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值一提。看着青年坐在小板凳上,嚼着干巴巴的馒头,哭红的眼睛仿若手中惟妙惟肖的冰灯兔子,沈渊抿紧唇线,转身无声离开了柴房。
谢承泽硬生生吃了三个馒头,才感觉自己有了饱腹的感觉。
虽然脑子还是有些发涨,但一会儿还要去找工匠商量到浑河切冰的事情,时间紧迫,他也就不在吃饭上耽误时间了。
起身走出柴房,谢承泽突然感觉脚下撞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只被雕琢得极为精巧可爱的兔子冰灯。
他俯身提起来,只见小冰兔两只长长的耳朵斜飞向上,四条小短腿儿仿佛腾云驾雾扑腾着,屁股后面还有一撮圆润小巧的兔尾巴球,瞧着分外喜人。
最惹眼的还是,两颗小圆珠被镶嵌在冰兔子眼上,红通通的,像极了某人此刻泛着血丝又哭红的眼眸。
第134章
矫健一跳的古老,鼻血横流苏清河
京城。
古老没想到自己会收到二殿下的书信。
摊开信纸,他抚了抚胡子,将视线落了上去,随即便是被那满纸张牙舞爪的鬼画符给吓得老躯一震,朝着后方矫健一跳!
这是什么?!
该不会是什么诅咒人的符咒吧!
古老谨慎地眯着眼睛仔细去看,这才看清上面写的是字,只是写得丑了些。
好吧,不是丑了些,是太丑了。
微微松了口气,古老这才捏起信件,开始阅览起来。
【古老…吾好苦啊!吾好怨啊!吾的心在滴血,吾的肉在腐烂,吾的灵魂在枯朽,吾的信念在崩塌……】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
发疯一般的字迹和内容,让古老不由蹙紧了灰白的眉头,凑近那书信继续往下看。
【啊!国富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爷可知,那时是何年!吾欲打造冰雕致富,奈何奇工能匠,把吾尽低贬。暴雨式哭泣,想死在人间!
心在冷,泪在流,夜难眠。不应有恨,奈何百姓兜里空!冰雕一拖再拖,北地一穷再穷,此事真难全。但愿古老来,给吾撑个腰!
另:馋清河的点心了,麻烦古老带点,不然回去本殿就在工部门前吊死:)
速来速来速来!!!!!!】
古老:……
神经啊!
想让他去辽州帮忙直说就行,写这一堆鬼玩意干什么?
古老已经脑补出那红衣儿郎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的大腿,哭诉自己在辽州所受的歧视和委屈了。
他赶紧摇摇头,把这惊悚的画面摇出了脑海。
真是一点皇子的样子都没有!
不过,这冰雕是何物?
冰块雕刻出来的物件吗?
心下好奇此物如何致富,亦好奇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偏偏信中又未有展开说明,古老这才有了想去辽州看看的想法。
如今京城之地已经普及了火炕,暂时不需要他主持大局,倒也未尝不可去辽州一趟,看看这冰雕到底有何用处。
古老做决定的速度很快,立马打算收拾细囊前往辽州,不过临走之前,他才突然想起,二殿下说还要带一样东西过去。
带什么来着?
古老回忆了一下,哦对,好像是要带上苏清河。
……
苏清河来到监天司的那一天,是极为普通的一天。
监天司的官员们只以为是新来的管勾,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按照往常的经验,新人就职监天司后难免会有各种疑问需要解答,因此他们必须做好耐心回答新人的准备。
不料,几日过去了,也未见那新人开口说话,时常连个踪影都见不到,更别提问问题了。
直到第六日,这位神秘的新人才开始在外堂走动,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书籍,而后坐在那个楼层放置的木桌上,低头阅览和演算。
文文静静的,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一块儿未经雕琢的玉石,令人忍不住去打量几番。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状似经过时故意偷瞥了一眼,只见白衣青年那演算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符,根本就看不懂写得都是什么。
提令莫不是找了个傻子回来?就算监天司缺人,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往回领吧?
监天司怕是要危矣啊!
很快,苏清河是个傻子就传遍了整个监天司,有人忍不住去找郭天恒提及此事,然郭天恒却摆摆手,只道是“不用管他”。
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监天司上下顿时哀怨载道。
苏清河自然感觉出了监天司的人对他的不满,那些视线如同苏府那些人一样,轻视、不满、不喜,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不再分心于外界种种,继续沉浸在了算术之中。
他不能给二殿下丢人。
他要得到郭提令的认可,也要得到古老的认可,等二殿下来找他时,他要能够帮得上二殿下才行。
他要再努力一些。
而监天司官员们对苏清河的不满也在逐渐积聚。在监天司,苏清河未免太过异类和特殊,不与人交往,不参与观星,白日也不见踪影,就连排班清扫塔楼前的大雪,也轮不上苏清河。
就在官员们的情绪即将爆发时,一件事突然改变了苏清河在监天司的地位。
一位官员一直在尝试完成一位前朝大能绘画的精密水钟图,零件都做好了,奈何组装失败了数十次。
苏清河在找书时,正好看到这位官员正坐在桌子面前,气得偷偷抬袖抹眼泪,他沉默地站在后面,看着桌上的图纸和零件,脑海里已经构建出了空间图。
他每日在监天司刻苦钻研算术,但在工部的工作也从未有过松懈,每天搬完水就跟在古老身后观摩学习,古老并不吝啬于传教,因此他对零件组装也学了不少。
他看出,这份图纸不够完善。
苏清河回忆着谢承泽临走前送给郭提令的教学书册,里面有关圆的公式和算术题,当天就演算出了替代的零件和需要增加的零件。
他去工部找古老凿出了零件,最后找到那位官员,把水钟给组装了起来。
至此,一鸣惊人。
那一刻,众官们终于意识到,郭提令的眼没瞎,监天司——来了个天才!
逐渐开始有人找苏清河问算术问题,苏清河总是会说需要想想,而后一想便是两日,然后在众人不抱希望时,他又动作温吞地拿着算术纸,顶着乌青的眼圈开始给他们讲题。
他讲述的解法十分新颖,像是另一种算术方法,令众官受益匪浅,他们的眼神渐渐变了,看向苏清河的目光也愈发欣赏与敬佩。
而工部这边,苏清河亦得到了认可。他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强迫症和无与伦比的巧手,让他在工部制造物件时,几乎达到了便是老手都无法媲美的苛刻程度,再加上有算术能力的支撑,工部的官员们也都对他赞口不绝。
他的身边,不再是鄙夷、不屑与轻视,而是越来越多的欣赏、钦慕和尊重。
人人都夸他是天才。
从前,只有大哥那样的才会被称作为天才。
自己这般的人,也可以被称为天才吗?
可如果他是天才……
为什么二殿下从不来找他呢?
是他还不够努力,还不够优秀,还没达到二殿下心中的预期吗?
每到夜深人静,指腹轻抚着谢承泽送来的算术手稿,苏清河都会失落地垂下眸,思念着那个人灼亮的眼眸和期待的目光。
监天司消息闭塞,他已经很久没有二殿下的消息了,他也不敢问古老和郭提令,怕从他们口中得知,二殿下对他并不满意。
苏清河愈发努力,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去研读那些艰涩的书,从算术书到天文学,从风水学到阴阳术,日夜不停地吸收着这些内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眼白的血丝越来越多,直至那一日……
他的鼻下流出两道滚烫的血,终于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在前往辽州的马车上。
第135章
面目全非的面糕,一起当狗的沈渊
“哟,醒啦。”
马车上,古老双手抄着官袖,看向幽幽转醒的苏清河。
他去监天司提人,没想到却看到了满脸是血、昏迷不醒的苏清河,连忙找来太医救人。
得知只是累晕过去后,他便将昏迷的苏清河随便打包打包,拎上了马车。
“这是……”
感受到马车的震动,苏清河内心一慌。
他这是要被送回苏家了吗?
因为他没达到殿下心中的预期?二殿下对他失望了?
他不要他了吗?
眼泪瞬间溢出眼眶,顺着清秀俊丽的面颊流落了下来。苏清河真的很喜欢监天司,也很喜欢工部,他在这里得到了尊重,得到了认可,他找到了自己擅长的事物,可这样的日子就好像是偷来的,他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太失败了,他还是不够优秀,所以才会被淘汰,才会被厌弃……
他什么都做不好……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还未来得及坠落在官袍上,便已冰凉得令人如坠冰窟,古老看着即便是哭泣也要咬着嘴唇隐忍不发声的青年,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他何尝看不出来,这孩子的性子出了问题。
只是他觉得,平和的时间总会消磨掉过去的痛苦,就像他被二殿下打的屁股板子一样,即便留下了伤痕,但痛觉也会消失,人还是要向前看,才会不辜负以后的生活。
“别哭了,都当官的人了,像什么样子。”古老摇摇头,无奈道,“等到了辽州,若是让二殿下看到你的眼哭瞎了,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和责备我这个老头子。”
说不定又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扯着嗓子喊什么“你还我可爱的苏清河呜呜呜!”。
古老惊悚地抖了抖身子,又连忙把那画面踢出脑海。
苏清河啪嗒掉落的泪水一停,茫然抬头:“二殿下在辽州?何时去的?”
“是啊。”古老点点头,“你难道不知道?殿下自请前往辽州去救沈大人,如今已经半月有余了。他写信让老夫带着你去辽州做什么冰雕,你甚是手巧,正好到时候,老夫将雕刻之术传授于你。”
苏清河蓦地破涕而笑,又哭又笑地抽着鼻子,“我还以为、还以为……”
二殿下不要他了……
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苏清河才后知后觉,“救沈大人?沈大人出了什么事儿?”
“好像是被山匪给劫走了,不过听说已经救回来了。”古老极少上朝,也是从其他官员那里才得知的消息,“总之不碍事,趁着赶路的这些日子,你也休息一下,太医说你过度劳累,需要休养几天,不要再看书了。”
苏清河听话地点头,得知谢承泽并没有抛下他,只是事出匆忙离京外出,他终于一扫过去的阴霾,抬手轻轻拨开了马车的车帘。
放眼望去,外面雪白一片,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豁然开朗。
殿下,清河好想见你。
清河想给你做点心吃了。
……
“这破点心,怎么这么难做。”
柴房里,沈渊看着蒸笼里被蒸得面目全非的面糕,忍不住揉了揉早已沾满面粉的眉心。
无论是前世和今世,他都吃过苏清河做的点心,自然也清楚,对方做的点心简直是色香味俱全,能让谢承泽那只爱吃甜食的小馋猫念念不忘,简直太正常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难做。
哪怕只是样子做的好看些……
沈渊几乎可以想象,要是把这些糕点递到谢承泽面前,那家伙会如何无情的发出哈哈嘲笑声。
果然还是该去买现成的糕点吗?
亲自做的,真的拿不出手。
沈渊揪了一块面糕,塞入唇中品尝,味道倒是尚可入口,不至于难吃,但显然与苏清河的手艺相差甚远,很容易被对比成糠咽菜。
算了,还是喂狗吧。
这么想着,沈渊又往嘴里塞了一块。
将柴房里做糕点的痕迹毁尸灭迹,沈渊用囊布包裹着做烂的糕点,准备在带领常备军清扫官道积雪时当午饭吃,然后就碰到了出门的谢承泽。
谢承泽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和沈渊打了声招呼,便要去忙活自己的事儿。
沈渊沉默了一下,很想问谢承泽有没有看到自己留下的兔子冰灯,但见谢承泽丝毫没有想提兔子冰灯的意思,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火气。
凭什么只有自己当狗。
沈渊飞快地解开身上的囊布,揪下一块面糕,便是朝着谢承泽的嘴里硬塞而去。
一起当狗吧!
男人系上囊布,转身气势汹汹地下了山。
谢承泽:?
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
他嚼了嚼嘴里的软面糕,发现还挺甜的,柴房什么时候做了这种好东西,也不知道给他送点吃?
嘴馋的谢承泽连忙跑去柴房,可柴房里什么都没找到,连一点儿做面糕的痕迹都没有。
难道是沈渊背着自己偷偷吃独食?
他不会这么小气吧!
谢承泽砸吧砸吧小嘴儿,回味了一下嘴中难得的甜味儿。
算了,还是先去忙正事吧!
谢承泽这边忙起来神神秘秘的,时常不见踪影,而随着第一场暴风雪的来临,扑天的大雪犹如浓云滚雾一般涌向山间与城县,为房屋与地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绒被,变得寸步难行。
挖煤的行动停止了下来,各个村子开始号召清理积雪,有了暖炕和赈济粮,这场暴风雪反而显得不那么绝望起来,百姓们斗志昂扬地出门扫雪,将压在房屋上雪层也清理掉,以免半夜塌房造成伤亡。
“新鲜出炉”的常备军们和挖煤匪们也被迫起来干活,不停换班将官道上的雪推至两旁,以免耽误第二波赈灾粮的到来。
浑河冰场上。
谢承泽望着白雪皑皑的冰河,不禁揉了揉眼睛,显然有些不适应这漫无边际的雪光。
突而,一抹轻薄柔软的黑纱,从身后裹住了他的眼睛,继而轻柔地绕过耳尖缠上后脑,留下一道浅淡轻微的勒力,一双修长冷白的大手将那黑色的眼纱系紧,最后打出了一个分外漂亮的蝴蝶结。
谢承泽转过头,继而落入了一双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之中。
第136章
疯疯癫癫花贵妃,师徒二人皆腰断
这是谢承泽第一次看到无痕的眼睛。
仿佛是世间最精致的墨玉雕琢出的料峭寒剑,裹着一层透明而冷峻的光泽,漆黑深邃得如同海底无尽的断崖,修长的眼睫如同蝶翼一般轻柔垂下,为这柄寒剑添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意,令人难以捉摸出其真实的情绪。
在谢承泽的印象里,无痕虽沉默寡言,可却是细心温柔之人。他会将剥好的荔枝摆得整整齐齐,会不辞辛苦地在饥荒之地寻找野兔给他解馋,会在暗夜里用宽薄的肩膀背他走路,稳得像是在躺在床榻上那般舒服。
所以他一直以为,无痕的双眸定是温和内敛的,如同一串温凉适中的和田翡玉珠,愈盘愈是清亮温润,爱不释手。
可他忘了,身为二皇子身边最锋利的长刀,杀人不眨眼的血刃划过敌人脖颈时,又怎会是一双慈悲玉眸呢?
墨色的眼纱下,分明是春寒料峭中的风刀霜剑,危险得能够见血封喉。
可偏偏,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指尖划过肌肤调整微微下落的眼纱时,动作却是极尽的温柔与谨慎,似是生怕刮伤了手下之人的眼眸,一点点将对方额角压在眼纱下的发丝勾出,挽至了那被冻红透的耳后。
“殿下,这样就不难受了。”
清冷淡漠的嗓音响起,无痕缓缓垂下眸,浓密颀长的睫羽颤动着几片薄薄的雪花,衬得那张如冠玉般的面容愈发冷峻无暇。
却也温柔无比。
“那你呢?”谢承泽摸了摸被展开的黑纱,视线之内,可以模糊地看清外面的世界,“眼睛不会难受吗?”
“不会。”
曾经是会的,不管是逃出象姑馆后那片苍白刺眼的雪地,还是在寒冬时被勒令光着身体站在雪原里练刀,无痕的眼睛都会刺痛无比,师傅曾让他闭上眼,但无痕不愿。
他与无迹不同,无迹更想用那双被殿下照顾过的腿脚为殿下效力,而他则恼恨于自己曾对一双无辜温柔的眼眸施以威胁,用着近乎自虐的方式,想要惩罚自己的双眼,以此来赎罪当初犯下的过错。
他一直自虐着,直至那日花贵妃突然回到辽州,跟他与无迹说,殿下不见了。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绝不是我的儿子!可那副身躯分明又是泽儿的……一定是有人鸠占鹊巢,他把我泽儿的魂魄赶走了!”
“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他可是我生出来的,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他们都不信,他们都不信!”
昔日雍容华贵的花贵妃变得疯疯癫癫,十指紧攥着他们的肩头,嗓音凄厉而哀求,“无痕,无迹!你们是泽儿救下的,你们要好好练武,要保护好他的身体!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那之后,他便以黑纱替代了自虐,他怕自己看不到殿下回来,怕自己再认不出殿下的模样。
好在,殿下真的回来了。
“属下幼时在辽州习武,早已习惯了看雪。”无痕遥望着脚下的冰河之地,“北地之人多不忌雪盲,殿下在辽州呆的时间太少,不适应倒也正常。”
谢承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在这里习武,定是很苦。”
这天寒地冻的,他光是站在这里都怀疑人生,更别说在这里练武了。
无痕不语。
苦吗?定然是苦的。
但绝对没有只能看着一个野魂鸠占鹊巢,任意使用殿下的躯体却不能阻止那般痛苦。
……
谢承泽勘查完浑河冰场,确认能够支撑起自己想要的效果后,便回到了就近的县城衙内。
大雪封山出行不易,他便带着朱小彪、盛依人等人暂居在了山下,同时也是为了等即将到来的古老。
不过古老来时正好赶上辽州大雪期,所以他把无迹派出去接人,免得老头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谢承泽不禁有些内疚,好像自打他下益州后,无迹的双腿就没停过,不是在赶路的路上,就是在正在赶路的路上。
看来回头要好好犒劳一下无迹,他可不想当个剥削打工人还不给加班费的黑心老板。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臭骂声,“够了够了!都快到门口了,赶紧把老夫放下!老夫的腰都要断了!你这臭小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随后无迹淡然的声音响起,“殿下说了,要把您安全送到他面前。雪地路滑,您腿脚不太利索,若是这几步路摔倒了,殿下该怪罪我了。”
而后一道温和的声音微弱响起,“那个……仁兄,可以先把我放下来么?”
老头的臭骂声又起:“不行!今日不能共苦,明日如何同甘!你还想不想拜师了?!”
“呜……”
屋门被踹开,无迹头一次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殿下!人我带回来了!”
谢承泽抬头,只见无迹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人,左边一个灰发老头,右边一个纤瘦青年,一个暴躁如雷,一个可怜巴巴。
“殿下……”看到谢承泽那一刻,苏清河的眼眶瞬间红了,“清河的腰要断了……”
无迹一松手,两人便掉在了地上,古云骂骂咧咧地揉着腰,“不懂尊老的臭小子!二殿下,你就是这么管教自己手下的?!”
“咳咳。”谢承泽轻咳两声,连忙起身走过去,状似凶狠的教训道,“无迹,下次温柔点,古老年纪大了,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
“是,属下有过。”无迹老老实实地行礼,“是属下看古老老当益壮,定能抗住这等折腾,所以才会如此作为。”
“咳咳咳。”古老立马挺直腰板,“老夫确实老当益壮,只是能不折腾自然还是不折腾更好。”
谢承泽顿时失笑,随即眼眸灼亮地看着苏清河,欣喜无比,“你怎么来了?本来念着此地苦寒,你恐怕不适应,便写信让古老带一些你做的点心来即可,没想到你竟然亲自过来了。”
苏清河讶然地看了一眼古老。
不是说,殿下让他来的吗?
古老整理了一下官袍,状似不在意道,“哦,是吗?可能老夫眼花看错了吧。”
“放久的点心,哪里有现做的好吃?”苏清河看着眼底泛着血丝,哪怕披着外裘也无法遮掩身形消瘦的谢承泽,心中有些酸疼,“殿下受苦了,臣这就去准备。”
“不急于这一时。”谢承泽摇摇头,他二人来了,他心中的担子顿时卸下了不少,“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一下吧,待午后再论行事。”
“也好,今日赶了一路,老夫可是滴水未进。”古老拉住一旁还想说话的苏清河,往门外拽去,“那便等殿下传唤了。”
第137章
殿下今夜与我睡,不了还是现在睡
屋门被关上,房内的温度也在逐渐回升,无迹看了眼眉目疲惫的谢承泽,又扫视了一下屋内,感受不到第三个人的气息后才问道,“殿下,无痕呢?”
“被我派去帮盛依人了。”谢承泽坐回书案,提笔继续画着手中的图纸,“有些信需要送出去,你不在,便只有无痕能去。”
无迹点点头,这才走到谢承泽身后,抬手按住了他的太阳穴。
轻柔合适的力道缓缓传来,纾解着脑袋的昏涨感,谢承泽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视线也清明了不少。
“这次辛苦你跑腿了,想要什么奖赏?”他问道。
无迹那双桃花眸闪了闪,随即轻声笑道,“属下没什么想要的。”
“没什么想到的,那便是所谋更多了?”知晓无痕和无迹一向无欲无求,所以谢承泽不禁打趣道。
不料,那桃花眸的主人却是认真地点点头,语气微妙道,“是啊,就怕殿下给不起,所以才一直不敢要。”
“哦?”这反倒激起了谢承泽好胜心,他放下笔,抬头问道,“什么东西是本殿给不起的?”
无迹垂下眸,他与无痕的眼眸虽都狭长,但一个深邃冷峻如利剑,一个却溢满了雪月风情。不笑时便已令人觉得温和雅致,更何论笑时更似阳春三月桃花开,随风拂过,粉白花瓣如同雨幕洒落般眼花缭乱。
“殿下。”他嗓音里拖着几分委屈的腔调儿,“当真不记得了吗?”
曾经,殿下最是关心他的腿。
那个雪日,被打得双腿皆断,被人拖着磨过楼梯送入酒楼的雅房时,他狼狈地坐在地上,看到无痕满面凶狠地紧攥着筷子,对准了一个幼童的眼睛,威胁着那些穿着华贵之人,准备逃出城的马车和金银。
他只觉无痕太傻,又傻又蠢。
他应该自己一个人逃跑的,带上他无疑是累赘,更何况,他当真觉得以他们两个少年之身,便能够逃出这些达官贵人的手掌心吗?
他们逃不掉的。
无痕是个赌不起的人,但他不是,他看到了那被玉筷抵着眼睛的幼童,明明自己身处险境,可望向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怜悯,眼神频频落在他满是淤青和血迹的双腿上,尽是焦急担忧之色。
小孩子,最容易骗了。
身处象姑馆的少年,早已奸猾无比,懂得如何利用良善之人的心软,他不顾双腿断骨的疼痛,模样凄惨地朝着幼童爬去,故意将腿上流淌的鲜血抹在地上,令自己看起来悲惨又可怜。
他当然成功了,幼童红着眼求自己的娘亲给他治腿,将他和无痕带入了宫中,令太医悉心照料。
他当夜发起了高烧,幼童怕他会死,坐在床上一夜未眠地盯着他,明明正是贪睡的年纪,却硬生生的把眼睛都熬红了,不停地揉着他僵硬又丑陋的双腿,以为那样便能让他好受些。
其实疼死了。
疼得他那夜哭得很惨,幼童便趴在他的耳边,给他唱走调儿的小曲儿,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手臂安抚,明明年纪比他小,却好似大人哄孩子一般诱哄着他快快入睡,睡着了就不疼了。
便好似真的不疼了。
那些时日,年幼的殿下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给他念话本,跟他说外面的趣事儿,看着他一点点下地,迈开步子走路,为了鼓励他多走一些,便会拍着小胸膛说要给予他奖赏,比如……
“殿下今夜与我睡吧。”
无迹细细勾唇,“幼时,殿下便会这般奖励属下。”
那时殿下在他和无痕的身上倾注了许多精力,因此冷落了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表面不为所动,暗地却利用殿下的心软,让殿下夜夜宿在东宫。
他看得出来,太子对他兄弟二人极为厌恶与不满,可无迹不管,从腌臜之地摸爬滚打出来的少年,骨头硬得很,暗暗较着劲儿,与太子“争风吃醋”地抢人。
后果就是被这狗太子故技重施,送去偏远的辽州之地学武。
就像他曾把大皇子赶去遥远边关,不破匈奴不得还;就像他诱使沈太傅请辞,带着沈渊离京游历学武,再待日后利用;就像他暗暗使计,让后宫嫔妃忌惮承欢殿,将两个公主和四皇子囚在各自的殿内,不得来承欢殿寻找殿下嬉闹;就像殿下永远都不会有伴读,不会分走他的一丝心神……
可殿下明明最是喜欢交友。
无迹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殿下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偷偷溜走,让那孤魂得以钻了漏子,住进了这具躯体。
而殿下则成为了孤魂,飘走到了天上,认识了很多仙人,学了许多本领,而后终于愿意回来,继续当他的建安小福星。
思绪愈发飘远,突而感觉手腕被拉住,无迹回神,只见谢承泽不知何时起身,将他拉向火炕的位置,“今夜大抵是要与古老通宵备事,恐不能陪你夜寐,倒是此时可以陪你小憩一会儿。”
谢承泽不记得二皇子幼时的事情,生怕自己的迟疑拒绝会引得无迹的怀疑,因此动作十分利落迅猛,拉起被子一掀,便是平躺了上去。
他拍拍旁边的位置道,催促道,“抓紧时间,我们速战速决。”
无迹不由“噗”地笑了一声。
桃花眸笑得眯成一条缝儿,无迹侧躺在一旁,压下青年抬起的手腕,隔着被子将右手轻放在了谢承泽的腹部上,压出一道浅长的凹痕。
他轻声道,“属下身上风雪味儿太寒,便不必盖被子了。”
“殿下睡吧,属下会叫醒您的。”
谢承泽点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古老的到来,让他心里轻松不少,因此卸下重压的他很快便陷入了睡梦之中,只是睡得依旧不太安稳,眉心时不时蹙起,似是遇到了什么困境。
无迹轻轻拍了拍被子,一下又一下,喉咙轻轻哼出了幼时殿下常哼的小曲儿,一如幼时在辽州习武时,为自己哼唱的安睡曲儿。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渐渐的,青年的眉心松了开来,无迹也闭上了眸,搂住那团温暖的躯体开始小憩。
他们都累了。
——
辽州这边会制作点心的人极少,沈渊好不容易才抽空找到了一个老师傅,虽做不出宫中那般精巧的点心,但其做的地方特色果糕倒也值得尝鲜。
一路上用内力保温着怀里刚出锅的果糕,沈渊回到县衙,便碰上了提着食盒准备去给谢承泽送点心的苏清河。
沈渊脚步一顿,看着满目欢喜似是要去见心上人一般的苏清河,目光落到那食盒上,眉心瞬间拧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第138章
想多了的沈大人,被挑衅的沈大人
听到沈渊的声音,苏清河讶然回头,“沈兄?”
对了,他想起来了,古老说沈渊也在辽州,只是他以为沈大哥会在州府那边办事,没想到对方会和殿下都在这小小的县衙里。
见到沈渊,苏清河自然也高兴,他笑着解释道,“我应召而来,协助古老来辽州做事。”
“应得谁的召?”沈渊松开眉头,神色自然地走过去,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
“算是殿下的吧。”苏清河想了想道,“殿下想吃我做的糕点了。”
呵。
沈渊唇角勾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看来某人很会享受,为了吃口糕点,竟是直接把人叫来了。
又或者为的不只是一口糕点。
他的视线落向苏清河手里的食盒,状似随口问道,“衙内并无多少食料,你拿什么做的?”
“我猜到此地恐无食料,于是来时路上买了些。”苏清河诚实答道,视线落到了沈渊怀里,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油香味儿,不禁问道,“沈兄,你拿的是……?”
“没什么,喂狗的。”沈渊不咸不淡道,抬袖挡住了怀里的东西,“不必放在心上。”
狗?
这衙内还有狗吗?
苏清河眸中露出一丝疑惑,不过很快便将疑问抛之脑后,点点头道,“沈兄,这糕点快凉了,我先给殿下送过去,之后我们二人再聊。”
他有许多话想说,比如殿下为他做了什么,比如他这些日子在干什么,以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喜好和擅长的东西。
“一起吧。”沈渊淡淡道,率先抬脚朝前方走去,“正巧,我也要找殿下。”
“啊,哦,好吧。”苏清河点点头,然而视线却不知怎么的,总是频频落到沈渊怀中掩藏的东西。
奇怪,他分明嗅到了类似炸糕果的香味……
衙内的狗都吃这么好吗?
苏清河抱着疑问跟上沈渊的步伐,朝着谢承泽的房间走去,行至门前,沈渊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一旁的苏清河大惊:!!!
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可是殿下的房间!没有传唤就直接闯进去不好吧!
沈渊推门的动作太快,苏清河根本来不及阻挡,只能看着沈渊走入屋内拐弯很快消失不见,他站在门口踌躇纠结着,不知该不该跟着进去,直到听到屋内响起一道极细的长剑出鞘声,这才惊然回神。
“唰——!”
谁拔剑了?!
担忧谢承泽的安危,苏清河当下也不再顾忌所谓的君臣礼仪,连忙抬脚踏入了这屋中。
书案前早已没了谢承泽的身影,他慌忙地去扫视周围,便是看到沈渊与一个黑衣人站在地上对峙,平时挂在腰间的那柄青剑已然架在了对方的脖颈旁。
而那黑衣人则站在火炕前,背对着沈渊,面朝着睡在床上的二人,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露出了一截冷白锋锐的刀身。
似是正要抽刀谋杀什么人。
苏清河手里的食盒猛地一掉,发出哐啷声,“刺客——?!”
“你在干什么?”
沈渊语气冰冷道,他认出了此人,是无痕。
无痕为何会突然对谢承泽拔刀?难道是发现谢承泽不是二皇子了?
如若如此,那他绝不能留无痕的性命……自己加上大当家的话,应该可以对付得了无痕,只是不知无迹会站在哪边,如果无迹也想杀谢承泽,那就难办了……
那一瞬间,沈渊想了很多,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不敌无痕无迹,那谢承泽一个人留在这里,以后该怎么办。
没了无痕和无迹,还有谁能保护他?
那些曾经保护过他的人,在意的都是“二皇子”,而不是谢承泽。
或许,他当时就不该与谢承泽坦诚相见,是他的纵容,让谢承泽越来越不像“二皇子”,以致于让无痕和无迹发现了端倪……
一想到是自己让谢承泽陷入了危险,沈渊便是遍体生寒,连同手臂也跟着颤抖起来。
“苏清河,去找朱小彪,让他去找大当家和二当家。”
他攥紧手中的青剑,朝着无痕逼近,对苏清河命令道。
苏清河连忙点头,转头就跑,虽然不知道什么大当家二当家,但他见过朱小彪,一定能找到的!
离开的脚步声渐远,无痕垂下眼眸,丝毫未在意颈上架着的那柄利剑,抽刀的手微微下压,便是将露出半截的长刀推回了刀鞘之中。
他薄唇轻启,声音透着一股冷意,“还不起来?”
不知是对谁说的,总之没有人动,无痕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上前拎起躺在火炕上搂着青年装睡的无迹的衣领,十分不留情面地将对方往屋外拖拽而去。
在经过沈渊身边时,无痕微微侧头停顿了一下,那双眼明明被墨纱遮住,但沈渊仍旧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来的冷漠与不屑。
那薄唇,更是勾得挑衅的意味强烈,令人瞧之恼火。
然而那挑衅只是维持了一瞬便消逝不见,无痕收回头继续行走,脚下是被拖拽得十分没形象的无迹,见装睡不成,只能睁开眼对着床上的人儿喊道,“殿下!殿下该起床了!”
无迹的声音喊得高,睡梦中的谢承泽终于幽幽醒来,然而却只来得及看到无迹消失在拐角门口的双脚。
谢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