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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徐白手肘撑桌,手掌支住脑袋,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柳眉微微蹙在一起。

    好友冯苒见她心事重重,问她:“岁岁,你打算怎么办?”

    徐白放下手,坐正几分:“走一步看一步,我没有打算。”

    “你要主动争取。当年你和萧珩订婚,才一起留洋。回来后大帅夫人反悔,这是萧家的错。你不要答应退婚。”冯苒义愤填膺。

    徐白苦笑:“我也没想到,四年时间,我阿爸把家败成了那样。大帅夫人嫌弃我,我能理解。”

    “那萧珩呢?他是你未婚夫,他怎么说?”

    “他让我别闹,他姆妈说笑的。他手头军务很忙、很累。”徐白说。

    冯苒:“他这是推卸责任!”

    “大帅夫人已经替他相看了一女郎,是罗绮。”

    冯苒睁大了眼睛:“首富家的罗绮?”

    徐白点头。

    罗绮是南城第一名媛,美丽、聪慧、会三国语言;家里结交军政商三界人脉,特有钱。

    “……那又怎样?你长得更漂亮,还会说四国语言!”冯苒不服气。

    “可我穷。”徐白苦笑。

    世道没有女子的上升之路,她是否优秀毫无意义。而她家道中落、满城笑话,足以抹杀她的一切。

    “这可怎么办,真退亲了,颜面扫地,你往后如何立足?明明当年是萧家求娶你的。”冯苒气得脸都白了。

    徐白待要安慰她几句,倏然楼下包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声,是年轻男人的声音。

    接着就是打斗、厉呵,以及枪声。

    冯苒与徐白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惊愕。

    今日是冯苒大哥过生日,包了朋悦楼宴请朋友,整个二楼都是赴宴的人;三楼有几个雅座,冯苒和徐白上来透口气。

    怔愣下,冯苒立马要下去,徐白拉她:“别急……”

    “肯定是出了事!”冯苒执意要冲下去。

    徐白稍慢一步,就见二楼血流成河。冯家随从全部膝盖中枪,跪地不起。

    一杆枪对准了冯苒的脑袋。

    徐白放慢脚步,瞧见了为首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头发比军官的稍微长一点,气势迫人;而那双眼眸如点漆,璀璨明媚,使得他五官格外英俊。

    他闲闲站定,漫不经心把白色衬衫卷上去,露出肌肉虬结的小臂。

    几滴血,落在他衬衫胸前,慢慢泅开,似鲜艳欲滴的花。

    他扫视了冯苒,又把目光投向徐白。

    徐白一改方才下楼的混乱,脚步稳定、气息平稳:“四爷。”

    “你认识我?”

    萧令烜打量她。

    穿着淡绿色旗袍的女子,身段高挑、纤瘦,白玉似的皮肤,唇不点而红。

    有几分姿色。

    他可能睡过。

    “我叫徐白,是萧珩的未婚妻。我爷爷在世时是军政府的徐茂清师长。”徐白道。

    萧令烜收回视线。

    那可能没睡过。姓徐的老东西很刁钻,要是碰过他孙女,萧令烜应该会记得。

    不过姓徐的已经死了,他儿子不争气,卷钱与戏子私奔去了南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他又扫一眼徐白。

    “四爷,冯团座在军政府当差。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能否卖个面子,请大帅发落?”徐白继续道。

    萧令烜收回视线,索然无味。

    大概女人那张红唇,不说情话、而谈政事,立马就变得苍白无聊。

    他眸色转冷:“没打算杀他,放心。”

    他走到冯苒的大哥面前,薅住他头发,强迫冯团座抬起脸:“回去告诉我侄儿,下次再敢打我的主意,我会阉了他。”

    又重重一扇冯团座的脸,“你敢做他的枪,替他跟我作对,也要想想自己是否有命活。”

    又道,“今日收点利息,要你三条人命,你没意见吧?”

    角落处的枪声响起。

    有人无声倒下,更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包厢。

    冯苒吓得浑身颤抖。

    冯团座目眦欲裂,想要骂,无奈满嘴血沫、牙关肿胀,根本开不了口,只能恨恨瞪着萧令烜。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萧令烜淡淡道。

    冯团座下意识闭眼。

    萧令烜站直了,整了整衬衫,把最上面的纽扣老老实实扣上,又把袖子放下来。

    他当真比旁人高大很多,身形似松,精瘦又挺拔,嚣张几乎从他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他一边扣袖扣,一边走向楼梯,而徐白正好站在楼梯口。

    徐白假装若无其事,往旁边挪了几步。

    萧令烜停在她面前,又打量她几眼。

    太单薄了。

    她身上有很淡的花香,像是桂花,还挺好闻。

    他没说什么,下楼去了。

    副官问他:“师座,您要回别馆?”

    “给我找个女人。”他双腿交叠,换了个坐姿,把衬衫衣摆从裤腰拉出来,“穿绿色旗袍的,要浪一点。桂花味熏香不错。”

    副官道是。

    黎明时分,萧令烜才沉沉睡去;一个女人从楼上下来,头发凌乱、脚步虚浮。

    副官把这女人送了回去。

    第002章

    伶牙俐齿

    翌日,徐白打电话给老友冯苒。

    冯苒哭得嗓子哑了,在电话里痛骂萧令烜。

    “……我大哥脸肿得眼睛睁不开,牙齿落了三颗。萧令烜他怎么不去死?”

    徐白:“小点声骂。”

    又问,“是锦州军火库的事,对吗?萧珩让你大哥去办的。”

    “就是那件事。”

    徐白叹口气。

    “岁岁,你别担心我大哥。你的事如何?”冯苒哑着嗓子关心她。

    徐白:“我约萧珩见面。还是退婚吧,我不想跟军政府硬扛,对我没好处。”

    冯苒叹口气,对现实妥协:“往后说不定能找个更好的。”

    徐白苦笑一下。

    她关怀了冯苒几句,挂了电话;重新接起来,拨给萧珩。

    是副官接的。

    “少帅在的,您稍等。”副官说。

    片刻后,电话被拿起,却不是萧珩声音,仍是副官。

    “少帅叫您准备,他派人去接您。”副官道。

    “好。”

    徐白挂了电话,从公共电话亭走回家。

    她家如今住在弄堂里的一栋小楼里。

    小楼的大门陈旧,门口一株桂花树,这个时节开满花,把进出的人染得满身花香。

    推开大门,迎面是天井,青石上长着斑驳青苔;天井走进去,就是徐家厅堂。

    厅堂之后,是三面环绕的二层楼。

    一楼住一个帮佣的老妈子;做了厨房、净房和库房;二楼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住祖母、徐白一家、二叔三叔全家。

    太拥挤了,大人多、孩子也多,很多事都需要徐白母亲亲力亲为。

    徐白的父亲一直是个纨绔子,祖父去世葬礼期间,把账本交给了他。

    他把宅邸、田地、徐白母亲陪嫁的铺子全部典当出去,卷走了所有家财,与一名唱青衣的女戏子私奔了。

    如今徐家住的,是舅公借给祖母的老楼。

    没人不骂长房。

    从宽阔的大园子,搬到这样穷酸落魄的小楼,每个人脸上笼罩一层绝望。

    徐白的母亲抬不起头。

    幸好祖父在世时,定下徐白与军政府少帅的婚约,这让二房、三房稍有收敛,只是嘴上骂骂。

    她要是被退婚,估计二房三房撕了徐白母女的心都有——打不着徐白的父亲,只能打他们妇孺出出气。

    “死丧妇,把我这件旗袍染成这样!”

    徐白进门时,听到三婶又在骂她母亲。

    她攥了攥手指。

    母亲在赔罪。

    三婶拿着湿漉漉的旗袍,还在骂,徐白上前几步,把旗袍扯下来扔地上。

    “你做什么?”三婶一怔,转而怒向徐白。

    徐白眼眸阴沉:“三婶,我姆妈是家里的佣人吗?旗袍褪色,你找布坊、找裁缝去,找我姆妈做什么?”

    “岁岁,算了。”母亲隐忍着脾气。

    徐白不理,只顾和三婶对骂。

    其他人纷纷走出来看热闹。

    “……是你阿爸把我们害成了这样!”三婶骂不过徐白,怒极。

    “他卷走的钱,有一文花在我们母子身上吗?你们恨他,我们就不恨?你们是受害者,我们难道不是?”徐白厉声问。

    楼上、楼下倏然静了下。

    似乎从来没人这么想过。

    他们都怪长房。

    他们把怒气发泄在大嫂和几个孩子头上。

    “你、你姆妈是他太太……”三婶不甘心。

    “我姆妈嫁给了他,还应该教养他?照你这么说,怪的不是祖母?”徐白又拔高一个声音,“是谁的儿子不争气,把全家害成了这样?”

    “够了!”二叔厉喝,“你伶牙俐齿,真会推卸责任,连祖母都骂起来了,没人教的东西。”

    “岁岁,你别以为家里什么都不知道。帅府早已不想娶你,你还以为自己会得势?”二婶笑盈盈补刀。

    母亲拉徐白的手。

    她真的不想再吵。

    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何必痛上加痛?

    等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她就一根绳子吊死,了结残生。她被丈夫害惨了,为着儿女,在人间苟且偷生。

    “谁说的?”

    突然,门口传来男人声音。

    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十足威严。

    众人一齐看过去,便瞧见了大帅府的少帅萧珩。

    萧珩着军装,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勋章,干净利落;衣衫挺括、裁剪合度,勾勒得他高大修长,气质咄咄。

    他生得很好看,眉目英俊,高鼻薄唇,一缕阳光从屋顶琉璃瓦照进来,落在他发梢,墨发有淡淡光晕。

    小楼上下都安静了。

    “是哪里的谣言,说帅府不会娶岁岁?”他又问,“请站出来,我解释给你听。”

    二婶吓得脸色发白,瑟缩了脑袋。

    徐白的母亲打圆场:“阿珩来了?算了,别计较。”

    “看在您的面子上。”萧珩淡淡道,“婶母,我来接岁岁,约好了出去吃饭。如果不方便……”

    “方便的,你们去吧。”母亲立马道。

    徐白还想换身衣衫,此刻也没了心情。

    她同萧珩走出弄堂。

    门口停靠黑漆汽车,有四名跟车副官,扛枪守卫。

    徐白一言不发上了后座,萧珩后一步上来。

    “……去哪里?”汽车走了半晌,她才问。

    萧珩:“去我别馆。”

    徐白没有反对。

    他们到的时候,女佣已经摆好了午饭。

    佣人与副官全部退下去,餐厅只剩下他们俩,萧珩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

    “还是上次那件事。”徐白道。

    “边吃边聊。”他拿起筷子,“我最近忙,很多事不太记得。上次说什么来着?”

    “夫人希望我们退婚。”徐白没有绕弯。

    萧珩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萧珩,我同意退婚。我的条件只一个,你给我两根大黄鱼。”徐白道。

    她看向他。

    萧珩一如往常面无表情。

    他静静看着她,深褐色眸子里平静无波:“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再谈。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只是饿了。”

    徐白拿起了筷子。

    她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米饭,硬塞了下去,没吃菜。

    饭毕,两个人坐在客厅沙发,徐白问他可同意。

    “我不同意。”萧珩道,“徐小姐,我没想过退婚,我是要娶你的。”

    “为什么?”徐白看向他,“我们俩都不太熟。一起留洋三年,旁人当我们同居,实则三年里我只见过你几次。”

    第003章

    你喜欢我吗?

    萧珩沉默寡言。

    至少在徐白面前,他很少说话。

    徐白说完,没有得到回答。他安静端坐,捧了一杯茶喝。

    茶水氤氲,香气四溢。

    徐白对他的反对,深感意外。

    “……你如果不想给钱,那么你去告诉大帅;如果你给钱,我可以去说,把责任揽到我身上。”徐白又道。

    又是沉默。

    “我家的近况,你也瞧见了。这样的岳家,对你毫无助力。退婚是明智的。”徐白道,“而我,需要钱。”

    还说,“我不是狮子大开口,非要你给两个大黄鱼。一则,我需要一大笔钱,才可以解决我家困境;

    二来,巨款可以转移焦点,没人会指责你负情薄幸,只会说‘徐家占尽便宜、少帅仁至义尽’。”

    萧珩听到这里,站起身。

    他去什锦隔子翻找,找出一本支票簿。

    刷刷写完,他签好名字,递给徐白。

    二万大洋,略等于两根大黄鱼。

    徐白伸手要接,他却略微后缩。

    “少帅还有什么吩咐?”徐白定定看着他,眸光真诚,“我一定照办。”

    “这不是退婚补偿,这是我送给未婚妻的。徐小姐,不日帅府会定下婚期,我会娶你。”萧珩说。

    徐白蹙眉。

    “为何?”

    “我说过了,不管是岳家还是你,我都很满意。我没想过退婚。”萧珩说,“不是怕外界如何评判。”

    徐白眉头蹙得很深:“你到底什么意思?萧珩,你能否说得更明白?”

    “你我的婚礼,会如期举行。”萧珩英俊面容上,仍是无半分情绪。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徐白道。

    “你问。”

    “你喜欢我吗?”

    萧珩表情没有半分变化,眼中似枯井无波:“徐小姐,这种问题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毫无意义。”

    徐白苦笑了下。

    “给。”他把支票递过来,“家里的事,尽快处理一下。你母亲看着很憔悴。”

    徐白没接:“如这不是退婚的补偿,我不要。”

    “为何?”

    “我还不起。我能找到的差事,无非是医院、报社,薪水一个月三块大洋。二万大洋,我不吃不喝还五百年。”

    萧珩:“你嫁给我,每个月可得一百大洋的月钱,就当我提前给了。”

    “那也是将近二十年的月钱。没有这个道理。”徐白说。

    萧珩:“这笔钱不是我阿爸给的,是我自己赚的。等结婚了,我可以拿账本给你看。我的就是你的。”

    “这更叫我困扰。放弃这门婚约,对你几乎毫无损失。”徐白说,“门第上你不需要我,感情上你从未在意过我。”

    当年订婚后,是萧珩提出留洋。

    大帅夫人怕他一个人在外面胡来,就把徐白叫过去,问她是否愿意随行。

    两个人怎么样都可以,只是别未婚生子,将来不好交代。

    徐白对这个挺拔英俊的未婚夫,也是很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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