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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并不是‘他们’逃不掉了。

    听声音,那些追踪的人只带了一条狗,那么……

    伽尔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到那蹲在他身后的女孩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对他的信赖。

    他转回头,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盖住他的眼,他像是在想着什么。

    一秒之后,伽尔兰抬眼,看向前方。

    他起身。

    蹲在交错的树根下的克莉一直紧张地看着伽尔兰,所以,伽尔兰一动,她立刻就感觉到了。

    “伽尔?”

    她小声地喊着。

    克莉看见已经起身的伽尔兰再一次回头,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伽尔兰的脸,可是伽尔兰颊边的金发折射出一点微光,让她看见了那孩子微微上扬的一点唇角。

    她怔了一下。

    就在她怔住的这一秒里,那个因为她的喊声停顿了一下的身影再一次动了。

    下意识的,克莉伸手去抓。

    可她抓了个空。

    她本能地想要大喊伽尔的名字,可是浑身一个激灵,她抓了个空的手猛地缩回来,用力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她浑身僵硬地蹲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朝另一边飞快跑去的伽尔兰惊动了已经追到不远处的人们。

    一条大狗兴奋地叫着,冲着伽尔兰追去。

    所有的人也都跟着那条狗追去。

    女孩蹲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看着前方。

    她的手死死地捂在嘴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睁大的眼中掉下来,滚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灼人。

    身边传来她的爷爷无奈而又悲伤的叹息声。

    …………

    小孩子的脚程不可能跑过恶犬,也跑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守卫们,自然而然的,伽尔兰跑了一段时间后就被抓住了。

    和那些同样被抓住的小孩一起,被一队守卫押送了回去。

    他们并没有被押送回牢洞,而是直接被送去了那座巨大的祭台。

    祭台上篝火已经点燃了,熊熊烈火在黑暗中燃烧着,火红的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他被人推耸着,向着那个已经关押了一堆小孩的木笼子走去。

    在走过去的路上,他听到抓他的人和祭台附近的信徒焦虑的对话声。

    “现在才抓回来三十多个,不够啊!”

    “祭祀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要不抓回来多少就先献祭多少,剩下的等都抓到在——”

    “不行!祭司大人说了,必须五十个小孩,一个都不能少。不然,不仅取悦不了母神,反而会惹怒她。”

    “可是我们的人手有限,而且,将那些小鬼抓回来也需要时间啊!”

    听着那些人焦急的对话声,伽尔兰嘴角扬了一下。

    没错,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知道,凭那些个小孩,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是不可能自己逃离成功的。他也没指望那些小孩能自己逃出去,他清楚,那些小孩就算跑了,迟早也会被抓回来。

    所以,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拖延时间。

    上百个小孩一起逃跑,足够这群人手忙脚乱了,而抓那些小孩回来需要时间,这样一来,就会耽误不少的时间。

    教会的祭祀仪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一点也不能错。只要祭品数量不够,祭典肯定不会举行,这样一来,就会错过祭祀时间,于是,这一次的大型祭典就算是废了,那五十个小孩的命也就保住了。

    再来,只要等卡莫斯王兄一来……

    就在计划已经成功实施的伽尔兰心里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静悄悄的,静得有些可怕。

    转头一看,他发现自己身边居然没有人了,就连押送他的守卫都退到了一边,还低着头一脸恭敬之色。

    空气中弥漫中一种诡异的气氛。

    觉得不对劲的伽尔兰猛地转身,抬头一看。

    下一秒,他的瞳孔用力地收缩了一下。

    那个本该远远地站在祭台的篝火旁边,身穿黑青色长袍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长袍上的兜帽戴在那人的头上,将那人的脸隐藏在深深的阴影中,让人看不见。

    可是伽尔兰能感觉到,一种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的可怕目光从那兜帽的阴影之中落到了他的身上。

    “……明亮的……灵魂……”

    那个人说,声音低沉,就像是从最深的黑暗深渊之中传出来。

    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叹息,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还有,带着光的生命力。”

    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完,黑袍人抬头看向身后的信徒。

    他说:“现在开始准备祭祀。”

    “可是,祭司大人,小孩的数量还不够……”

    “够了。”

    从黑青色长袍里伸出来一只惨白的手,黑袍人用力地抓紧了伽尔兰,在他手腕上勒出深深的淤痕。

    黑袍人说:“这一个,就足以抵得上数百个幼儿的灵魂与鲜血。”

    他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叹息一般,带着深深的满足气息。

    “这将是,让我们的万物母神最满意的祭品——”

    第32章

    已是深夜,

    明亮的弯月挂在夜空之中,无数细碎星光闪耀,众星拱月。

    在深山的山谷之中,

    一片大地上,

    四周都是嶙峋的黑石,似天然而成,又似人工特意磨制而成,造型各异,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黑青色光泽。

    这些黑石又大多有着密密麻麻的窟窿,夜风掠过的时候,

    就让它们此起彼伏地发出渗人的呜呜声。那堆黑色山石之中,虚无的光影交错着,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怪物潜伏在黑暗之中,挣扎着想要走出来,

    令人毛骨悚然。

    篝火在燃烧。

    那巨大的、足足如一间房屋般庞大的赤红火焰在黑夜中燃烧着,

    向夜空喷吐着一簇簇火舌。

    赤红火焰的脚下,是一大片黑青色的石板。

    那数百平米的黑青石板在大地上铺开,是一个不太规则的圆形。

    石板上雕刻着无数的线条,显然都是人雕出来的,线条精致,没有丝毫误差。那些蜿蜒了整个黑青石板的雕刻线条,似花纹,

    似图案,

    又似符文,

    带着说不出的神秘气息,深深看去的时候,莫名有种像是整个魂魄都会被吸进去的恐怖感觉。

    那些在黑青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本该是和石板一样的颜色,可是,在火光的映照上,那些纹路的边缘都隐隐透出一点血红的色泽。

    那是长久以来让鲜血沿着那些纹路流淌下来,而在其上染上的血色。

    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血色让这块黑青石板越发透出几许勾魂慑魄的幽暗气息。

    这一刻,它就像是一个来自黑暗深渊的贪婪怪物,张开了大嘴,永远都不满足地吞噬着它所渴望的血肉和灵魂。

    黑袍人静静地立于篝火之前,炽热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却诡异地无法驱走他身上的阴影。

    他的脸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谁也无法窥见其貌。

    他垂手站在篝火边,一动不动,就像是在篝火四周竖立的漆黑石板一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

    直到那些狂信徒们从远处走来,将他看中的那个祭品送来时,黑袍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隐藏在长袍兜帽下的脸让人看不清,可是震荡的空气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这一刻的炙热。

    一顶柳条编织而成的柔软座椅被四个信徒抬着,缓缓地向着祭台走来。

    年幼的孩子静静地坐在其中。

    黑夜中,孩子那淡金色的发、还有雪白的肌肤都异常的显眼,在火光的照映下仿佛泛着微微的光泽。

    因为刚刚被强行按在湖泊中净身过,那垂落在颊边的淡金色发丝还有些湿润,发梢偶尔会有一点水珠滴落在伽尔兰的脸颊上。

    逃跑时染了一身的灰尘和泥土也已被清洗掉,露出白净的肌肤。

    那些负责帮他净身的女性信徒在把他洗干净之后,还给他换了一身衣服,那件这几天里已经破旧得不行的衣服被丢掉了,他现在穿的是和这些信徒一样黑青色的衣服。

    只是,并不是长袍,是无袖短袍。让他的颈部、小半胸口、还有双手双腿都敞露在黑夜之中。伽尔兰大概猜得到,让他这些部位露出来的原因是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伽尔兰咬紧了牙,努力想要动一下,身体却软绵绵的,就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那些人强行给他灌了一杯药水,不知道是什么,他喝完了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身体像是彻底瘫痪了一般,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放上座椅,然后抬过来。

    后背突然一冷,像是有一股寒意袭来,伽尔兰抬眼看去。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令他心里发毛的黑袍人在缓缓地向他走来。

    那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黑袍人冲着这边微微点了下头,紧接着,站在旁边的两名狂信徒就一人抓着伽尔兰的一只胳膊,将伽尔兰架着站起来,几乎是举着他向黑袍人走去。

    黑袍人站在原地,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中伸出一只手。

    旁边有一名女性信徒上前,跪伏在他的脚下,捧着一个黑木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羽毛笔,还有一小碟血红色的颜料。

    那只惨白得不正常的手握住盘子上雪白的羽毛笔,沾了沾那血红的颜色。黑袍人俯身,用那支笔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在他身前小孩的皮肤上画下复杂而又神秘的血色符文。

    先是小腿,然后是手臂,最后是颈部。

    平常的时候,献祭的符文都是让狂信徒在祭品身上事先画好了的,但是这一次,这个重要的祭品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他亲自动手了。

    等黑袍人将被染红的羽毛笔放回木盘之后,伽尔兰身上露出的肌肤几乎都被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给占满了。

    雪白的肌肤衬着那如血一般鲜红的花纹,又映着赤红的火光,给人一种极其妖异的感觉。

    他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被旁边两人架着,站在篝火之前。

    黑袍人的手向他伸来,手指在他眼前飞快地变换出各种手势。

    他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只是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在他眼前变动的那只手。

    好一会儿之后,那只手突然停了下来。

    他听见了黑袍人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沉的,隐约透出几分满意和愉悦的气息。

    “不愧是有着……”

    黑袍人缩回手,说,“神的力量,也不能迷惑你。”

    伽尔兰怔了一下,然后瞬间明白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那次祭祀,那个小孩双目无神地站在祭台上,就算被割破了手脚也毫无动静,甚至最后被割破喉咙的时候,也都没动一下。

    想来,那个小孩大概是中了类似于催眠的东西。

    而刚才,这个黑袍人也想催眠他,让他和其他小孩一样自愿任由他们放血。但是不知为何,好像对自己没有作用,所以黑袍人放弃了。

    旁边的两个男性狂信徒一只手架着伽尔兰,另一只手抓着伽尔兰的手,让他两只手都向前伸出来,伸到他们的祭司大人跟前。

    黑袍祭司接过跪在他脚下的信徒送上来的黄金匕首,他双手捧着那铸造出万物教符号的黄金匕首,抵在额头上,小声祈祷了几句。

    然后,他手一挥,用黄金匕首割破了伽尔兰的手腕。

    鲜血流了出来,漫过伽尔兰手腕上血红色的花纹,顺着那纤细的手臂淌下去,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伽尔兰站着的黑青石板上。

    那滴落下去的鲜血瞬间融入了石板上雕刻出来的纹路中,并顺着那蜿蜒的纹路缓缓向前流去,一点点地充满了那些干涸的、饥渴的雕纹。

    火光在闪耀,那些黯淡的雕纹在碰触到流来的鲜血的一瞬间,像是陡然亮了起来,就像是一头狰狞的怪兽有了动静,在一点点地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黑袍人那悠长的、摄人心魄的吟唱声在黑夜之中响起。

    他站在篝火之前,高举起他惨白的双手,举起他右手上染着血的黄金匕首。

    他低沉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那令人从心底里颤栗的声音在这片大地上传播开来。

    无数身着黑袍的信徒虔诚地跪伏在青石板的四周,在篝火的四周五体投地,脸深深地埋在地上。

    黑袍人割开的伤口不轻不重,恰好保持着能让血液缓缓地流出来的程度。

    伽尔兰被人架着站在青石板的顶端,手还被举在空中。

    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不断地流着血,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黑夜中一滴滴地掉落下去。

    紧接着,他的脚踝狠狠一痛。

    那吟诵完的黑袍人俯身,这一次割开了他的脚踝。

    伽尔兰看不见自己的脚下,可是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在剧烈疼痛的地方涌出来,流过脚跟。

    眼前的世界开始不稳地晃动,过量失血的身体让他觉得整个人都眩晕了起来。

    不止如此,除了身体上被割裂的剧痛之外,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死死地抓紧了他的心脏。

    在这种压抑的黑暗之中,在诡异的满眼血红中,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不断地流淌着……他不得不活生生地感觉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流出来,连带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起,一点点地消逝……

    这种感受着自己慢慢死去的时间是一个无比漫长而又可怕的过程。

    这种极致的恐惧感几乎能将人逼疯。

    这一次是以这种方式死在这样的家伙手中吗?

    他在恍惚中想。

    ……那还不如死在赫伊莫斯手上啊。

    视线开始模糊,像是连氧气都在逐渐失去。伽尔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口也起伏得越发剧烈。

    视线中的火光在黯淡,黑暗袭来,缓缓地侵蚀着他,夺走他眼中的光。

    孩子曾经明亮的金眸在这一刻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垂落下来的睫毛更是在他眼底落下漆黑的阴影,像是不祥的预兆笼罩在那已经缓缓涣散开的瞳孔之上。

    赫伊莫斯……

    混蛋。

    你说话不算话。

    最后的意识里骂了赫伊莫斯一句,伽尔兰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轰!

    篝火突然剧烈地闪动了一下。

    那是在顺着蜿蜒的雕纹流淌而下的鲜血触及篝火底部的那一瞬间,在高举双手高声吟诵着的黑袍人跟前,它猛然向着天空窜去,激烈地燃烧起来。

    一丝极其细微的常人感觉不到的阴影在那炽热的火焰之中浮现。

    吟诵戛然而止,黑袍人看着火焰中那一丝黑影,已是激动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这么长的时间,这么久的时间里,第一次,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他全身心侍奉着的那位神的气息。

    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微不可见的气息,也已经让他狂喜到了极点。

    神啊——

    提姆亚特!创造万物的母神啊!

    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您终于要从死亡的深渊中再一次苏醒过来了!

    我的神啊!

    您听到了吗——

    您卑微而忠诚的信徒将为您奉献一切——

    那份狂喜让黑袍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想,果然,献上这个祭品是最正确的做法。

    现在,他只要将这个贵重的祭品那全部血肉和灵魂都献祭给他的神——

    想到这里,黑袍人迫不及待地转身,向那个祭品走去。

    被人架着的孩子流了不少血,气息微弱,无力地垂着头,被汗濡湿的淡金色发丝此刻也像是没了光泽,凌乱地散落在那没了血色的脸颊上。

    黑袍人站在伽尔兰身前,一只手抓住伽尔兰的金发,将垂着的头抓起来。

    被揪着头发的孩子被迫将头向后仰去,无力地微张着的唇映着前方剧烈燃烧的篝火的火光,不见一点色泽,惨白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孩子的喉咙暴露在黑袍人的视线中,密密麻麻的血红花纹印在雪白的颈部肌肤上,让其越发显得纤细脆弱。

    黑袍人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脸在这一刻露出了狂热的神色。

    滴着血的黄金匕首在火光中闪动着金红色的光泽。

    黑袍人那惨白的手在空中挥出。

    金色匕首在黑夜中掠起一道寒光,朝着伽尔兰的喉咙狠狠刺去——

    一点寒芒先到。

    随后箭如闪电。

    如一道白光陡然划破黑夜——

    黑袍祭司发出一声低吼,他的右手掌心被那支箭贯穿,鲜血喷涌而出。

    只来得及割破伽尔兰脖子上一层浅皮的黄金匕首叮的一声,被箭头撞飞出去,在黑夜中打了个旋儿,啪嗒一声摔落在石板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手掌被利箭贯穿的黑袍人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这只稍小的利箭贯穿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松开了被他揪着的孩子的头发。

    举着自己那两只接连被利箭贯穿的手,黑袍人猛地转身。

    下一秒,他隐藏在兜帽下的瞳孔陡然放大。

    只见那月色之下,那明亮的火光之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纵马而来。

    那一人,就如同千军万马在大地上奔腾向前。

    气势骇人,无人可挡。

    在黑夜中奔驰而来的黑马神骏无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远方奔驰到了黑袍人的跟前。

    它高高一扬马蹄,猛地停下脚步,发出如龙吟般的高亢嘶鸣声。

    骑在马上的高大男人那一头金棕色的毛发在黑夜中飞扬着,如同一头发怒的棕色雄狮。

    他灼人的眼像是炭火一般,带着骇人的压迫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马下的黑袍祭司。

    站在那高头大马之下的黑袍人在发抖。

    没有人看见,可是他隐藏在黑袍下的手的确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这个骑马立于他身前的男人之前——

    在这位亚伦兰狄斯的王之前——

    那是令所有万物教的信徒都为之颤栗的身影。

    如一座巍峨高山耸立在天地之间,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动摇。

    卡莫斯王。

    亚伦兰狄斯的英雄。

    他在数年前以铁血手段绞杀了整个万物教,令所有万物教的教徒都痛恨不已,但是同样也从心底里对之惧怕不已。

    数年前那个无人能敌、宛如雄狮一样可怕的王杀戮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教徒的心底。

    那是就算是神赐予他们的力量也无法对抗的威势。

    他们无法和这位王者正面对抗。

    因为这位年轻的王者那一身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金戈铁马的气息,足以碾压和粉碎一切的黑暗之力。

    至刚至阳的王者,就如烈阳一般。

    万般邪术,鬼魅伎俩,皆会在暴烈的太阳之下灰飞烟灭。

    哪怕是来自地狱深渊的黑暗力量也无法沾染到这位刚毅凛然的王者分毫。

    ——卡莫斯王所到之地,便是烈日照耀之地,一切阴影都将无所遁形——

    黑袍人站在高大的黑马之下,他看着那个令他恐惧不已的年轻王者就这样骑在马上,扬起手臂。

    卡莫斯王俯视他的目光就如同看着一只在黑暗中苟且偷生的低劣蝼蚁。

    他甚至都懒得看一眼黑袍人兜帽下的真面目,抬手就干净利落地挥下了一剑。

    巨大的剑刃在黑夜中划开一道寒光。

    血光冲天而起,黑袍人的头颅连带着他一直未曾脱下的兜帽从他的身躯上被切裂。

    被黑布裹住的头颅在空中翻滚出一个弧度,一路上在空中撒开血花。

    蓦然的,又是一匹骏马飞驰而来。

    一个少年伏身在马背上,骏马的速度被他催到了极点。

    他恰好从在空中翻滚的头颅下方纵马奔驰而过,于是从高空的头颅上撒下来的血溅了一点在他的颊边,染红了他的眼角。

    金红的眸死死地盯着前方,像是没感觉到被血溅到的赫伊莫斯纵马向着前方飞驰而去。

    下一瞬,他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劈开了两道痕迹。

    那一左一右架着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的伽尔兰的两名信徒的手臂瞬间喷出大量的鲜血,他们的肩膀在自己的惨叫声中断裂开来。

    失去支撑力的金发孩子的身体软软地向前倒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在疾驰的骏马之上,赫伊莫斯纵身一跃,飞身下马。

    失去骑手的骏马继续向前飞驰着,没入夜色深处。

    而下马少年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猛地向前伸去,一把将向前软软倒下的伽尔兰抱进怀中——

    第33章

    红色的火光映出倒在赫伊莫斯怀中的伽尔兰苍白的脸,那唇更是没了一点血色。而偏生在脖子上用血红颜料画出的线纹在火光下越发显得艳红,

    更是和那苍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到极点的对比。

    小孩安静无声地躺在他怀中,

    唇颊苍白,

    气息微弱,垂落的睫毛像是折断的蝴蝶翅膀,

    无比脆弱,

    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那手腕脚踝上的鲜血和描绘出的血红线纹混淆在一起,黑夜中让人看不清楚,一眼看过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血红,

    像是血都要从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流尽了一般。

    赫伊莫斯甚至看到自己搂着怀中小孩的手上都染满了鲜血,

    那可怕的血红将少年的眼底也染成了红色,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一片空白,

    一时间竟是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

    啪嗒一身,

    一个青色的小瓶子被丢到地上,滚到他跟前。

    赫伊莫斯下意识抓起那个瓶子,

    抬头看了一眼。

    将这个瓶子丢给他的卡莫斯王并没有看他,

    而是转着头,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扫视着四周。

    在对面,那些狂信徒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脸色扭曲着,完全不怕死的,

    像是疯了一般向他们冲了过来。

    “给他上药。”

    卡莫斯王沉声道,

    干脆利落。

    长年在战场上拼杀的战士们都会有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

    尤其是针对刀剑等外伤的药更是必备。身为王却也早已习惯在战场厮杀的卡莫斯自然也随身带着的,

    而且肯定是最好的药。

    说完,他看着那群涌过来的狂信徒,嘲讽般的哼了一声。在他的眼中,那些家伙就如同土鸡瓦犬、朽木枯株一般。

    一群蝼蚁集合起来,依然是一群低劣的蝼蚁。

    他一扯缰绳,双腿用力一夹身下骏马,长久以来一直和他在战场厮杀的战马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卡莫斯一动,它立刻一低头,如雷霆一般向着那群涌来的人群冲去。

    奔驰的战马上,强大的王高高举起了手中大剑。

    足足有卡莫斯两个手臂宽的巨剑在黑夜中折射出雷霆般的寒光,这把不知道饮了多少敌人鲜血的大剑在黑暗中宛如死神手中挥舞而下的镰刀——

    没有任何花俏的技巧,对着那近百个蜂拥而来的狂信徒,卡莫斯王只是轻描淡写地一个横劈。

    这一下,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就被重重地劈砍了出去,胸口裂开深可见骨的伤痕,摔在地上眼见是活不了了。

    卡莫斯王就这样毫无花俏地用大剑左一下右一下地劈砍着冲上来的狂信徒,他俯视着那些人的眼神中满是轻蔑。

    猛兽之王并不会因为因为老鼠的数量是自己的十倍百倍就感到惧怕。

    对卡莫斯王来说,这些家伙无论冲上来多少人,都是渣屑,不堪一击。

    事实也的确如此。

    卡莫斯王骑马立于篝火之前,一人当关,万夫莫敌。

    一个接一个冲上来的狂信徒都被他一剑劈死,无数残缺的尸体在他身前堆积起来,无数被劈飞出去的人在地上滚动着发出痛苦地惨叫。

    哪怕是那些最可怕也最疯狂的万物教的狂信徒们,在这一刻居然都被卡莫斯王的威势所震慑,竟是停下了脚步,瑟缩着举步不前。

    他们站在那里,脸色发青,屏息看着那个骑马立于在篝火旁的男人。

    被世人称之为‘狮子王’的亚伦兰狄斯之王。

    宛如雄狮的王者灼灼目光俯视着他们,轻蔑的,高傲的,视他们如蝼蚁。

    火光在跳跃,照在卡莫斯王的侧颊上,他手中那把原本雪白的大剑剑刃上此刻在血淋淋地滴着血,让人看一眼就心惊肉跳。

    黑夜之中,卡莫斯王一人骑马立于大地之上,周身数米都是空空荡荡的。

    他在那里,就没人敢靠近他一步。

    ……

    那些信徒们都被卡莫斯王拦在外面,赫伊莫斯这边就有了时间。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倒出药瓶里的白色乳液,抹在伽尔兰还在流血的手腕和脚踝上,然后用牙齿从衣服下摆那里撕下几根布条,包扎上抹了药的伤口。

    那浅色的布条很快就被还在往外渗的血浸出了一圈红晕,但是还好,没多久药物就发挥了作用,那些血晕也停止了继续扩大。

    赫伊莫斯稍微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指放在伽尔兰的鼻前,那极轻地掠过他手指的气息带给他一点安心感。

    药瓶里还剩下一点乳液,他全部倒出来,轻轻地抹在怀中小孩那喉咙上已经结痂的细细血痕上。

    想起不久前他远远地看到的那一幕,他到现在还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怀中这孩子那脆弱的喉咙就会被割裂。

    他在那一瞬间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从伽尔兰喉咙那里向夜空喷出的血花。

    若不是当时卡莫斯王当机立断一箭射穿了那个黑袍人的手掌,撞飞了匕首,恐怕他此刻抱着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这孩子现在就在他的怀中,小小的身体,软软的,还有着温热的气息,让人舍不得、不忍心松手。

    可是正是因为此刻的暖意,所以只要一想到怀中人变得冰冷的那种可能性,赫伊莫斯就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他抱着伽尔兰,转过头去看。

    黑夜中,少年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四周那些穿着相似黑青色袍子的信徒们。火光落入他的瞳孔中,让那双金红色的眼眸深处像是在这一刻灼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森冷火焰。

    并不亮,却仿佛来自深渊,异常可怖。

    …………

    ………………

    就在众位狂信徒再也忍受不住从心底里对那位狮子王的恐惧的时候,有人开始后退,有人开始转身。

    第一个想要转身发足狂奔的信徒刚一转头,身体都还没来得及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就瞪直了,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那无数身披皮甲、骑着战马的骑士们不知何时已整整齐齐地立于他们身后,他们手中锋利的银枪在黑暗中闪动着逼人的寒光。

    这群跟随着卡莫斯王征战了无数战场的骑士们光是静静地立于那里,从他们周身涌出的血腥煞气就压倒了一切。

    他们森然立于黑夜之中,他们是狮子王麾下不可战胜的铁与血的战士。

    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击溃了心神的信徒脚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越来越多想要转身逃跑却看到了身后那无数骑士的信徒们都开始崩溃了,他们或是瘫坐在地上,或是大喊大叫着四散而逃。更有人企图冲进不远处的茂密森林中,想要凭借地形甩开这些骑士。

    漆黑的骏马上,棕发的王抬起手中的大剑,向着前方的虚空重重一劈。

    那是无声的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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