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啊……”沙发上的两个人顿时矮下去了三寸,是劫后余生的瘫软。但是兰漪率先恢复了生机,含酸问道:“你要去么?”
“你该去!”乔文淑大叫道:“你得去摸清他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好有准备。”
对,她该去……
南追在心里幻想,最好周学礼太忙了,卷子由助教批,这样的话,按照乔文淑说的,快两百号人,助教可不见得会记得。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周学礼!
就算她敢在他的课上装逼,那毕竟是理直气壮的。现在,只要一想到周学礼那能看穿一切的玻璃球眼珠,她就想尿尿。
她克周学礼,但周学礼其实也克她。
她不确定自己的演技真的能那般登峰造极、扛得住他的审视!
乔文淑安慰她,“别担心,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事,你太紧张了,反而叫他怀疑。表现自然一点,就像平时一样!”
兰漪却说:“大追,还是别去了,万一……”
乔文淑已经丧失了耐心,不客气地说出了她的小心思来,“兰漪,我觉得现在不是你追星脑的时候。”
兰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了起来,“什么追星脑?我才没有,我是单纯担心大追而已!”
南追烦得要疯掉,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会去的。我和周老师聊一下,尽量不和他多说话。就像文淑说的,套他的行程,我们要早做准备!”
乔文淑点点头,兰漪也被迫点点头,只是看南追的眼神里颇有些幽怨。
南追在恐惧中更不爽了,明明她在竭力想办法帮助三个人渡过难关,兰漪眼里竟然只有她那不值一提的偶像情感。
真tmd晦气。
刺探军情
送走了两位同伴,南追打开电脑,忍着痛苦填写了邀请函,还用既狗腿又客气的语气回复邮件。
她还留意到,周学礼在邮件里也祝她毕业快乐了,时间是考试结束5分钟后。
周老师真好啊……哪怕只是一些虚伪的礼节,但是到位了,不像某些人。
她满脸情场受挫的伤感,心里的小南追又在捶胸顿足、嗷嗷叫苦。
失恋的痛苦像是辛辣的作料洒在屎做的巧克力上,整个屎上加霜。她不但得想办法吃下去,还得笑着不让任何人怀疑。
兰漪这个挨千刀的屎壳郎!有空给自己捯饬得油光水滑,倒是少他妈的攒点粪团子啊!
接下来的南追就像鬼上身了一样,一会儿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一会儿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笑得活泼迷人,一会儿又瘫在椅子上像是电池被人抠了;
如此反复仰卧起坐表演诈尸,终于电量耗尽,一头倒在了枕头上。
睡眼迷蒙中,她看到手机亮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喂……”她强撑着困意,点击了接听。
“追追,是我……”电话里传来了康司平声音,一向冷淡的声线此时沙哑且焦急,“你先别挂电话,先听我说好吗?”
南追拉黑了他的微信和电话,邱若霞便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打。
但此时,南追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彻底分家了。
纯情感上来说,康司平已经不那么面目可憎了,毕竟,比他更会攒粪球的屎壳郎大有人在。
但是身体的负担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现在脑雾弥漫,根本没办法听康司平在说什么。
左不过是什么“误会”什么“解释”之语。
有什么区别?
她又不是他女朋友。
南追用意念回复道:
欧巴,我真的太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困得嘴都张不开……
我……我太难了,我真的得睡了……
眼前一黑,她彻底不省人事了。
~
电话这边,康司平还在焦急地解释着。
“追追,你还在听嘛?”他紧张极了,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真的以为你需要睡午觉,你之前说过不喜欢被电话铃声吵到,会心悸,所以我一直没敢联系你……
小霞想看这个电影很久了,我答应了陪她去看,我上周和你说过,你是不是忘记了……
我不是想狡辩,我知道你生气了,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陪任何女生看电影了,原谅我这次好吗……”
电话的那头,始终安静一片。
许久,他说得口干舌燥,终于意识到,南追根本没在听。
也许她早就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做别的事去了。
他沉默了,没有办法,只好挂断。
旁边,邱若霞盯着他英俊的侧脸,小声问:“不行嘛?”
他一脸颓然。
难过之余,他发觉自己很有点怪邱若霞。
他甚至怀疑,她挑这个时间点去看电影,根本就是故意的。
本来,他如果乖乖等到南追午睡醒来召唤他,根本什么事也不会有。
邱若霞体贴地说道:“我觉得,她现在在气头上,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的……要不,再等两天?”
温柔如水的声音如今听来简直让人烦躁,康司平摇头,“你不了解南追的性格,如果再等两天,那我们就彻底完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吃惊。
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了解南追的脾气,即便对方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像个温柔仙女。
邱若霞望着他焦躁不安的样子,迟疑地小声说道:“可是,你本来也该毕业了就该和她摊牌啊。”
他身形的轮廓似乎都随着这句话一滞。
她低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康司平没说话,头疼似的揉着眉心……
是,他们说好了。
康、邱两家是世交。
他的父母喜欢邱若霞,而邱若霞的母亲,也视他为未来的姑爷。
去年邱母住院期间,都是他和邱若霞轮流看护的。
就连他自己,也早就认定了,大学一毕业就会和邱若霞结婚。
但高中毕业时,两人约好,要在大学里维持着单身的人设。
原因很简单,小霞和他,家境都属中下,生活费有限;尤其邱若霞,父亲去世了,家里能够负担她上大学,就已经十分勉强了。
但幸运的是,两人都有好看的皮囊,那时他们正处在自以为聪明的年纪,想要用外表换来免费的早餐、学业的帮助、奢侈品的礼物……这样就可以很好地缓解双方的负担,还可以在学校里活得体面。
所以南追的出现,对于康司平来说,无线趋近于一张超级饭票
——能用多久不好说,但是吊着;不主动,不拒绝,等她自己烦了,就走了。
而邱若霞的长期饭票,是秦震——还是康司平主动介绍的。
可惜,秦震对她的欣赏总是停留在口头上,私底下的联系更是几乎没有。
邱若霞当然不会在意一张饭票的态度,她和康司平一早就约定了,等两人毕业后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就停止这场游戏。
无耻吗?或许有点。
但他们都认为,人就该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换取利益;智慧和美貌,用哪个都不丢人。
南追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时候,邱若霞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在康司平的描述里,南追虽然漂亮优秀,也肯花钱,但没什么内涵,温柔的画皮下野心勃勃,这样武则天式的结合,给一个男人带来的压力不言而喻。
大到学业、竞赛,小到吃饭、复习安排,南追虽然是在追人,却又永远是决定一切的高位者,霸道女总裁。
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五千年来,不也就李治一个?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南追这个颜狗坚持了两年。
其实大四的时候,邱若霞就已经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了,如果南追真的是自尊心很高的女孩,康司平没有正向回应,她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
但康司平解释,他对南追好,是为了从她身上榨取更大的价值。
眼下,邱若霞把他曾经的话也复述了出来:“你不是也说过吗,南追的成绩好都是技巧上的,她灵魂空洞,又强势。你允许她靠近你,是为了好处。”她不安地逼问:“难道现在不是了吗?”
刚才看康司平发了疯似的解释,她担心他想要顺杆爬走。
因为这完全不是他之前对待「饭票」的态度。
毕竟,如果一个男人酷似她最爱的帅气男明星,温柔多金,又铆足了劲儿痴痴付出两年,她真的不敢拍着胸脯说最终只是为了利用对方。
果然,康司平锐利的目光转过来,语气冰冷:“可我也说过,她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南追身上,有一种少见的义气和赤诚。
「所以,你现在预备要喜欢她了吗?」
这句话在心头盘旋,邱若霞却不敢问出来。
而康司平似是听到了她的问题,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小霞,我没法欺骗自己。”
他的声色沉沉:“我喜欢上南追了。”
邱若霞忡然变色。
~
暑假第四天,自由大学学术论坛现场,南追容光焕发地出现了。
虽然在兰漪和文淑看来,只要去周学礼那里套点情报就可以,但是她可不这么认为。
女王蜂原则No.1:只要还没盖棺定论,就绝不能因为情绪和当前的挫折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在这一瞬间发挥了卓越作用。她决定了,还是要继续刷周学礼的好感,刷那些教授们的好感!
为此,她五点就起了,突击了所有来访教授们的最新论文和研究方向,整理了基于论文和现状产生的问题,又仔细看了周学礼最近发布的相关方向的看法。
烦人的是,已经如此紧迫了,临出门前,兰漪又给她发了信:
[追追,我今天也去,我在大门口外等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呵……服了。
南追一眼给她的心思望到底——兰漪你还能有点别的追求么?
都快要被退学了,还在纠结这种事!这姑娘脑子都被那些破烂和饭圈文化搞坏了!
但凡再多看两本宫斗,蠢度都不能这么高。
她把这些小事甩到脑后,昂首阔步走入会场。
奶咖色无袖丝绵衬衫,颜色低调,光泽细腻;下裙则是火龙果色花瓣半裙,让人眼前一亮。
裙子上缀着一溜精致的彩色宝石扣子,像毒蛇女王身上鳞片的反光,光怪陆离。
珍珠耳环、珍珠项链、戒指、细细的手链,一个也不少。
细节最能提升精致度。
会场设置在学校礼堂,此时正人满为患。但南追一进来,就像是一颗价值连城、熠熠生辉的宝石,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迷恋地往她身上飘,个别想要亲近的,却又因为那过分的精致和奢华而胆怯,望而却步。
这就是南追想要的效果——膜拜可以,别来骚扰我。
但是在容光焕发的假象下,事情悬而未决的担忧如同业火,烤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内里的她已经枯槁!
她忍耐着,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又在中间,这样周学礼就能知道她来了。
她紧张地打了个嗝。
苦苦等着,直到开场前5分钟,周学礼和一行教授步入了会场。
人群中发出了潮水般的“哇”声。
和南追一样,周学礼一入场就是焦点。
189的身高,天生就是手工西装的完美架子。尖高的鼻梁上,无框的眼镜折射着凛冽寒光。他不笑的时候,表情看起来会有些凉薄和不耐烦,偏偏嘴唇丰润饱满,反着近乎肉yu的光泽。
若是目光下移,还能看他黑色的衬衣缝隙被胸肌微微撑开了一个核形,随着他的行动一呼一吸似的张合。
哦莫,南追眨眨眼,难怪兰漪总说他怪涩的。
周学礼
和众多粉丝一样,兰漪纯是被周学礼这个皮囊迷得神魂颠倒,把他带入了无数中的反派病娇主角,说他是吸血书生、残忍魔王、邪魅总裁、纸醉金迷的江南太子爷……种种。
反正都是精神不太正常的角色,专等兰漪这个缱绻曼丽但不学无术的女主角来感化、付出、虐恋。
鸦翅般的睫毛眨动,周学礼深邃的眼眸几乎在抬眼的瞬间就锁定了南追,微微颔首。
南追也赶紧笑笑,小幅度摆手,如坐针毡。
毫无疑问,周老师是欣赏她的。
但这样的欣赏,在知道她作弊后,会不会演化成更深的厌恶,南追不敢去想。
本来以为遇到了得意门生,谁知道却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正常人都会感觉被欺骗了甚至愤怒嫌弃吧!
从来都自视甚高、追求完美的南追又难受得想尖叫了。
但她不敢在这样的情绪里沉浸太久,今日的刺探,需要她的心情无比稳定。
台上,几位教授分别做完演讲后,开始了听众提问环节。
正常情况下,学生们大多会矜持十几秒的,而南追抢的就是这十几秒,她已经高高举起手来,自由大学赫敏势必要做第一个提问的人。
周学礼点了她。
问问题也是有讲究的。
第一个提问,开门红还是开门掉屎盆,概率一半一半。
当然,南追绝不会允许自己掉屎盆。
她知道大部分学生的通病,问问题压根不是为了寻求解答,就是表演型人格作祟,为了秀口语,为了显得自己厉害,背课文似的把问题编得又臭又长,中间还没有表达逻辑的关键连接词,常常听得人云里雾里,最后问的更是一团狗屎。
她就不会犯这种低等的错误,她把问题拆分成了五个小问题,由浅入深,直击要害。既显出了她层层思考的过程,又不至于滔滔不绝让人犯困。
是的,她也是表演,但是更高级,是影后和龙套的区别。
果然,教授们对她的问题很感兴趣,尤其最后一个问题出来,在解答的过程中他们还互相讨论,似乎是认为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点出现了。
神仙放屁,不同凡响,最后周学礼还望着她特意强调了一句:“That
is
a
very
good
question.”
之后一整场,他都没对别人这么说过。
低音炮的嗓音说出赞扬的话,南追在周围人崇拜的迷离眼神中,虚荣心炸开了烟花。
是的,我太棒了。
但虚荣带来的短暂快乐只持续到论坛结束后。教授们去参观实验室了,学生们则自由活动。脑袋一静下来,南追又开始魂不守舍,只能不断演练着表情。
要轻松,要自信,嘴角上扬。
要专注,要冷静,挺胸抬头。
一番调整之后,她这个心怀鬼胎的坏东西,果然理直气壮多了,还顺便秒拒了几个不知好歹的油腻搭讪者。
偏偏这时,
“追追,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个声音一出现,南追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抬头,表情惊愕——怎么会是康司平迎面走来?
这一惊可着实非同小可。
她本来就很心虚了,康司平的到来,在0.001秒内就令她的焦虑更上一层楼!
没事儿的时候追求人是乐趣,有事儿的时候,谁还有心情应付这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变了脸色。
康司平如实道:“兰漪告诉我的。”
……挺好。
南追又想骂街了。
兰漪这个浓眉大眼的屎壳郎,也学会叛变革命了!
脚指头想也知道,兰漪不希望她和周学礼接触太多,给康司平摇来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此时,周围形状各异的男生,衬得康司平一颗头骨比标本还完美,害得南追险些又要喜欢上他了。
她不禁自恋地感慨,自己的眼光毕竟还是没得说,自由大学里,除了康司平和周学礼,还有哪个男人有资格站在她身边?
就算康司平冷淡得像个修了断情绝爱宝典的狗道,但他不油腻、不大男子主义,成功击败了全球99%的用户。
“追追……”他走过来,表情哀恳。
南追光速从美色中清醒过来,认为此事不宜再拖泥带水。
她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急迫,需要调动12万分的精力面对。康司平的账就算要算,也得往后稍了。
她冷冷撵他:“你别来找我了,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纠缠你了。”
他难以置信,神色发僵:“你从来没有纠缠过我,那不是纠缠!”
“我懒得跟你抠字眼。总之,我现在有别的事。”南追木着脸,“或许结束了,我还会继续追求你,也或许不会。”她心烦意乱,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总之的总之,请你别再来打扰我。”
她能够说服自己不怪康司平。毕竟他们又没结婚,对方当然有权利拒绝。
可情理之中的事,也可以心生怨念,何况她现在得调整状态,去周学礼那里探口风。
“追追,别这样好吗……”他喉咙发紧,心里像是漏了一个洞,钻进凛冽的风来,干涩地试图解释:“你不是早就知道小霞吗,怎么突然就生她的气了?我们之间要是真的有什么,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你如果不喜欢,我向你保证,以后……”
“康司平。”她连名带姓地叫他,“我根本不关心你和邱若霞之间有什么猫腻。但是你和她去看电影,对我来说意思就已经很明确了。”
“我真的只是把小霞当妹妹……”
她不客气地打断:“最后一门考试完,你为什么不问我考得如何?”
“我怕你在午睡……”
“呵,你不觉得这个借口很烂吗?考完试5分钟后,周老师就发邮件祝我毕业快乐了,并没有打扰我午睡。他还给我安排了今天的见面会,有助于我之后申请学校。”她忍耐着酸涩,故作平静地看向他,“一个一礼拜见一次面的老师,都可以做到这份儿上,我很感动,不想辜负他的安排,更不想浪费时间在不值得的事上。所以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康司平呆住了。
他已经成了不值得的事了吗?
满腹心事的南追根本无暇理会他的情绪,径自走了。
康司平愣愣看着她的背影。
就像那天电影结束后,她扔下他走掉一样。冷漠的眸光里盈满了厌弃。
那时,他是真的如遭雷劈,看到她生气,他紧张得拙嘴笨舌,心里拧痛难掩。
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下意识的生理反应是最真实的,可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饭票」的情感时,却被「饭票」彻底厌弃了。
不,不会的,已经两年了,南追怎么会对他这么绝情呢?
或许小霞说得对,她只是生气了,好好道歉的话,就又能回到原来的状态?
心头不免生出侥幸,也许只要南追气消了,他们就还有机会……
也不知这样呆呆站了多久,等他颓然转身时,竟意外看到周学礼站在教学楼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