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今鸾想要再?上前,却被赵羡拦住。他摇了摇头,叹气?道?:“贵人不要过去,那并非将军的魂魄,没有意识,不过遗留在骸骨中的一缕残念。
无风无雪,烛火在狂摇。
经年的仇怨和执念郁结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见天日,沾染生气?,机缘巧合才会在黄昏重?现。
那缕残念的声音凄迷怨恨,又带着一丝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军!”“北疆军,从未叛国!”
与鬼相公二哥临行?所言,一字不差。都为同一个执念。
无论沈今鸾如何呼唤,如何想问,残念毫无人的意识,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执念。
“云州城破。我愧对沈家,无愧于百姓。”
山间日沉,一半残阳,一半夜幕。那道?伟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无一物的脖颈僵硬地转过来,望向?她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长叹一声,道?:
“辞山,他砍了我的头。”
像是最深的执念,如有悲意,如有释然。
此语言罢,夜幕彻底沉下,残念骤然四分五裂,烟消云散,恍若幻觉一场。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无的骸骨,只因这一缕死前的残念太过强大,竟能超脱天地法?则重?现人间。
只一瞬便又湮灭了,再?无回响。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名字,使得满场悲伤沉痛的气?氛被陡然打破。
“辞山?顾辞山?”秦昭喃喃道?,嘴角抽动一下,惧意从面?上散去,化作一缕凛冽的犹疑。
沈霆川与顾家大郎顾辞山素来交好,唯有他被少将军唤作“辞山”。
“可是顾家大郎不是驰援沈老将军,一道?死在云州城外了吗?”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带回来,就在这里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胆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鸾猜到了什么,心?头漫开的寒意已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十指发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静得近乎木然。
红绳一扯,延伸开去。身旁的男人面?色沉静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过去,悍然踢散尘土,扒开了第三?具尸首残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顾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复翻看,目光阴沉,好像在看一个仇深似海的死敌。
而后,宽大的掌心?倏地收紧。弹指间,森白骨殖已碾作齑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缓缓抬眸,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这具尸骨,不是顾辞山。”
……
顾家九郎幼时?贪玩爱闹。七岁时?,爬上侯府那一棵两丈高?的榕树,手脚一滑,不慎跌落。
顾家大郎救人心?切,接住他的时?候,生生折断了右手无名指的指骨。
幼童毫发未伤,顾家大郎却从此再?也不能用?右手执刀了。而顾家大郎,曾是顾家刀法?的唯一传人,精妙无双,世所罕见。
战场上刀剑无眼,身为陇山卫主?将更?是不得有分毫的闪失和短板。顾辞山从此只能用?左手,从头练起。各中艰难,自是不必言说。
顾昔潮长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为此愧疚。
而眼前这具尸骸的右手无名指指骨,毫无断裂的痕迹。
顾昔潮面?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飘出一丝克制的杀意。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从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侧,道?:
“此人,绝非顾家大郎顾辞山。”
秦昭狐疑地看着这个“顾九”大放厥词,问道?: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陇山卫金麒麟纹的盔甲残片,可你为何说,那不是顾辞山?”
头颅可以失踪,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盖,可受过伤的指骨却无法?骗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端倪。
可他此时?还是顾九。解释缘由,就是承认身份。
树枝沙沙乱摇。顾昔潮沉默了一会儿?,眼眸比将化的霜雪更?冰凉,正要开口,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铁勒鸢。”
一直守着沈霆川遗骨的沈今鸾终于开口,声音难掩一丝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们?相信,此人就是顾辞山。”
沈今鸾目色清冷,落满月辉,道?:
“铁勒鸢自称尊重?大魏敌将,所谓收拢尸骨只为聊表敬意。”
“可我听闻,她麾下猛将强兵,素有每夺下一座城,便屠尽全城振奋军心?的习惯。从未听过,她会那么好心?为敌将收殓尸骨。”
情势骤然发生翻天覆地,面?对父兄遗骨,情势突发翻转,她神色未变,心?思缜密,冷静得令人心?疼。
顾昔潮颔首,一双长指犹沾骨灰,惨淡的白痕随着指腹摩挲金刀。
“我和秦昭贺毅在韬广寺找到尸骨之时?,她一个北狄公主?拒不归还大魏主?将的尸首,还率众兵围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来疑点重?重?。”
“她不想让人找到尸骨,更?不想让人发现尸骨有异。”
沈今鸾望向?崤山北面?的重?峦叠嶂,道?:
“当年云州破城的北狄军由她掌兵,我父兄之事,她必知内情。如此,我必要去会一会这位明河公主?了。”
她还在思忖如何去牙帐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却见幽暗之中,红线垂落,他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既是安抚,又是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怎敢牢娘娘亲自动手。”
“欲会明河公主?,我出兵即可,战场相见。”
沈今鸾不语。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能是顾九了。
他只能是大将军顾昔潮。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鸾和顾昔潮一道?探望部落暂居的北疆军众人,散落的军士围着篝火而睡,鼾声窸窸窣窣。
贺芸娘见她虽有惧意,但目含感激。还有几个牙帐里逃出来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下来。
沈今鸾心?头稍舒展,魂魄由红线牵着,浑浑噩噩地飘过,不知不觉跟着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积雪已化,魂魄飘过雪地无踪无迹。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满男人沉黑的肩头。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顾昔潮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她的声音。
“大哥说,顾辞山砍了他的头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经那么要好。”
有多要好呢,沈今鸾犹记得,自小不苟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军队里的武痴悍将,一向?品茶如牛饮,却会在顾大郎来时?,有说有笑,还会兴致勃勃一道?弄一回香,点一回茶。
大哥的坐骑是顾大郎从西域带回来的汗血宝马。顾大郎每逢春三?月,都会受到北疆深山里猎来的名贵麝香和桃山酿。
这样两个人,一个怎么亲手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
沈今鸾不会相信。
零落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微茫而又灼人。
“我亦不信。”顾昔潮突然开口,阴影下的轮廓深如刀刻。,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还记得,你入京后,我每月都会收到大哥从陇山卫来信,要我在京中照顾好你。从前他一入军中,一年都不会给我送一封家书。就因为,你是沈霆川的幺妹。”
沈今鸾抬
忆樺
起了头,溶溶的月色落满目中,澄净剔透。她点点头,道?:
“十五年前,我或会相信你大哥为世家利益,朝堂谋权,而对战中的北疆军作壁上观。”
毕竟,北疆军在前线消耗得越多,他世家的各卫便越有利,此消彼长,这是一场天然的制衡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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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却从未想过,他会亲手杀了我大哥。这全然不合道?理。”
她说完,仿佛看到顾昔潮绷直的肩头微微沉了下来。
他终是侧过身,望向?她,微微颔首,暗无天日的眸中流淌过一丝光河。
往事支离破碎的残骸里,两个茫然无措的魂魄在又一阵绝望的浪头打来之时?,迸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
顾昔潮闭了闭眼。
十年前,金刀案后,他离京的前夜。大将军府上的长史还再?劝说他留下:
“为了顾家那几个逃去北疆的叛徒,将军又是何苦?将军无妻无子,难道?顾家就要自此断了香火了?”
顾昔潮扶刀北望。
“一月前,有人说在云州看到过大哥的踪迹。”
他抬起黑眸,望着茫茫白雪,沉着不移地道?:
“他也许没有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来。”
当时?的他,几度出入云州,寻遍各处,却一无所获。
今日的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漏了一个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种预感。”
顾昔潮睁开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烧过:
“我大哥没死。”
“他还在云州。”
第52章
诱杀
北狄牙帐。
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
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帐。
可汗御座之前,大?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
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铁勒鸢,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不?时有劈裂的爆裂声。
“这可汗座,不?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
女子一笑,
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东西,
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
一袭潋滟的明黄胡裙随着她踱着步子而摆动,
宛若星河流淌,拂过地上斑斑血迹。
“父汗膝下,
你虽是长子,但无论身手还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个?。阿兄资质平庸,
却疑心太重,
嫉贤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连你身边最忠心的近卫,
跟了你十八年的乌屠将军都不?愿晋升。”
“乌屠……是你!”铁勒固目眦欲裂,
指着她立在身旁的那个?铁甲男人,
他反水的亲卫。
“是你带头谋反,
你这个?叛徒,
被女色所迷惑!”
乌屠面?不?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跟了公主。”
铁勒固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奋起?,
又被曾经的一众亲卫拦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铁勒鸢惋惜地摇了摇头,
拨动纤长的指甲,淡声道:
“乌屠将军如?此?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不?乌屠,牙帐其他人,可用把你当作下一任可汗?”
铁勒固瞪大?了眼,从大?帐众人毫无表情的面?上一个?一个?望过去,终是颓然坐地。
他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声:
“你在军中任用羌人大?魏人,北狄都要被异族包围了。北狄必将亡于你这妇人之手!”
铁勒鸢扬了扬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许久的刀尖抬起?,拍了拍兄长的面?靥。
滚烫的刀尖登时在皮肉上炸开火星,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去。
铁勒固痛得双目血红,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强压着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得杀你,小时候,你还带我骑马呢。”她叹息道。
铁勒固猩红的面?颊冒着轻烟,死死盯着她道:
“你不?杀我,不?过是为了我那支骑兵罢。你杀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为了汗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胡,父汗才不?是我杀的!是你!……”铁勒鸢眉头皱起?,面?色一变,挥了挥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亲卫得了令上前处置,铁勒固的咒骂声中,她鸣锣收兵,双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帐,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飞鸱军的军营。
来到中军帐面?前,听到杳杳琴声,她面?露喜色,无声地飞快摆摆手。带刀侍卫全?部退下,几名红袍侍女心领神会,为她梳理发辫,轻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迹,整理仪容。
铁勒鸢掸了掸胡裙,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烟气,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缭绕帷幄之间。
拨开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帐帘,一道修长的人影在帐子深处背身而坐。赤着半身,只着里衣,却有一种高贵静谧的美?,凛然不?可侵犯。
她跳过去,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闲情弹琴?”
男人声音清朗,如?玉石敲冰:
“自是贺公主得胜归来。”
这一语,她的笑容便?如?水漾开来,面?靥摩挲着男人的宽阔的肩道:
“要不?是驸马连环妙计,我这位阿兄可不?能那么容易倒下。”
男人极为缓慢地撑起?身子,露出光洁的胸膛,悠然去了榻上半倚,斜斜撑着头,一手挽着一串鲜红的朱砂佛珠。
天意风流,任是草原上皎洁的月,都不?及他半分。
铁勒鸢一时移不?开眼,见他的眸光扫过来,既是温柔,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凉:
“公主该如?何赏我?”
自是要赏的。
入帐前就净过的手,窸窸窣窣探入衣襟,一撩就开。
另一只手勾住他缠绕在腕上的佛珠,将人引至身前。只一贴近,唇上新涂的口脂便?被他碾磨舐去。
从不?受宠的侍妾之女到为父汗宠爱的明河公主,再到掌兵掌权的飞鸱营主将。
如?今,因眼前男人一谋一划,她眼见能登上汗位,稳坐北疆三万里。
任是天上月,也要拉下来,与?她一道坠下尘寰。
“为了汗位,阿兄,阿弟,他们都要杀我。厄郎,我只剩下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她柔声细语,哪里像军营里的铁娘子。
“汗位,我会为公主夺下,亲手奉上。”
琴弦的余韵里,男人任她施为,带着纵容,偶有压抑的低喘。眸光不动,坦然又漠然。
只静静凝视着北狄第一位女可汗。
唇角若有若无地扬起?,如?是嘲讽,如?是沉浸。
帐外,雨声喧嚣,雷鸣阵雨在无边的旖旎里堕入广袤的草原冬土。
一刻之后许是不?耐,劲臂一收,衣摆掀开,翻身压下,重重帷帘也全?部笼罩下去。
锦波翻滚,红烛燃烧,烛浪涌动,渐渐滴成案台上一抹又一抹的泪冢。
春夜喜雨,夜已深了,男人已披衣起?身,在案上提笔,勾画着一幅长卷山水。
铁勒鸢还懒散第侧卧榻上,手托着腮,两靥春色动人。拿刀的手指勾着他迤逦在榻的发丝,长久凝视着男人静美?的侧影。
几缕阴风拂过,在帐中散开,吹得画纸哗啦啦作响。
“今夜的风,怎这般大??”她亲自为他闭阖帐帘,在画纸间压上青玉纸镇。
男人神情专注,衣袍随风翻飞,她忍不?住欺身过去,如?幼儿?一般伏在他的双膝上。
“厄郎,不?要离开我。”
手握重兵,血腥杀伐的北狄公主忽然道。
一双大?掌从头顶过来,轻抚她的侧脸,从下颔缓缓移至咽喉之间摩挲:
“公主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
温柔至极,凛冽至极。
她抬起?眼,眸光晶亮中带着微微的审视,与?他沉沉的目光对视良久,到底是笑了。
帐外已传来女侍催促的禀告,连唤了三声,似是有紧急军情。
“去吧。”男人静坐不?动,手中细细描摹笔下之画。,尽在晋江文学城
铁勒鸢恋恋不?舍,吻了吻他的衣襟,才起?身拿刀离去。
一出帐子,她方才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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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色便?全?然变了,夜色如?墨浸染,幽深难测。
女侍面?色急切,禀告道:
“公主,大?魏军突袭,在云州南五十里外屯兵,一支轻骑已绕过云州,直抵牙帐。”
铁勒鸢眯了眯眼,时机太过巧合。
父汗猝死不?足十日,汗位未定,大?魏军便?突袭而来,这是意欲何为?
铁勒鸢面?色凝重,一字字道:
“诱而杀之。”
女侍得了令,颔首道:
“此?番关键时刻,牙帐不?能出一点乱子。公主必先把汗位稳下来,再谋以后。”
铁勒鸢忽然回望了一眼身后缱绻的帐子,对女侍令道:
“这几日,驸马在帐中作何?”
“白日抚琴作画,夜里陪着公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女侍禀道,“公主是在担心什?么?”
铁勒鸢揉了揉额头,脑袋有几分昏沉,被夜风吹拂才清醒了几分。她抿了抿一点不?剩的口脂,道:
“自韬广寺的尸骨被人夺走,我心中一直不?安。”
女侍讶然,不?解道:
“十五年前的尸骨,谁能看出来?”
铁勒鸢摇摇头,眺望远山,明眸之中闪过锐利的光:
“那位金刀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她双眸微微一虚,凛然杀意呼之欲出,吩咐帐前严密的一众守卫道:
“看好驸马。”
帐内,琴音连绵不?绝,在墨黑的夜空之间回荡,如?同泥淖,亦如?囚笼。
……
夜空连绵百里,茫茫荒原,绵亘百里,不?见人烟。
一阵阴风翻山越岭,掠过百里荒原。
其中一处的烛火里,烛焰一跳,火星子“噼啪”一声裂开来。
幽夜的山坡上,马匹林立,俯瞰底下灯火通明的牙帐。
唯有一人影斜坐枝头,玉色裙摆散开,裾边莲纹被阴风拂动。
女子懒散地撩起?眼皮。
地上轻烟袅袅冒起?,化作成三两小鬼模样?,朝正中那女子叩拜。
“中军帐中设有佛器,我们进不?去。”
“但我能确认,那公主帐中的驸马,是个?大?魏人。”
“那公主已领兵前来。小娘子万望小心。小的们告退了。”
几个?小鬼叽叽喳喳,朝她一揖告退。沈今鸾摆摆手,小鬼便?又化作青烟,钻入地底不?见了。
沈今鸾看着身旁严阵以待的骑兵,面?露不?屑。
这一支轻骑,由顾昔潮亲自带领。而大?魏军屯兵却在身后十余里之外,难以接应。
真?是孤注一掷。
且看他此?趟所选之人,既非熟知北疆地理的羌人,亦非蛰伏牙帐十五年的北疆军残部,倒是挑了一众全?然陌生的面?孔。
身着麒麟盔甲,是昔日陇山卫中的将士。
甚至,这些人近些年甚少踏足云州附近,对此?地毫不?熟悉,还得她从山谷里召来几个?小鬼探路。
在别人的地盘埋伏刺杀,纵使这支军队曾经再是悍勇,到底心中没?底,畏首畏尾。,尽在晋江文学城
于是,在北狄骑兵唿哨而来,踏起?阵阵尘烟之时,招架不?住,且战且退。
其中有一人顾虞郎,曾是陇山卫轻骑都尉,坠马奔逃,被三名北狄兵下马围攻。
只一个?眨眼,那三个?北狄兵瘫倒在地,头颅中箭,迸射出的血花溅了他一脸。
他回首望去,只见高坡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臂挽长弓,一连三发,精准无误地射杀了包围过来的北狄兵,
顾虞郎血色的眼里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想要往回跑,耳边又飞过撕裂的声响。
又三支利箭朝他而来,只往回一步,脚下便?尽是接连不?断的箭矢,让他寸步难行。
这不?是在救他,而是再度逼他冲入敌阵。
根本毫无逃离的机会。所有人不?是死在箭下,便?是落入敌手。
这一瞬,顾虞郎头皮发麻,彻底绝望了。
原以来,陇山卫随着被驱逐出京的顾家九郎一道,沉寂北疆十年,今夜难得出击,以为可以立下军功。却不?成想,是这样?敌我悬殊的殊死之战。
而将军,好像是有意为之。,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想,他明白过来,顿觉毛骨悚然。
这一支轻骑先行出战,将军选的人,都是陇山卫中多年的旧兵,当年顾家大?郎的旧部。当年他们不?曾救援,以为可以再回军中戴罪立功,今日,将军却是来找他们算账了。
这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是实则是灭口之战么?
置于死地,形同虐杀。
不?过半个?时辰,这支轻骑便?为北狄军所俘。
“区区残兵,敢诱杀我们公主?”为首的北狄骑兵长朝他们啐了一口,拔刀欲落下。
可公主却一声大?喝,制止了手下动刀。
她拨马而来,夜色中的衣袍如?练如?墨,看到他们身上的麒麟铠甲之时,目光微微一动。
“留活口。带回去。”
得来却不?费工夫。
尸骨她已遗失,但今日又多了一份筹码,可讨她那帐中夫君欢心呢。
……
不?远处的高坡上,顾昔潮静静遥望底下毫无胜算的厮杀,面?无波澜。
十年间在云州出入数回,连牙帐都探过,唯有一处他不?曾涉足。
北狄最是守卫森严的飞鸱军之军营。明河公主的帐中。
不?是不?敢,是从未想过那一个?可能。
今夜,他以陇山卫中他大?哥曾经的旧部,百余条性命为饵,表面?诱杀铁勒鸢,实为入局一赌。
顾家九郎心狠手辣,连至亲旧部都可作为棋子,毫不?犹豫地利用,然后抛弃。
血肉横飞之中,沈今鸾心中惊觉过来,倒也没?觉得多出气。
她挑了挑眉,试探地道:
“你大?哥一定知道当年云州发什?么了什?么,如?果找到你大?哥,那么,就能洗清我父兄的冤屈。”
她顿了顿,飘过去,腕间红线不?住轻摇,百无聊赖地拂动男人鬓边的一绺白发。
“但,若真?是你大?哥,你当如?何?”
未燃烛火,那一缕发丝在她虚白的指尖挑动又垂落,掩遮男人黯沉的面?容。
飘动的白发里,顾昔潮手腕一抬,红线收缩,将鬼魂拽来身前。
锋锐的眸光抬起?,看了她一眼,道:
“娘娘以为,我这支兵,最后诱杀者为何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心头发凉。
只见那人孤高而立,望向玄黑的远山,万里疆土。
深沉夜色,皎皎月光流入他眼眸,一点点凝结成旷世的寒冰:
“若真?是他。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奉于你父兄灵前,谢罪。”
他把玩着掌中金刀,淡淡地道。
第53章
相许
陇山卫轻车都尉顾虞郎惊醒的时?候,
冷汗淋漓,脊背湿透。
黑暗之中,他沉重的身躯跌撞一侧,
听到一声“嘎吱”响。
才一睁眼,一股阴恻恻的风渗入,他打了个?寒颤,发觉整个?身子晃晃悠悠,
自己是坐在?一方纸糊的轿子之中,
嘎吱嘎吱作响。
轿外?空荡荡,
不见一个?轿夫的人?影。轿子像是悬浮空中,外?头的夜色在?不断后退。
他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佩刀,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强推出去与北狄骑兵作战,然后被俘了。
北狄军营的地牢阴暗潮湿,
腥臭无比。他还一众将?士关在?一处,
遥想当年金戈铁马,一身麒麟甲,踏破贺兰山。
今日?却?要无声无息地烂死在?那里了。
甚至,
他还在?地牢门口见到一个?死人?,
或者说,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顾虞郎吓得不轻,
以为?自己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