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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季越东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季舒又很乖,几乎没让季越东操心过。而此刻,一桩一桩事接踵而至,季越东抱着手臂走过去,他垂眉看着季舒,又问了一遍,“撞疼了吗?”

    季舒不说话,咬着牙忍着哭意,鼻子酸得要命,他就把脸捂在手臂里。

    隔了会儿没听到季越东的声音,他又不放心地抬起头,见季越东还站着,他吸了一下鼻子,控诉似看着季越东。季舒只觉得喉咙发酸,他声音憋闷,都捂在了一起,他说:“你晚上好奇怪,一直皱眉,我对你说话,你都不理不睬。”

    “我没有不理不睬。”季越东蹲下,后背挺直,肩膀的弧度是直角。他仰头看着季舒,耐心都用在了哄季舒身上,他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

    季舒很少有情绪波动,十七年的人生,就像是一张白纸,待人他不懂,处事他也不懂,甚至连最基本的男女构造他也不清不楚。生来为人,他活在伊甸园中,他以为世上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美的,小动物般的警惕,也在季越东几下安抚投食后放松归顺。

    可他不知,世道并非如此,苍蓝的天上会有灰霾,绿茵草皮也曾被导弹轰炸,在战地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世界每天都在变坏,人心也是。谁都有私欲,他的父亲因为他的身体而厌恶他,把他藏在瑞士十七年。季越东为了自由,才承诺照顾他到成年。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可他不知道。

    季舒很好哄,季越东碰碰他,揉揉他的头发,软着声音说几句,他就立刻不哭了。

    季越东站了起来,坐到季舒身边,他对季舒说:“你身体不好,回国后,我还没有带你检查过身体,明天我们去医院。”

    季舒想,季越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点着头答应。季越东碰了碰他的脸,摸到的都是眼泪,季越东叹了口气,“小哭猫。”

    季舒把脸上的泪痕往季越东掌心里蹭,沾着泪珠的睫毛刮过手心软肉,像在心尖上挠。季越东不敢合手,他看着季舒的后脑勺,轻声道:“回房里睡觉吧,我给你讲故事。”

    等季舒睡着了,季越东从他房里出来。他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点了支烟。

    夜空里的星就像是他手里的烟火星子,忽明忽暗,他捏着烟狠狠吸了一口,烟草钻入肺,季越东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

    是一个私家侦探,当初季越东用这个调查过季冠德,后来被季冠德发现,还不算成熟的他被季冠德敲断了一条腿丢在地下室里关了两天。养父从小就对他说,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去听去想,他是季家养的狗,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季越东的命是季冠德给的,他当然是要感恩戴德的,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季家鞠躬尽瘁,他把能给的都给了季家,如今季冠德死了,却也不放过他。

    那个老头知道季越东的软肋,知道他最怕什么,知道他是个冷不下心的人。他把季舒交给季越东,他要让季越东去弥补他昔年犯下的错,他想季舒重回人间,想要季舒成为季家合格的继承人。

    季越东夹着烟,手掌抚着额头。

    电话接通了,季越东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帮我查一个人,姓汤……汤臣,之前在瑞士呆过,可能是个老师,我也不太清楚。”

    他顿了顿,摁灭了手里的烟,他说:“辛苦你了,我要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季越东是那种心里有事就睡不踏实的人,打完一通电话,一地的烟蒂。季越东回到房间洗了澡,躺在床上自然而然想到了季舒。

    季舒的身体像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季越东翻来覆去琢磨着,最后总算是倦倦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满身疲惫,手脚陷在床里,季越东闭着眼用手去揉。

    “你还叫我不要用手揉眼睛,你自己呢?”季越东一震,睁开眼就看到季舒趴在自己身前,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皱着眉拉着被子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季舒也跟着挤过去,像树懒抱着木头,他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医院吗?太阳都要晒到你屁股啦。”说着就要去拍季越东,季越东眼疾手快攥住了季舒的手,把他拉开。

    季越东站了起来,对季舒说:“我睡昏了,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他洗了把脸,夜里没睡好,下巴冒着胡渣,季越东捋了几下头发,见季舒靠着门框从镜子里看他,他的动作微顿,打开剃须水,薄荷味扑面而来。他仰起头涂抹过下颌,剃须刀锋刃划过皮肤,他一边刮着胡子一边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了吗?”

    季舒盯着他刮胡子的动作,说:“你给我讲了故事,我睡得很好。”

    季越东抿起嘴,用水冲洗剃须刀,季舒走到他身边,伸长了手,指腹摸挠着季越东的下巴。季越东侧头看他,季舒问:“这是什么?”

    “胡子。”

    季舒说:“有点扎手。”他昂起下巴,又摸了摸自己的,他问:“我怎么没有?”

    季越东语塞,他现在不可能再用,等你长大了也会和我一样的托词。

    因为就算是季舒成年了,他也许也不可能像正常的成年男性一样。

    去了医院,轮番的检查,季舒都很乖没有任何抗拒,只有在抽血的时候小声说疼,季越东走过去,他就把脸埋在季越东怀里。季越东轻拍他的后背,小声安抚。

    替季舒做检查的医院是季越东投资的私人医院,几番检查下来,医生约谈季越东。

    季舒坐在大厅里看着平板,季越东让他不要乱走,在这里等他。季舒点头,季越东说:“等我们回去,带你去吃好吃的。”

    季舒笑着说:“我想吃烤肉。”

    季越东走进诊室,医生站了起来,季越东摆摆手,让他直接说。

    “季先生,病人是有两套生殖器官,在男性.器官之下就是女性的,且都发育完全,但似乎女性.器官发育的更完善。如果要做手术,我建议摘取的是男性特征……”医生顿了顿,他看着季越东问:“季先生我能见见病人本人吗?”

    季越东盯着片子发呆,医生又问了一遍,他才回神,低声说:“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这……”医生惊讶。

    季越东站起身,他把那些检验报告通通收拢,他说:“先不考虑手术的事,我就想问问,就是还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问,他会有什么事吗?”季越东组织着语言,“我看到网上也有一样的,他们都要靠吃药维持激素稳定。”

    “他从未吃过药?”

    季越东表情有些狼狈,他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没吃过。”

    医生斟酌着说道:“病人应该会受雌雄双性激素分泌的影响,身体会排斥,所以体质也会比普通人差。吃药的话是因为病人自己更偏向于那一性,雄性激素能让他的男性特征更明显,季先生你也可以去问一下他,是想成为女性还是男性,之后再决定如何服药。”

    季越东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拉开门,季舒还是坐在原处,他戴着耳机看着平板里的视频。

    小小一只,那么可爱,那么乖巧,季越东想,如果以后他有了小孩,也要是像季舒这样的。

    他摘掉季舒的耳机,季舒一愣,季越东在季舒身边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季舒说,季舒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

    如果把这一切都挑明,告诉他,你的身体是畸形。

    那太残忍了,就像是把一张白纸染黑撕碎,把季舒从伊甸园里拉出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第10章

    10

    “去吃烤肉。”

    “医生说什么吗?”

    季越东抬起手,掌心把季舒的脸颊包裹,是个让季舒觉得非常安全的举动,他把头低下去,变成了一只小猫依偎主人掌间。

    季越东觉得手里像握了一片樱,他对季舒说:“没什么,你很健康,我们走吧。”

    季舒呼了一口气,他睫毛上扬,眼睛的弧度圆润可爱,他问:“那我能去游乐园吗?我看到电视里放,那里面还有旋转的木马,我还想玩那个过山车。”

    这简直是季越东听过最简单的要求了,季越东问:“就想做这些?”

    “还能做什么吗?”季舒傻乎乎的看着季越东。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捋开季舒额面上的碎发,他说:“游乐园的话去美国吧,弗罗里达环球影城听说很好玩。”

    季舒一声欢呼,从季越东掌心里跳出来,他跑到门口,身上有钝钝的光。季越东把平板耳机收好,上前拉住他的手。

    春节前,季越东要带季舒去环球影城玩。季舒兴奋地一夜未睡,晚上抱着小兔子偷偷溜进季越东房间里。

    季越东睡熟了,懒洋洋的像只大狮子。兔宝宝凑过去,趴在季越东胳膊上,他听着季越东的呼吸声,闭上眼把耳朵搁在季越东的胸口。

    心跳声缓慢均匀,季舒数着节拍,睡了过去。

    ……

    红色吉普驶过海岸线公路,白鸟掠过海浪。季舒仰起头,浅棕色的帽檐遮挡住金黄色的光。季越东侧头看他,腾出一只手摘掉了他的帽子。

    季舒眯起眼,长睫毛被光晕成了浅棕色,他打了个哈切,季越东对他说:“不要再睡,我们快到住的房子了。”

    沙粒像是钻石,棕榈树叶光线斑驳,吉普驶入小路,远远看到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白色车库门前站着一个人朝他们挥手,拉开车库大门,吉普在里面停下,季越东摘下墨镜,对季舒说:“我们到了。”

    这是季越东在佛罗里达的海边别墅,以前买的时候是想着过来度假,只不过工作忙,也有好几年没来了。

    他带着季舒进去,飞了十多个小时,季越东脱去外套,扯开衬衫领口,露出两片锁骨,他对季舒说,“先坐会儿,待会我带你出去吃饭。”

    季舒指着外面的泳池,看着一点都不累,兴奋道:“我出去看看。”

    季越东摆摆手,“去吧。”他看着季舒拉开门,自己则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半阖眼滑着手机信息。

    信息是郑元发来的,郑公子对于季越东竟然不声不响去了佛罗里达而埋怨他不够兄弟。季越东笑了,告诉郑元他是陪季舒来这边的环球影城玩,郑元听了就说也要来,大概是怕季越东不答应,郑元直接打来了电话。

    季越东还愁怎么去环球影城玩,听了郑元的话就索性答应了。

    他同郑元说了几句,目光时不时看向窗外。大片落地窗采光不错,视线通透,他看到季舒站在泳池边,脱了鞋光着脚试探着踩着水。应该是不会游泳的,兔子似乎都怕水,小朋友单脚踩着池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季越东眯起眼,他低声对郑元说,“我还是在原来那房子住着,你要来就过来,先挂了。”

    手机丢在沙发上,季越东站起身朝外走去,距离不远,突然就见季舒身体前倾,整个身体往前栽,一头摔进了泳池里,

    季舒不会水,手脚扑腾,鼻子里涌进水,一下子呛了好几口。

    他叫着季越东,只几个呼吸,身体就被紧紧扣住,腰上的力道大得吓人。他被往上拉,躺在池边,浑身都在抖,他闭着眼虚弱喘气,唇上一热,嘴里钻了几口气,他猛地一颤,吐出了几口气。

    季舒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额前的发耷拉在眼皮上,白着脸,尖下巴上还在淌水。季越东皱着眉,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扶着季舒的肩膀,他忍着心里焦躁,压下那句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抿着嘴把季舒捞到自己怀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害怕了。”

    季舒小口呼吸,下巴戳在季越东的肩膀上,他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水,糊了一脸,季越东哄着他,把他打横抱起来。他往房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刚才怎么会突然摔下去?”

    季舒的脸埋在他的怀里,闷着声音道:“我也不知道,头有些晕。”

    “头晕?是不是没休息好。”季越东捋了一下季舒的湿发,季舒抬起头,薄薄的眼皮似乎透光,长睫毛挂着水珠。季越东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眼,错开视线说:“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季越东把季舒放在浴缸边,他打开热水,季舒看着流淌下的水柱,双手交叉就要把衣服脱了。季越东一愣,他按着季舒的肩膀,对他说:“我替你把衣服放在房间小沙发上,你洗好澡把衣服穿好,然后再叫我,我给你发头发吹干。”

    季舒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不和我一起洗吗?”

    季舒的衣服透在身体上显出曲线,季越东扭过头,走到浴室门口。

    季舒听到他的声音,离得远远的,让季舒觉得有些陌生,“季舒,不要随便把身体给别人看,绝对不能像之前在我面前做的那样,绝对不行。”

    门轻轻拉开又合上,季舒呆呆钝钝坐在浴缸边,小腿贴着冷瓷,他打了个激灵。季舒脱掉衣服,泡在温水中,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佛罗里达的夜像是温暖的巢穴,季舒洗完了澡,擦干身体穿上季越东给他准备的睡衣裤。白色的衣服上印着大兔子,季舒踩着拖鞋走到楼梯口叫了一声季越东。

    大房子响着回音,季越东端着一杯奶上楼。

    季舒坐在床边,咬着吸管喝着温牛奶,季越东站在他身边。吹风机的风热着头皮,声响轰隆隆撞着鼓膜,季舒的脸晕起红。

    小朋友的脑袋往后仰,季越东低下头,看到季舒咧开嘴笑,季越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他俯身,额头碰额头,笑道:“傻笑什么呢?”

    季舒摇着头,季越东收起吹风机,拿掉季舒手里的空杯子。季舒往后靠,身体栽在季越东怀里,还在吃吃笑,他说:“和你在一起真好,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季越东呆了呆,呼吸暂缓,他对季舒说:“我会陪你长大。”

    第11章

    11

    应该是和时差有关,到了夜里季舒反倒是睡不着了。房间的窗没有拉上,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夜风呜呜哭响。

    房间里灌入风,昏昏暗暗里,季舒掀开被子,踮着脚尖,他走起路像只小猫,无声无息。

    他睡不着,就想去找季越东。轻轻推开季越东的房间门,便看到月光洒在空荡荡的床上,季越东不在房间里。季舒看着空床发呆,突然听见响声,他侧过身往旋转楼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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