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听到这话,陈御史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上前一步,对那承欢殿的侍卫质问道,“二殿下这是何意?既然不愿出银子,大可不必搞那些弯弯绕绕,微臣虽官微言轻,却也不是可以任人戏耍利用的!”
“大人定是误会了……”那侍卫就是个守门的,根本不知晓此事,尤其刚刚二殿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他可不敢再进去触了霉头,因而道,“各位要不还是明日再来吧……”
“可晚上这些银子就要押送去益州了……”户部小吏面色悲凉道,“若是凑不齐,就只能、就只能……”
只能他们这些干活的小吏补上去了。
可他们的月俸比陈御史还少,四十两,拿什么补?命吗?
“唉,二殿下这也太不厚道了,区区四十两而已。”
“就是啊,陛下赏赐了他多少珍宝,临到头竟是只进不出……”
“昨日大殿上说得冠冕堂皇,结果自己连这点儿银子都不舍得出,啧啧,亏我还以为殿下长大了……”
大臣们不由嚼着舌头,陈御史越听越气,上前怒道,“算了!这四十两我出!就当买个教训,算是看透二殿下了!”
“明日本官定要参二殿下一笔,实在是言而无信、堪担皇子之任!”
“你跟我走!”陈御史拎起食盒,拉着那户部小吏扭头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就听到前方有人喊道,“哎呦,怎么这么多人啊!各位官爷麻烦让个路,我们这边急着呢!”
众大臣扭头,只见十来个穿着太监服的宫人脚步匆匆,每两人抬着一个红木箱子朝这边走来,那些箱子似乎很重,抬箱的宫人看起来十分吃力。
“这是哪个宫的人?”有大臣探头问道。
“好像是玉芙宫的。”
“那不就是柔妃的人?他们怎么来这里,抬的什么?”
“哎哟,可终于赶上了!”待将那六个箱子抬到承欢殿门口,那玉芙宫的太监,便是对着守门的侍卫催促道,“快去禀告二殿下,杂家带着银子来了,那云锻锦还有沧海珠,还请尽快送去玉芙宫!”
听得此事,侍卫连忙进殿,不一会儿便带着库房管事出来了,那库房管事掀开红木箱子,众位大臣便惊讶地发现,里面竟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好家伙,这是怎么个回事?
“来人,清点一下。”那库房管事的气度一看就是个稳沉的人,一声令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便立马上前,在一番清点后道,“管事大人,数量对得上,共计白银三千两。”
三千两?!这么多!
柔妃为何会突然送二殿下这么多钱?
“哎哟哟,怎么这么多人啊!都让让,我们这边急着呢!”熟悉的台词响起,众臣回头,便见又一路人马急匆匆提着箱子走过来,“都起开,耽误了熹妃娘娘的东西,以后有你们好受的!”
“快去禀告二殿下,杂家带足银子来了,熹妃娘娘还想要两匹云锻锦,她愿意出比柔妃娘娘还要??高的价!”
“什么?”柔妃那边一听,顿时不乐意了,这云锻锦极为稀贵,几年都不一定能产出一匹,可以说是有价无市,皇宫内唯有的三匹云锻锦,可都在承欢殿。
原本说好了的,这三匹云锻锦都卖给柔妃。
可谁曾想,熹妃竟是突然跳出来,说是要加价,还一下子就想要两匹!
“哼!早就知道你们重华宫的不当人,啪啪!”那玉芙宫的太监拍拍掌,便见草丛后又走出几人,提着银箱子高声道,“娘娘早就吩咐让我们多带些银钱,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小人拦路阻挠!”
“你们才是小人,一个破商户之女,也敢将云锻锦买断?若是识相,速速……”重华宫的人不禁恼羞,正当两方人马即将闹得不可开支,第三路人马横空出世,“都让让,妲贵人的路你们也敢拦——?”
大臣们:?
又来?
不仅又来了,还又又又来了,后宫佳丽十几个,几乎每个宫都来了人,有钱的拿钱,没钱的则是来看热闹,好回去给讲给自家主子听。
库房管事站在最前方,仿佛早已看淡生死,宠辱不惊道,“各位不必再争抢了,之前说好的多少价,能换什么,都是定数不变的,熹妃娘娘若真想要那云锻锦,大可去玉芙宫与柔妃娘娘索要。”
他淡淡扫了一眼这些后宫宫人,“诸位在我承欢殿门口闹事,若是惊了殿下的病体,一怒之下将所有珍宝都收回,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不敢再出声。
谁不知承欢殿那位喜怒无常?若当真惊扰了他,那这些奇珍异宝可就再也没机会拿到手了。
身为后宫之人,他们最是清楚建帝对承欢殿这位的宠爱,而但凡与承欢殿有关的东西,譬如一枚沧海珠,便是能让皇帝陛下去妃宫之中侃侃而谈,待侃到了深夜,会宿在哪里便不必多说了。
因此,这东西必须到手。
见众人都歇了声,库房管事这才看向人群,“哪位是户部的官员?”
突然被点名,户部小吏愣了一下,连忙出列,“是在下。”
库房管事打量了一眼户部小吏,这才淡淡道,“你速速赶回户部,派人将这些银子带走。”
户部小吏茫然:“啊?”
“这些银子,是殿下捐给益州灾民的。”库房管事微微一笑,眼神之中颇有几分意味深长之色,“殿下说了,户部尚书大人会知道的,这些银子该去往何处。”
户部小吏愣然,随即便是立刻领悟了其中深意,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二殿下宅心仁厚,怜悯益州百姓受难,拖着病体也要为百姓筹银,实乃文武百官之楷模,吾等之前误会至深,实在惭愧啊!”
其他大臣反应过来,也是一脸愕然,纷纷附和,“吾等惭愧啊!没想到二殿下竟是如此深明大义!”
一旁的陈御史,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待反应过来之时,蓦地老脸通红起来。
他竟是误会二殿下了?
他真该死啊!
那库房管事又挥挥手,身后一人端着银盘上前,上面放着是,是整整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他淡淡道,“这是殿下之前答应的捐银。”
户部小吏连忙接下,手里的捐银条子被库房管事带走,承欢殿的大门再度紧闭,谢绝了一切来客。
众臣恍惚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最后,户部小吏清点了那些箱子,颤抖着声音道,“整整一万两白银!”
谁能想到,一向抠门只进不出的二皇子殿下……竟是为益州灾民捐了一万两白银外加三十九两九钱九十九文!
这要是放在以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二殿下,您当真是——
大限将至了吗!
一时之间,宫中谣言再起,犹如大风狂刮。
第9章
狡诈多奸二皇子,浪荡纨绔谢承泽
卷着谣言的大风,终究还是刮向了太子东宫。
“他捐了一万两白银?而且是将父皇的赏赐卖给宫妃们赚来的?”
谢瑾瑜坐在书案后,批奏折的笔微微一顿,瞥了眼前来汇报的暗卫。
书案上,堆满了御书房那边送来的奏折,他的眼底泛着些许乌青,一看就是一整夜都没睡多少,还一大早去上朝,下了朝后又被迫批奏折。
“是,并且二殿下一直卧榻阅书,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承欢殿。”暗卫道。
谢瑾瑜捏了捏眉心,“他身边那两个侍卫呢?”
“那个叫无痕的并没有离殿,但那个叫无迹的一向来无影去无踪,出没出来过,属下并不好判断。”
闻言,谢瑾瑜重新竖起笔,蘸着墨汁的笔头在面前那本夸赞二皇子宅心仁厚的奏折上留下了个“阅”字,笔走龙蛇之锋锐,颇显几分君王之气。
他淡淡问道,“江一,你说,他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不过一夜之间,二皇子的口碑竟是瞬间逆转,甚至有大臣在朝堂之上颠倒黑白,说二皇子平日里一毛不拔乃是克勤克俭,如今为益州灾民捐银,说明二皇子这是只将钱花在刀刃上……
简直可笑。
若谢承泽真的只是将钱花在刀刃上,那往年那些灾情发生时,怎么未见他出手动作?
一旁的江一想到宫中最近的传闻,不由回道,“许是二殿下真的大限已至?”
谢瑾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江一连忙收住嘴,认真答道,“户部将二殿下捐的银两大张旗鼓地送去了益州,至少在帮助灾民一事上,应当做不了假。”
谢瑾瑜不以为然,“你还是不了解我的二哥,他做事虽鲁莽冲动,但目的始终如一,这银子到了益州,必定兜兜转转还会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
“借父皇的赏赐换物捐银,在朝廷和民间重建自己的口碑,最后只要向父皇开口,那些换出去的奇珍异宝便可从宫妃手中重新收回,他一分钱不花,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还获得了一万两的私银……”
谢瑾瑜冷笑一声,“以他的脑子还想不出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这背后,定有人在给他支招。”
会是谁呢?
沉下心来又批了几个奏折,但最后还是没坐住,谢瑾瑜放下笔,朝门外走去。
“去库房寻些老参,二哥‘生病’,孤作为他的皇弟,该去看看了。”
“可是殿下,今日不是约了沈公子见面?沈公子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谢瑾瑜顿了一下,少许,他平淡道,“那便带上他一起。”
……
太子闯入承欢殿,便见那锦鲤池旁的凉亭上,身着红衣华服的谢承泽四仰八叉地倚在青色玉榻上,身上未有薄毯披着御风,一双雪白的足搭在垫脚的软垫上,被亭边凉风吹得微微泛红。
失了宠的民间话本,零零散散地散落在榻上、书案上和地面上,唯有其中一本得了恩宠,被搭在主人那绝世的脸颊上,为其遮挡住了午间刺目的日光。
听到脚步声,谢承泽没有动弹,话本下传出他懒洋洋的声音,“回来得还挺快,结果怎么样?”
“什么结果?”
略显低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下一瞬,谢承泽感觉到脸上盖着的话本被一只手捏走,取而代之的是谢瑾瑜那张清逸俊朗的脸,背着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翳。
谢承泽:(=^?A?^=)!?
谢瑾瑜清晰地看到,身下那红衣之人,漆黑的圆瞳如猫儿受惊般缩成了一条细孔。
然而那一抹惊慌转瞬而逝,待回过神来时,谢承泽已经撑起手臂抵着额角,一副浪荡纨绔般的模样玩味地看向他,“哟~稀客啊,太子弟弟怎么来了?”
谢瑾瑜眯了眯眸。
他,刚刚是在怕他?
“孤有些事想不明白,想到二哥博览群书,所以想来请教一番,不料门外的侍卫竟是百般阻拦,不肯让孤进来。”谢瑾瑜站回身,瞥了眼身后面色慌乱不敢出声的守门侍卫。
“人家就是一打工的,你为难人家做什么?”谢承泽拍拍旁边的玉榻空位,盛情邀请道,“来,坐~”
谢瑾瑜与他表面功夫惯了,很是不客气地贴着他坐下,随即问道,“打工?是为何意?”
“就是拿钱给主子干活的。”谢承泽往旁边挪了挪,而在谢瑾瑜坐下后,他才发现对方身后还站了一人。
“沈郎?”见到沈渊,谢承泽的眼睛顿时又瞪圆了,热切道,“你是来找本殿要话本的?”
他连忙开始翻找榻上散落的话本,“你等等哈~这些书让本殿放得有些乱,找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沈渊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我就静静看你装的笑意,“二殿下不急,可以慢慢找。”
在谢瑾瑜与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已经迅速扫过这一地的话本,不过都是些改编民间男女俗事的话本,唯一一本讲一个小士兵在边疆如何出生入死终成名将的话本,在他的脸上。
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阳之好的话本。
也不枉他让盛依人将京城所有时兴的话本都拿了过来,挨个了解其中的故事梗概,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对上谢承泽,能将之前败下的那一局掰回来。
谢承泽也没想到,沈渊竟然会真的让自己找,而他根本就没让无痕和无迹去买那种话本!
好在,一旁的谢瑾瑜开了口,“沈侍郎要的什么话本?”
昨日上朝,沈渊已经被建帝指派为礼部侍郎。
“咳咳,没什么,这是我和沈郎的秘密。”谢承泽装作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故意朝着沈渊挤挤眼,随即又正色道,“对了,三弟,你刚刚说要问我什么?”
见谢承泽将这话题转移,沈渊内心冷哼了一下。
谢瑾瑜瞥了眼沈渊,眸色有些晦沉。
秘密么……没想到沈渊这才刚刚回京,就与二哥有了旁人未知的秘密。
谢瑾瑜依旧记得,当年沈太傅第一次带沈渊来东宫,教课结束后,沈太傅被父皇宣召,幼时的他急于去找二哥玩,于是就带上了被丢下的沈渊。
沈渊比二哥大了两岁,比起性格沉闷的大哥,沈渊那时活泼好动,又会很多宫外新奇的逗趣游戏,把二哥哄得都叫了他沈哥哥。
那时二哥看起来很喜欢沈渊,就连他给二哥亲手剥的甜橘,都被二哥分给了沈渊一半,甚至两人愉快地相约翌日再见。
但谢瑾瑜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
第10章
面目全非二皇子,忽悠大师谢承泽
他以为谢承泽早已忘记此人,没想到十多年后重逢,他与沈渊背着自己这么快就在私下里有了秘密。
他刚刚甚至还抱着微渺又可笑的期待,以为二哥或许真的累了、不愿意同自己再斗了,以为二哥回到了从前那个温柔爱笑的模样,可现在他发现,谢承泽或许根本没变,他还是那个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
他只是,唯独对自己不再好了。
谢瑾瑜不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什么。
但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才让原本亲和随性的二哥,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他该负责的。
“看来二哥很喜欢沈侍郎,小时候便对他另眼相看。”金色的袍袖下,谢瑾瑜双拳紧攥,故作轻松道。
“哈哈,是吗?”谢承泽脑海里没搜索出这一段记忆,于是打了个哈哈,端水道,“沈郎确实优秀,当然了,太子弟弟也很优秀。”
谢瑾瑜一怔,下一秒抬头猛然看向谢承泽。
相处十五年,谢承泽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都了如指掌,刚刚的谢承泽,话中分明含了几分真心。
二哥在认可他。
二哥还说,他比沈渊更优秀。
袖下的双拳愈发紧了紧,被幼年仰慕的兄长夸赞了的十八岁儿郎,背脊不禁挺直了一下,眼神之中划过一丝局促的羞赧,连耳根都不自然泛红了起来。
沈渊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异样。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太子气成这样。
前世太子总是以笑示人,唯独对谢承泽会表现出几分明显可见的恨铁不成钢,但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气得面红耳赤。
可他又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又抓不住那丝一闪而过的异样。
“二殿下。”沈渊出声,打断了兄弟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今日我们来,是有正事相求。”
谢瑾瑜轻咳一声,正襟危坐道,“对,没错。”
“哦~是吗~”谢承泽并未察觉到异样,他好兄弟般地搂住谢瑾瑜的肩膀,笑吟吟道,“那让本殿猜猜,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突然被谢承泽搂住,谢瑾瑜的身体瞬间绷紧。
以往二哥也会这般突然亲近示好,但向来奉的都是虚与委蛇之态,一眼便能瞧出对方别有用心。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却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二哥搂着他的肩膀,单纯的表达着对弟弟的亲近之意。
一种失而复得的依赖感充盈上心间,又夹杂着忐忑与不安,五味杂陈,他微微垂下眸,袍袖下的手朝着谢承泽的方向试探靠近,却又戛然而止。
怕触破这如泡沫一般脆弱的兄弟关系。
他听到耳边谢承泽细软温和的嗓音慢悠悠响起,“益州气候特殊,遇夏洪必冬荒,如今岷江洪涝冲垮江堤,需等到枯水期才能派人重建,这也意味着农民在这期间只能种植短时日成熟的杂粮种。”
“但这些粮种通常产量低又不易保存,根本无法供给益州16县人口冬季的粮食需求,到时候粮食价格飞涨,整个州的百姓吃不起饭,便会造成严重饥荒,人吃人、人卖人将屡见不鲜。”
“益州知府为了省钱,必然会劳役各县的囚犯前去建造江堤,农民都吃不起饭,囚犯自然更吃不起饭,而建造江堤的工程量巨大,负责监工的衙人数量少,极容易被饿疯了的囚犯造反攻击……”
谢承泽轻笑一声,“那些穷凶极恶的囚犯一旦潜逃,便容易占山为匪劫持官道,百姓饥荒,官府不为,益州必将饿殍遍野,若是苍天无眼,甚至还会导致瘟疫盛行。”
“若那三十万两赈济款落实到位,益州百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各位也心知肚明,最后能有五万两白银落入益州16县知县的口袋里,都算是那些人的‘仁慈’了,不是吗?”
谢承泽拍拍谢瑾瑜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父皇给你送去的那些奏折里,想必有不少肱股之臣提了此事吧?”
谢瑾瑜猝然看向他,“二哥怎知?”
难道父皇也将那些奏折给他看了?
“父皇一向器重你,对你的教导也从未懈怠,甚至不惜拿我当你的打磨石。而你如今也到了该学以致用的年纪了,益州之灾算是十分经典又残酷的例子,用来锻炼你再恰好不过,父皇自然也会将有关的奏折送到你那里去。”
谢承泽面上苦笑道,然而心中却在偷偷嘀咕,他当时在御书房让建帝送奏折,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即便他不提,建帝也早已有了这个心思。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心,听到他的这番话,谢瑾瑜浑身一震,只觉困扰多年的疑惑在瞬息之间被解开,他满脸愕然看向谢承泽,“二哥你,难道、难道……”
见谢瑾瑜这么震惊的模样,谢承泽当即灵机一动,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语重心长道,“瑾瑜,不必多言,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成为你成长的打磨石,是为兄该做的,也心甘情愿做的。”
谢瑾瑜只觉一股既酥麻又悲苦的情绪遍体蔓延,唇瓣微微颤栗,他眼眶泛红地望向谢承泽,眼底是如潮水一般骤然倾来的委屈与愧疚。
他没想过,也完全没想到,那个温柔又优秀的二哥之所以变得面目全非,之所以与他百般争锋相对,竟然只是为了配合父皇,磨砺铸就他的成君之路!
难怪,难怪他总是找不到二哥突然变性的原因,难怪二哥只对自己冷眼相待——
原来二哥从未变过,他一直都是最疼自己的!
他还说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看到谢瑾瑜愧疚得眼眶都红了,谢承泽便知这把局稳了。
原书的谢瑾瑜虽城府极深,但其设定却是内心极其在乎兄弟情义之人,若非他给了原主一次又一次改过的机会,沈渊也不至于与原主斗了十年之久。
所以谢承泽干脆添油加醋,将建帝有心且顺便的利用,化为他自己的主动帮助,从而彻底洗白自己的反派身份。
哎呀,他莫非是个天才?
谢承泽丝毫没注意到一旁沈渊的脸色都快黑成炭块了,他抬手咳嗽几声,被太阳晒红的脸蛋因他故意装病,显出几丝病弱苦楚之色,“咳咳咳,如今你已经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二哥这块打磨石,也该功成身退了。”
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二哥……”谢瑾瑜反手紧紧握住谢承泽的手,似是要将他的指骨深深嵌入融合自己的指缝之中,一瞬不移地凝视着他,“孤……我会对你好的。”
他会把全天下最好的,都送到二哥面前。
这是他从小便许下的承诺。
谢承泽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忽悠道,“二哥也希望瑾瑜对二哥好一点,你可是二哥最疼的弟弟。”
谢瑾瑜垂下眸,望着二人交缠的双手,唇角微微勾起,“当然,孤,最是喜欢二哥了。”
从小便是,现在也是。
“话回正题,父皇有意派人前往益州督查赈灾一事,只是百官互相勾结,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派谁去都不合适,唯有刚上任的礼部侍郎尚未站队,又师承沈太傅有一颗赤子之心,最是合适不过。”
“但沈侍郎毕竟是新人,刚入朝政没有话语权,强龙打不过地头蛇,地方官可不一定能被他使唤得动,所以必须要再派一个皇子协助他。又或者说,可以被沈侍郎借势使用……”
谢承泽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渊,“太子自然是不行的,四弟又没什么威望,唯有本殿这个宠名天下的二皇子,最是合适不过。”
他不忘自己的人设,轻咳两声后又道,“所以,你们想来请我出山南下益州,但又怕我舍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不愿去益州吃苦,对吗?”
原书中,原主便拒绝了南下益州,太子无奈之下自请前往,因为给沈渊撑腰而得罪了不少官员,这促使了他们走向拥立二皇子的道路,二皇子一党也逐渐形成。
伪龙夺嫡,益州之灾便是开始。
谢瑾瑜目光闪烁地盯着谢承泽,他就知道,二哥之前的蠢笨作为都是装的。如今他只是坐在承欢殿,便能将朝中与益州局势看得透彻无比,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以前的二哥真的是为了打磨他才藏拙?
心底的甜意与酸意流淌不止,但想到益州险况,谢瑾瑜心中又多了几分担忧,“益州情况不明,从京城赶往益州要一月有余,重建江堤也要三月有余,这期间若是遇上饥荒暴乱……”
如果谢承泽受伤,谢瑾瑜宁可自己亲自下益州。
见谢瑾瑜生出退却之心,沈渊当即上前,出言断了他的念想,“二皇子殿下智慧超群,必能担得此任,也唯有他能做到。”
沈渊十分清楚,谢承泽此人最是受不了别人的夸赞之词,前世他不少利用这一点,让自大的谢承泽气满志骄地踏入他设下的陷阱。
沈渊刚说完,便见谢承泽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瑾瑜是本殿的弟弟,他开口本殿自是愿意倾囊帮忙,只是这到底也算是帮了沈侍郎,不知沈侍郎会如何给本殿什么好处?”
这是来跟他要好处来了,沈渊内心轻呵一声,步步紧逼,“二皇子殿下南下益州,受惠的是黎民百姓,黎民百姓的赞言便是殿下得到的最好谢礼。”
谢承泽一笑,“是啊,百姓受益,赞言便是给本殿最好的谢礼,那沈侍郎受益,谢礼又是什么?”
沈渊:……
“是啊,益州一事一旦处理好了,沈侍郎的官途也算平步登云了。”谢瑾瑜跟着提醒道,对于沈渊的不知趣有些不满。
沈渊:……
沈渊咬咬牙,“那二皇子殿下,想要什么好处?”
谢承泽松开谢瑾瑜的手,赤脚缓缓朝着沈渊走去,那双勾人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便是本殿下想要的好处。”
第11章
愚蠢无能二皇子,孝死父皇谢承泽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寂。
片刻后,沈渊身形骤然后退,谢瑾瑜猛地站起。
“二哥——”
“二皇子殿下,你这是何意!”
“沈侍郎莫要误会,”谢承泽勾起沈渊的下巴,笑意盈盈道,“本殿的身子如今已经不太爽利,但这朝中还有不少蠹虫蚕食着我大建安王朝的气运,本殿希望你能够跟在太子身边,为其忠心效力。”
沈渊一怔,神色愈发幽深地看向谢承泽。
他以为,重生的谢承泽是想拉拢自己才说了刚刚那番话,他甚至做好了严词拒绝的准备,可没想到,谢承泽竟然把自己主动推向了太子。
为什么?
前世的谢承泽,分明三番五次向自己明示想要拉拢自己,他也十分清楚自己之于太子是多大的助力,谢承泽但凡聪明点,都不会放弃拉拢自己,以免自己投向太子的阵营。
现在把自己推开,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怕自己投入他的阵营后会改变前世的走向?谢承泽也想根据前世的走向提前布置,行万无一失的计划扳倒太子?
原本刚刚谢承泽那一番对朝堂和益州的见解,沈渊还觉得他重生后未免长进了太多,现在看来,他还是依旧的蠢笨无能。
看来是他多疑了。
沈渊退后一步,声音重重道,“臣心中有数,不劳二皇子殿下费心!”
他自己会投靠太子门下,不需要谢承泽画蛇添足!
谢瑾瑜也上前,拉住谢承泽的手,“二哥,我不需要别人,只要二哥陪着我就行。”
沈渊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知道太子重视兄弟之情,也知道太子才刚刚成长起来,可已是权臣之魂的沈渊听到这话,还是气得头顶冒烟,内心恨铁不成钢起来。
储君心软,乃是大忌!
谢承泽也是目光复杂地看向谢瑾瑜:不是哥们,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也就是沈渊师承沈太傅,沈太傅是教导太子礼仪伦理道德之人,且是妥妥的保皇一派,沈渊从小到大跟着沈太傅,自然也是沿袭了这一理念,“忠而不倔,谋而不逆”,是帝王最喜欢的不会谋逆造反的肱骨忠臣。
但凡换个有野心的权臣,早就一脚踹掉这个犹豫不决的太子,自己登基上位了。
捏了捏眉心,谢承泽面色疲惫道,“下益州的事情,我会同父皇开口,你们走吧,本殿累了。”
“二哥……”谢瑾瑜还想说什么,便被谢承泽瞪了一眼,他只好抿着唇带着沈渊离开。
待离开承欢殿,谢瑾瑜那张还满是委屈和依赖的脸,便是骤然变沉。
“沈侍郎。”谢瑾瑜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射向沈渊,“你刚刚婉拒孤的二哥,是想投靠二哥的门下?”
沈渊一怔,随即了然,看来太子还是知晓轻重的,怕他投靠到谢承泽的门下,壮大二皇子一脉的势力,从而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多虑了。”沈渊投诚道,“自古朝堂最忌皇子结党营私,臣自然不会投入二皇子的门下,而是殚精竭虑为陛下行事。”
“你知晓便好。”谢瑾瑜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沈渊一回京,便得到了二哥的青睐和重视,他实在担心二哥开口要走沈渊,从而又像幼时那般重待沈渊而冷落自己。
他好不容易才能和二哥重归于好,当下眼中容不得任何的沙子。
“走吧,孤带你见一些人,到时候南下益州,对你和二哥会有所裨益的。”谢瑾瑜冷淡道。
沈渊行礼:“是。”
……
沈渊和谢瑾瑜离开后,无痕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谢承泽身后,“殿下。”
谢承泽回头,“找到了?”
无痕半跪下身,抬袖将他脚底的细沙扑蹭干净,将赤红的鞋靴给他穿上,“是,事情已经办好了。”
“你不用给我穿。”谢承泽缩了缩脚,他一个大男人,让另一个大男人帮忙穿鞋子,总感觉怪怪的。
无痕手下的动作一停,抬头不解道,“殿下最近有些奇怪,好像变了个人。”
谢承泽:“……穿穿穿,本殿最喜欢你给本殿穿鞋子了。”
无痕低头,唇角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而逝。
殿下,真是从未变过。
穿好鞋,谢承泽便带着无痕往御书房那边走去,结果刚出门,就看到一抹略显眼熟的身影,正踩着巨大的竹梯往他的宫墙上爬。
门口的守门侍卫,抓耳挠腮地劝阻着,“四殿下,四殿下别爬了,这要是摔着了,小的们怎么跟二殿下交代啊!”
“你们别管我!是本殿偷偷进来的,跟你们无关!”谢子渺勤勤恳恳地爬着竹梯,后背还背着一个小红木箱,“本殿就远远看二哥一眼,送完老参我就走!”
谢承泽被逗乐了,朗声道,“那你继续爬吧,二哥先走了。”
“好嘞!”谢子渺应道,过了两秒反应过来,连忙回头看去,“二哥?二哥你出来了?”
他转头转得急,后背的木箱似乎重量不轻,受重力作用竟是直接朝后倒去,两个侍卫吓得瞪大了眼睛,但又不敢松开手里的竹梯,怕竹梯也倒下来砸伤谢子渺。
“啊——二哥救命!”谢子渺害怕地捂住了眼睛。
谢承泽快步上前,双臂微微一沉,牢牢地接住了摔下来的谢子渺,无奈道,“下次摔下来,先捂住后脑勺。”
谢子渺张开捂住眼睛的十指,刚刚束发的少年,笑起来眼神分外单纯,“二哥,我记住了。”
谢承泽将他放下来,替他理了理乱了的青色殿袍,“我要去父皇那里,你把东西给侍卫,便回玉芙宫吧。”
谢子渺连忙将背上重重的木箱递给旁边的侍卫,试探地贴到他的身侧,见谢承泽没有反感的意思,连忙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手臂,“二哥,我也去见父皇!”
谢承泽揉揉他的脑袋瓜,“行,随你。”
二人去了御书房,被侍卫告知陛下去了御花园,于是两人又择路去了御花园,在凉亭里找到了正在赏花下棋的建帝。
少了奏折烦扰的建帝,精神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看到谢承泽和谢子渺,他兴致盎然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来来来,你俩过来陪朕下会儿棋,李相的棋术实在是太臭了,朕实在不愿陪他玩!”
一旁的李相讪讪地笑了两声。
谢子渺装作没听见,坐到副位上开始摆弄茶水,谢承泽只好坐到了建帝对面,看向棋盘上的棋局。
建帝的黑子沉稳老练,可以说稳扎稳打,攻防皆备十分不好下手,而李相的白子虽处于败势,但也颇有几分巧思,稍加利用,不难赢下这盘棋局。
看来李相这是在让手啊,当下臣的,总是要哄哄皇帝的,输也不行,赢也不行。
不过当儿子的,就不用客气了。
谢承泽直接大杀特杀,把黑棋杀得灰头土脸,气得建帝撂棋盘不打了,“好你个谢承泽,是一点儿不让让朕啊?”
谢承泽敏捷地躲过棋子的袭击,嫌弃道,“父皇,你棋品真烂。”
输了就输了,怎么还带急眼呢?
谢子渺这时殷勤地将茶杯递了过来,“二哥,喝茶~”
建帝:……
朕的茶呢!
第12章
锦衣玉食二皇子,藏拙大师谢承泽
“行了,说吧,你们过来干什么?”输者清盘,建帝抬袖,认命地捏着棋子收拾棋盘。
“听说父皇有意安排沈侍郎去益州,儿臣也想去。”谢承泽直明了来意。
“哦?”建帝没抬头,继续捡棋子,“益州地势偏远,你自小便未离开过京城,恐怕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并不如京城这般繁华和睦……”
建安王朝之前,曾覆灭了无数朝代,大多都是因天地之灾与苛捐杂税令百姓生活疾苦,饥荒严重时甚至到达了卖儿鬻女的程度,绝望的群民奋起造反,最终致使这些腐朽的王朝覆灭。
先帝便是乞丐出身,在登基后吸取过往王朝覆灭的经验,兢兢业业地为百姓谋福。
但,建安王朝的地图实在太广了,广到天高皇帝远、君命有所不受,广到空虚的国库根本无法福泽万民。庞然的雄狮早已饥肠辘辘、瘦骨嶙峋,然而暴雨仍在下,风雪仍在倾袭,贪财的鬣狗们在一旁虎视眈眈,幼小的狮子们却在襁褓之中,不知风雨欲来,死亡将至。
雄狮尚且可以恐吓住那些鬣狗,却抗不过天灾的刻意刁难,建帝十分清楚,户部尚书有一句话说对了,若再不改进岷江江堤,益州或将真的会在未来逐渐成为荒土,而一旦废城开了先例,各地百官将纷纷效仿,鬣狗趁虚而入,建安王朝将踏上自取灭亡的道路,不复存在。
益州之事,必须成,哪怕是拖个十年五载,也绝不能让它成为废城!
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这天下有人能想出办法彻底解决岷江的洪涝之灾,让江都平原的一千万亩肥土皆成为可以种植的农地,为整个南方提供丰富的粮食,为朝廷充盈国库,继而福泽北方贫区,令建安王朝再活五百年!
“承泽,益州一事,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你从未吃过苦,朕不放心你去。”建帝收拾好棋子,这才抬头深深地看向谢承泽。
他这个二儿子,小时候也算是聪慧好学,敬爱兄长又疼爱幼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长歪了。
他曾想过是不是泽儿府里那些家臣太蠢了把他带坏了,也考虑过要不要强硬杀掉他们,但又担心泽儿太过聪慧,真的挡了太子的路,所以才没有动他们。
可泽儿这几日的表现,却仿佛重新长回了脑子,他派人暗中调查,却得知承欢殿近日并没有多出什么新的家臣。
好似那个聪慧的泽儿,又突然重新回来了。
那他是否能放心,让承泽南下益州?
建帝拿不定主意。
谢承泽站起身行礼,“父皇,儿臣知晓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十分蠢笨,但是……”
他瞥了眼建帝,声音掷地道,“太子如今被打磨得已成气候,儿臣这块打磨石,也该转行成为太子的助力,为建安王朝添砖加瓦,扫清朝廷蠹虫了。”
建帝一怔,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承泽,难道你已经知道……”
谢承泽垂着腰,没有应答。
“你可是怨父皇?”建帝暗暗偷觑谢承泽的脸色,他没想到,承泽竟然早就看出自己利用他打磨太子。
“父皇一向溺爱儿臣,儿臣若不甘愿,父皇难道还会逼儿臣?”谢承泽微微一笑,“无论是为了父皇,为了三弟还是为了建安王朝,儿臣都心甘情愿成为一块打磨石,左右不过是丢些脸面罢了,值得的。”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建帝感慨道。
“早就知道了。”谢承泽回了个万能答案。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就说,他这个儿子明明十分聪慧,怎么会突然变笨呢?原来这几年他都在故意藏拙,只为了让太子成长得更快……
如今突然罢朝,这是觉得气候已成,该转变身份来帮助太子了。
而他这个当爹的,竟然没看出自己儿子的用心良苦,反而理所当然地利用他……
建帝不禁紧紧握住谢承泽的双手,脸上又心疼又愧疚,“孩子,委屈你了,是父皇对不住你。”
见建帝这副神色,谢承泽就知道,自己又忽悠瘸一个。
不过他也挺好奇的,到底是他自己太单纯自以为是了,还是建帝和太子太好忽悠了,竟然都信了他的洗白之词。
反派都这么好洗白吗?
谢承泽正疑惑着,便见建帝声色激动道,“泽儿,这益州,你且大胆的去,朕赐你尚方宝剑,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谢承泽:?
还有这种好事?
一旁的谢子渺连忙凑过来,“父皇,我也想去!”
建帝大手一挥,“准!”
谢承泽转头:?
不是?你闹呢?我刚刚说去你就左右为难,谢子渺说去你就爽快答应了?
而且,你要不再想想?这不是去游玩,我带谢子渺去益州那不就是相当于多带了个拖油瓶吗——父皇?父皇你别跑啊——?!
父皇!!!
——
翌日,皇帝任命沈渊为枢密使,令其与二皇子、四皇子即刻南下益州督查赈灾一事,朝堂众臣议论纷纷,最终建帝拍板,此事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