔,稍微歪了下头。

    他说:“你不行。”

    他平静地看着歇牧尔说:“你知道你第一次和他们谈判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吗?”

    “啊?”

    “歇牧尔,身为贵族而自视甚高的你,根本不知道这些难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伽尔兰将手从歇牧尔那里抽出来,对歇牧尔轻轻笑了一下。

    “所以我说,你不行。”

    他说,“你上了,谈崩了,我们都得死。”

    “…………”

    在沙玛什祭司的沉默下,伽尔兰转身向前走去。

    …………

    ……………………

    嗯,他成功地怼到了歇牧尔。

    嗯,这种怼得歇牧尔无话可说的感觉真好。

    此刻,那在众人面前一脸从容、神色淡定地走向暴民们的小王子正是身心舒畅中。

    第40章

    明月高挂在天空之中,将柔和的月光撒落大地。

    夜晚本该是宁静的,

    可是这一夜的维纳尔城却在安静中多了几分混乱。

    因为有一场战争趁着夜色在城中打响。

    那些潜伏在城中的万物教信徒在城中权贵手下的带领下,

    偷偷打开城门,

    迎接早已蹲守在城外的同伴,

    气势汹汹地准备在城中大干一场。

    冲进城中居民的家中,

    抢夺财务,抢走女人和小孩,

    不识相的家伙就地解决,

    倾听那些弱者的哀嚎声。

    这些伪装成盗贼的嗜血狂徒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冲向他们的这一夜的盛宴——

    然而,他们的狂欢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们甚至才刚刚进入城中,一户城民的大门都还没来得及踹开,就发现自己这群人已经被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兵们包围了。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多说,这些狂信徒遇到正规军、尤其还是跟着卡莫斯王身经百战的精锐近卫军,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穿着黑袍的万物教狂信徒们被骑士们毫不留情地全部杀死,

    而那些权贵的下属则是被压着指认自己的主人,骑士们顺藤摸瓜将所有参与了这次维纳尔城袭击事件的腐朽官员全部从淤泥中挖了出来!

    不少官员还在梦乡之中,就被冲进大门的骑士们抓了起来。

    维纳尔城的城民们甚至都不知道在他们的门外发生了这么一场可怕的战争,

    一无所知地沉浸在他们的梦乡之中。

    恐怕要等待第二天早上,

    他们才会知道这件事,

    继而后怕不已。

    有着一头如狮子鬃毛般棕发的亚伦兰狄斯王骑马立于夜色之中,身下神骏的黑马高傲地昂着头,

    静立于大地之上。

    除了四周马蹄的奔跑声,

    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些受过特殊训练的战马处于战争之中是不会轻易发出嘶鸣声的。

    卡莫斯王正环视着四周,看着他的骑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将繁杂的事情一一处理下去。还有近百名骑士静静地骑马立于他的身后,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命令。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就下了马,打算亲自去拷问一下俘虏。只是,他走了几步,还没走到那几个俘虏身前的时候,他脚下的草丛突然一动,一个小黑影从里面窜出来,冲着他就吱吱叫了起来。

    一看见那只熟悉的小黑鼠,卡莫斯就下意识皱了下眉。

    一般来说,没有紧急事件,那个骑士是不会放出小黑鼠给他报信的。

    他伸手将小黑鼠抓起来,取下绑在它脖子上的铜管子,打开藏在里面的信看了起来。

    看之前,卡莫斯本还只是稍微皱了下眉而已,下一秒,他的脸色陡然变了。

    赫伊莫斯本来是站在俘虏那边,见卡莫斯王走到一半停下来,又看到那只小黑鼠,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记得那只小黑鼠是留下的那个骑士驯养的,这么晚送信过来,是因为艾尔镇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如此想着的他下意识就向卡莫斯王这边走了过来。

    刚走到这里,就见看完信的卡莫斯王脸色变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过来直接问道。

    “伽尔兰那边出事了?”

    卡莫斯王没说话,只是径直将那纸条往赫伊莫斯手中一塞。

    然后,转身快步回到黑马身边,翻身上马。

    他一扫还留在他身边的不到百人的骑士,又一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正在发号施令的一位中年骑士长身上。

    “威尔!”

    他高喊着那个以稳重著称的骑士长的名字,说,“维纳尔城剩下的事情由你来处理!”

    点了此地的负责人之后,卡莫斯一拽缰绳,转头对身后的骑士喝道。

    “艾尔镇发生叛乱!在这里的所有人跟我走!”

    话还没说完,他身下的漆黑骏马已随他心思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冲入了夜色之中。

    而就在卡莫斯纵马冲出去的下一秒,另一匹骏马几乎是后脚接着前脚,载着赫伊莫斯紧跟着冲入黑夜。

    …………

    ……………………

    与宁静的维纳尔城相反,前半夜一直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着的艾尔镇此时此刻竟是诡异地静了下来。只有镇子的边缘,那些出镇的道路上被点燃的房屋还在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焰烧红了夜空。

    那近千名暴动的难民此刻都已经聚集在镇子中心,一间豪宅的四周,前一刻还在激情地喊杀着的他们莫名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举着火把,沉默地围在那间住房的四周,注视着那个小庭院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远远眺望过去,目光从镇子边缘还在炽热燃烧的火光上掠过,伽尔兰收回眺望的视线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克莉和那位老人身边,那位名为吉亚的难民领袖身前。

    那个男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轻易地将这个小小的孩子抓住。

    “……您不怕我抓了您做人质吗?”

    看着走到自己前身的伽尔兰王子,男人沉默了数秒,然后开口如此问道。

    在上千人的团团包围之下,难道自己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

    这些平民们信奉众神,但是根据自己这个所谓众神宠爱之人的经历而言,伽尔兰很清楚,那所谓亚伦兰狄斯众神的手根本不可能伸到人类中来,也无法在人间显示神迹。

    不然自己这个所谓的天命之子也不会死四次了好吗——

    当然,以上这些吐槽众神的话伽尔兰是不可能当众说出来的。

    伽尔兰站在那里,一脸风轻云淡之色,淡淡地说。

    “如果你有这种打算的话,我站在那里,还是站在这里,没有什么区别。”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意外地赢得了一众人等‘不愧是王子啊’的赞叹眼神。

    就连那位难民的首领也不例外,深深地看了伽尔兰一眼,眼神越发复杂了起来。

    然后,他俯身,单膝跪下,跪在了伽尔兰的身前。

    “王子殿下。”吉亚说,“在众神的见证之下,我向您发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绝无虚言。”

    “如果我向众神、向您说出了谎言,哪怕只是一句,就让我的身受千刀万剐之刑,死后灵魂被烈火焚烧,永远不得安息。”

    跪地的男人发下了令众人听到都为之心惊的誓言,在四周的难民中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一旁的小女孩紧张地抓住爷爷的手,老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好。”

    伽尔兰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男人,回答他。

    “我会倾听你所说的话,然后,将你所说的告诉卡莫斯王兄。”

    “……是的,王子殿下。”

    吉亚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伽尔兰。

    “我是维纳尔城人,从出生起就是。我是一名雇佣兵,一直以来,我和我的同伴一起被商队雇佣,负责护送商队在各个城市往来。我的妻子和儿女都居住在维纳尔城中,每个月和我的妻子孩子们短暂的相聚,就是我最大的快乐。”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人们。

    “这些人都和我一样,是一个普通的维纳尔城人,我们一直都老实本分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过得艰难一些,但是只要能和家人们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们就已心满意足。”

    吉亚说着,原本感慨着怀念的话语在此刻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带上了怒火和恨意。

    “可是这一切却全部都被摧毁了!在一个多月前!在维纳尔城爆发水灾的那一天——”

    那一天之后,无数原本普通却安宁的家庭家破人亡。

    无数人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亲人和好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要的人死去。

    那一天,维纳尔城中宛如地狱。

    “如果真的是天灾,如果真的只是众神降给我们这些不虔诚的人的惩罚,我们也就认了。”他咬牙切齿说,“可是不是那样!那不是天灾,也不是神的惩罚!维纳尔河本来不该决堤,我们的城市本来不该被淹没,我们的亲人本来不会死掉——”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了起来,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维纳尔河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一直无人休整!河堤也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维护!这样怎么可能不决堤?”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曾多次一起前往执政厅,请求执政官尽快维修河堤,可是每次都被赶了出来。老人们一直也很不安,曾经商量过要不要在汛期的时候提前避一下,但是没想到,这次维纳尔河汛期提前,于是河堤果然决了堤,淹了城,我的妻子和孩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洪水冲走,直到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

    说到这里,这个能率领难民攻打艾尔镇的刚强男人竟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他的话引起了四周和他一样受灾的难民们的共鸣,甚至有一些同样失去亲人的难民已经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想起尸骨无存的婶婶和弟弟,克莉也使劲揉起了通红的眼。老人侧过头去,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那痛苦的模样。

    吉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激动的情绪强压下去。

    他稍微缓和了一会儿,然后强忍悲痛继续说了下去。

    “不止如此,明明是城中的那些权贵造成了这一次的灾难,可是,他们不仅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竟是连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的救济粮草和救命药都要吞下。”

    “他们毫不客气地将失去了家的我们视为垃圾,赶出了维纳尔城。”

    “我们已经失去一切,背乡离井,可是这还不够,他们还将让他们手下的士兵假扮成盗贼,夺走我们的妻子,将我们的孩子作为祭品送上祭坛。”

    说到这里,他泛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伽尔兰,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宛如撕裂一般。

    “王子殿下,在那些权贵眼中,可曾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听着吉亚那字字血泪的控诉,伽尔兰久久不语。

    他环视了一眼四周,看着那些难民们悲愤的眼神,还有已经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的人们,心情一时间也沉重得厉害。

    那些维纳尔城中的官员和权贵……所谓的敲骨吸髓,恐怕就是如此了。

    在他们眼中,平民就如同草芥一般,顶多是他们圈养的畜牧。

    他们那如无底洞般永无止境的贪欲,让本该守护子民的他们成为了令子民们闻之色变的吸血虫。为了自己的富贵,他们恨不得将这些平民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点骨髓都榨干,生生吸尽。

    “你的控诉我已经听到,维纳尔城的官员以及贵族所做的事情,我也已经查明大半。”

    伽尔兰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王兄正在前往维纳尔城的路上,不日即将到达,等到那个时候,他会做出公正的判决,那些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卡莫斯王的威名引起了一阵骚动,听闻卡莫斯王即将亲临维纳尔城,无数人的眼都亮了起来。

    可是,在这一瞬间之后,那些亮起来的眼神一个个又变成了惊恐,还有惧怕。

    他们袭击了艾尔镇,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暴民,是叛乱分子。

    公正的卡莫斯王一定会处决那些贪官污吏,但是,他们这些叛乱分子同样也会被处决,同时,还会株连他们的妻儿和亲人。

    想到这一点的众人都慌了起来。

    但是,不管多么害怕,也不曾有一个人想到要和卡莫斯王对抗。

    对他们来说,王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与卡莫斯王战斗,就等于是在和神战斗——那是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众人将慌乱的眼神投向了他们的首领,那名跪地的男人身上。

    伽尔兰同样也看着吉亚,他心里很清楚,吉亚的话并没有说完,或者该说,接下来的话才是吉亚真正想说的东西。

    在众人的注视下,吉亚开口说话。

    “卡莫斯王……他会亲自前来吗?”

    “是的,如果没有意外,他明日就会来到这里。”

    伽尔兰看到吉亚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松开。

    “王子殿下,您将如何对待我们?”

    “……”

    伽尔兰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们的确攻打了艾尔镇,按照律法,我们已经成为了叛乱者……”

    吉亚跪在地上,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伽尔兰。

    “可是您应该知道,我们是被逼的!在那些贪官和贵族的逼迫下,为了活命,不得已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急促地说,“就算攻击了您,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您是王子,还是因为您的下属带走那些小孩产生的误会,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在那次水灾中,我们已经死去了无数的亲人,接下来,我们的妻子和孩子又一个接一个被抓走,许多人到现在还不知生死……我们已经经历了如此之多的苦难,您……还有卡莫斯王要处决已经受尽苦难的我们吗?”

    伽尔兰沉默了稍许,然后开口。

    “吉亚,你现在是在请求我饶恕你们是吗?”

    “是的。”吉亚急切地看着他,“我们并没有反叛亚伦兰狄斯的意思,我们只是在反抗那些欺压我们的官员和贵族,我们并不是叛乱者,不是吗?”

    “没有人给我们正义,我们就只能自己寻找正义,自己去惩罚那些恶人,不是吗——”

    这便是吉亚的目的。

    他想要从伽尔兰口中得到承诺,让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亲口承诺不会追究他们这些难民的罪责。

    他认为,他们是被害者,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只是在反抗那些罪恶的权贵,他们无罪。

    后方,失去了一只眼的骑士咬紧了牙。

    他的半边脸满是血污,眼眶那里还在剧烈地疼痛着。他抱着自己死去的同泽跪在地上,低头看着。他的好友闭着眼,没了声息,为了帮他挡住那些难民射来的箭死在他的眼前。

    这位强大的骑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这种地方——

    而现在,杀死他的那些人要求免除自己的罪。

    他不甘心。

    他很不甘心。

    可是他也知道,王子应该会答应那些难民的要求,因为一旦拒绝,那些人觉得死到临头干脆心一横,他们和王子就会再度身处险境。

    所以,同意免除那些平民的叛乱罪的确是此刻最明智的做法。

    ……

    可是就算是心里明白这一点——他心里还是觉得无比的难受,像是有什么在挖开他的心一般。

    他难受得厉害。

    因为那些杀死了他的同泽的人们将会得到宽恕,将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的同泽会白白死去,死在这些他们曾经一起拼死守护过的亚伦兰狄斯子民手中。

    就在这位骑士痛苦地闭紧仅剩的那只眼低下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身前。

    他下意识抬头,映入他眼中的是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伽尔兰王子。

    当吉亚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伽尔兰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注视着吉亚好一会儿了之后,转身,走到了这位骑士的身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位骑士错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摸了摸骑士满是血污的那边脸颊。

    “疼吗?”

    小王子轻声问。

    骑士很错愕,也很惶恐。

    “王……王子,我……”

    “我在说废话,怎么可能不疼。”

    没等他结结巴巴地说完,伽尔兰就自言自语地回答了。

    然后,他低头看向被独眼骑士抱着的那位已经死去的骑士。

    他看了一会儿,俯下身。

    寂静的月光下,死去的骑士额头上满是血污和尘土,但是小王子低头,亲吻了他的额头。

    “……感谢你的忠诚,众神将带着你的灵魂前往神的国度。”

    亲吻死者的额头,为其哀悼,为其祝福。

    那是亚伦兰狄斯所特有的仪式。

    那是只有以荣耀之身战死的骑士才能获得的仪式。

    何况,这还是由亚伦兰狄斯的王子亲自做出,对于他们这些忠诚王室的骑士而言,更是至高的荣耀。

    独眼骑士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难受的心底竟是莫名感到了一些安慰。

    他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的好友说话。

    加纳,如果你的灵魂还在此地守护着王子,看到这一幕的你一定很开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做完这一切,伽尔兰回头。

    他看向身后的众人。

    “你们知道被你们杀死的这名骑士是谁吗?”

    他问,明明是个孩子,目光却陡然锐利了起来。

    吉亚愣了一下,回答。

    “我知道,这位骑士大人肯定是贵族,可是……”

    “不,我并不是指他的身份,并不是指他的出生。”

    伽尔兰打断了吉亚的话。

    “数年之前,敌国联手攻打亚伦兰狄斯,王兄带着五万军队前往边境,死守了整整九十多天,这才挽救了亚伦兰狄斯。”

    “五万大军,剩下不到一半,为了守护亚伦兰狄斯全部战死沙场。若不是那些战士,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们早已国破家亡,被掳走成为他国的奴隶。”

    众人都困惑地看着伽尔兰,不知道王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伽尔兰深深地看着吉亚,看着不久之前朝这几位骑士砸石头的众人。

    他的目光,这一刻平静得令人心颤。

    他说:“当初那个拼死守住了亚伦兰狄斯,也守护了你们的骑士,现在,在这里,被你们亲手杀死了。”

    吉亚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这一瞬,他傻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现在,你依然还要向我请求,免除你们的罪吗?”

    孩子的声音依然很平静。

    可是就是这种平静,让吉亚的心尖锐地痛了起来。

    无数的人低下了头,甚至有一些人已经跪了下来,向着这位死去的骑士的方向。

    曾经亲手向这些守护他们的骑士丢石头的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悔恨。

    黑夜中静得可怕,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喉咙都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此刻这近乎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独眼骑士低下头,说不出为什么,从来流血不流泪被称之为铁血军队中的一员的他此刻竟是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睁大了眼,咬紧牙,竭力想要将眼底的水汽憋回去。

    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安静的黑夜中响起。

    “吉亚,你看那个火光。”

    伽尔兰抬头,看着镇子边缘还在燃烧的火光。

    他说:“那些被你们点燃的,是迫害你们的官员和权贵的家吗?”

    “……”

    吉亚张口,却不能回答。

    会在镇子道路边缘的,都只是普通居民的家。

    “你攻打镇子,打下镇民的房子,还有执政房……告诉我,艾尔镇所有的官员都欺压过你们吗?”

    “…………”

    “那些没有欺压过你们的官员,比如说一直在努力救助你们甚至调动艾尔镇粮草的那位执政士,你们放过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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