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止住脚步,身后的徐宴时‘噗嗤’一下撞到她身上。她一怔,茫然地回身望着徐宴时,头越来越疼。徐宴时也一愣,忙摆着手解释:“神女,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忙向后退了几步,引开两人的距离。
姜婳不愿同他计较,也实在不愿意去面对那个奇怪称呼,转身不再理会他,轻笑着同船夫们打了招呼。
徐宴时怔了眼,眼睛眨了又眨。
他的神女,对别人好温柔呀......
姜婳跟着一位船夫,到了开船的地方。她新奇地看着船上的一切,然后转眼,就又看见了一旁的徐宴时。
姜婳:?
徐宴时摸摸鼻子,轻声道:“神女,我是来道歉的。”
日光之下,他收起了一直的纨绔模样,倒是从上到下都透出了一丝矜贵。只是下一刻,他直接举起手,一本正经道:“我发誓,我对神女,只有满心的倾慕,什么吓到神女撞上神女都不是我的本愿。”
“所以神女,别气啦!”
他顽皮般冲着她眨了眨眼。
......
船夫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姜婳只觉得脸都红了,轻声怒斥:“我没同你生气。”
船夫在一旁笑得更大声,姜婳虚握了握手,转身就是要走。
徐宴时小声道:“别生气啦,嗯,明日就要到长安了,我带神女去逛长安好不好。长安我可熟了!”
船夫在一旁似乎也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大声了,转为小声的咳嗽。
这公子怕是话本子看多了。
走又被拦住,留下又脸红,听见徐宴时的话,姜婳转身看着他。
徐宴时怔住,因为他竟然从他冷若寒霜的神女眼中看见了一丝温柔!那可是温柔!
然后,就听见她轻声说道。
“逛不了长安啦,神女来凡间是有期限的,明日我就......嗯,看见了吗?”她手指了指面前的海水撞击石块漾起的泡沫。
徐宴时一愣:“什么?”
姜婳已经从他身边偷偷走掉,轻声说道:“化成泡沫了呀。”
船夫再也忍不住,捂住笑了起来。
看着人走远,徐宴时才后知后觉捂着头,低头疑惑:“神女也要点卯?真可怕。”
走出一段距离,姜婳自己也不由得垂头笑了声。
她轻轻靠在栏杆上,垂头望着波涛的海面,想着明日就要见到姨娘了,便是连遇见安王这般的事情,也影响不了她的心情。
这几日日光都很好,不像上一次,每日都阴雨连绵的。
姜婳一边想着要在长安呆多久,一边谋划着下次带姨娘离开长安也可以寻个天气好的日子。姨娘最近都不太用吃药了,也许久没有病发过了。
她垂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
晚间。
姜婳偷偷找了船长,船长听了她的话,笑着应了。
“小姐放心,明日我们便按照这个说辞,告诉那个公子。那公子看着也无坏心,小姐到了长安,便将一切都忘了吧。”
姜婳点头,船长不知道徐宴时身份,但是她知晓。
她其实不太能将现在的徐宴时同上一世最后那双孤寒的眼对起来,但世事难料,同她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虽然他一口一个‘神女’,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冒犯她。
她只是莫名其妙被他惹的有些心烦,若真说生气什么的,也是没有的。
姜婳收拾着东西,看着木桌上船夫送来的几块囊,手顿了顿。
明日船到长安,还是晚间时候,一个船夫敲响了她的门。她开门时有些讶异,因为今日的晚膳时间已经过了。
来的船夫是一个比她稍大几岁的青年:“小姐,这馕你带着,日后上了岸,可就难吃到了。”
说完,青年便红着脸走了。
留着姜婳一人,看着手中的馕。她其实没太感知过这般纯粹的善意,许久,也只是低头轻轻笑了笑。
明日要早起,姜婳收拾好东西便睡了。
等到船夫来敲门时,天色才蒙蒙亮。姜婳轻手轻脚地从船舱走出去,看见了远处蒙蒙亮着一盏灯。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长安了。”船长站在她身旁,笑着说。
姜婳挎着自己的包裹,手指尖有些颤抖。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船长笑呵呵的:“神女也会紧张吗?”
姜婳被这一生‘神女’唤红了脸,这两日在徐宴时口中挺多的,原来旁人唤是这种感觉。她垂了头,向着行礼端正行了个礼:“这几日多谢,日后若是何处用得到我,一定告诉我。”
姜婳认真地道谢,船长乐呵呵地接受了。
“那便同小姐说定了,家里面几个混小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我惹出点事情来。”
姜婳知晓只是打趣,她听船夫们说过,船长日夜跑船,就是为了供家中几个小公子读书。听说有一个,年纪轻轻便才学不错,日后定是要为官的。
她在屋中留下了一些银两,虽然不多,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再抬头时,船长笑着道:“小姐,平安到长安了。”
姜婳望向雾蒙蒙一片的长安,眸静静地看向前方。
重新踏上长安时,她眸依旧颤了一瞬,但想到是去见姨娘,她心中又轻快了不少。同船长还有船夫们告别后,她便一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向着李大夫信中同他言的地方走去。
船长向着船员看了一眼,一个船员暗暗跟在她身后。
是保护的意思。
日上三竿,徐宴时才伸了个懒腰,阳光懒懒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笑着推开了门。
新的一天,他要去向神女请安了!
然后,就看见船夫们正在搬卸货物,见到他,都‘噗嗤’一声开始笑起来。
徐宴时四处转了转,怎么都没见到姜婳,小声拉了一旁的船夫问:“船上那个很好看的小姐呢?”
船夫望了望一旁的船长,船长叹了口气:“今日阳光初升之时,神女化作海面上的泡沫消失了......”
徐宴时一怔,眼睛都红了,整个人生无可恋地跌坐在地上,简直比那日满身是血还狼狈。
船长和船夫走远了,闷着头一直笑。
“船长,这公子居然真的信。”
“......谁知道呢哈哈哈哈哈哈。”
徐宴时浑然不知,船夫们卸货卸了一下午,他瘫坐在日光之下一下午。远远看出,青年红着眼,衣衫都湿了一片。
*
姜婳挎着自己的小包,向着李大夫给的方向去。
走过点心铺时,她止住身子,去买了两包姨娘喜欢的点心。随后轻笑着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身后偷偷摸摸的船夫。
被抓了个现行的船夫:嘶。
姜婳上前,将其中一包点心递过去:“多谢。”
她没有多说,倒是船夫红了脸。姜婳提着剩下的一包点心,向着郊外去。等到了院子前时,她同船夫挥了挥手,意思是她到了不用送了。
船夫走后,姜婳转身,突然发现院子外面停着一辆马车。
......有些熟悉。
她未同姨娘说她这几日会回来,原本是想给姨娘一个惊喜,但......似乎,姨娘也在给她‘惊喜’。
她正犹豫间,门突然从里面推开了。
一只公鸡突然开始‘喔喔喔’,姜婳抬头,同里面的谢欲晚对上眼。
她捏着点心的手一紧,随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扑进了一旁的姨娘怀中。
谢欲晚淡着眸,看那道娇小的身影从自己身旁穿过,他轻轻垂着眸,也不曾向后看上一眼。
姜婳旁人无人般搂着姨娘,轻声道:“姨娘,小婳回来了。”
季窈淳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快来见过谢大人。”
姜婳被迫转身,抬眸望向谢欲晚。
几日不见,他的病似乎好了些,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已经无大碍了。
谢欲晚却没有看向她,只是同季窈淳道:“在下这便离开了。”
季窈淳忙轻声道:“大人公务繁忙,妾身送送大人。小婳,同我一起相送。”
在姨娘面前,姜婳向来很是乖巧,她压下满心的疑惑,轻声道:“见过谢大人,姨娘,我去送便好。”
语气陌生得,似乎前世那些耳鬓厮磨都是幻影,他们从未相识。
谢欲晚淡淡看着,衣袖下的指尖微动。
那辆马车安静地停在远方,姜婳向着马车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欲晚轻声道:“橘糖没有来,你若是想见她,去丞相府便好。”
一时间,姜婳有些怔。
她其实不太明白身旁这个人是否算了解她,如若了解,前世有些事情便太说不过去。如若不了解,她如今只是一个眼神,他也知晓她心中所想。
她淡淡摇头:“不用了,我此次回来长安,只是想来看看姨娘。”
谢欲晚没有再说话,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一些事情。
例如为什么姜婳从前百般不愿,如今却回了长安。
例如为什么谢欲晚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嘶——”
“嘶————”
马夫拉着马儿,在一旁候着。
姜婳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何寒暄的必要,行了一个礼,转身向屋子里走去。走到一半时,她身后传来了马车离开的声音。
她眸怔了一瞬,随后快步向屋子里面走去。
季窈淳早在门边等她,温柔道:“送谢大人走了吗?”
姜婳不由将满心的疑惑咽下,上前抱住了姨娘,轻声道:“怎么只关心谢大人不关心我,姨娘几月都未见我了。”
季窈淳不由失笑:“询问一声是礼数。”
说着,她温柔地摸了摸怀中人的头,轻声道:“这几月小婳不是送来了好多信,每一封姨娘都有看,还以为下次要见到小婳在江南了,谁知道小婳今日便回来了。”
姜婳眸红红的,却含着笑:“那姨娘开心吗?”
“开心。”姨娘温柔地笑了出来。
姜婳眨了眨眼,从一旁拿出才买的点心:“刚出炉的杏仁糕,还是热的,姨娘尝尝。”
季窈淳听话地拿了一块,放入唇中。
姜婳用手撑着头,认真地看着姨娘吃。等到姨娘用完一块时,将一旁的茶水递了过去,轻声问道:“今日谢大人怎么会来?”
“之前在府中,谢大人身边的大夫为我看了病。回去之后,大夫同谢大人说,我的病症,书中鲜少有记载。大夫便求了谢大人,每月来为我看一次病。原本出了姜府,这一月一次已经断了。但前些日李大夫去抓药时,用的是那个大夫开的药方。那个大夫认出来了,便又同李大夫一同上了门。从前为我看病时,谢大人便会一同来,今日也只是同从前一样了。”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道:“知道了。”
看出她的情绪不对,季窈淳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小婳。”
姜婳将头埋进她怀中,轻声道:“姨娘不是在信中同我言,病已经好了吗。又是同李大夫一起哄骗我,罚你再吃一块杏仁糕。”
她软软地说着,逗笑了季窈淳。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原本一直‘喔喔喔’的鸡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姜婳在姨娘怀中闭上了眼,手指有些颤抖。
她没想到她回到长安的第一日,便遇见了谢欲晚。
还是......以这种方式。
若是真如姨娘所言,是这一世这般,还是上一世......也是这样。
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一切涌上心头,让她的心变得有些乱。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在她重生之际,姨娘便已经死了。可这一世,姨娘不仅活了下来,身体还比从前好了不少。
她很清楚,在她重生过来同谢欲晚眼眸相望的那一刻,谢欲晚就已经重生了。
她曾经以为,她和谢欲晚是同时重生的,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
姜婳突然有些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她几近逃避地不敢去放任自己有任何期待。
*
马车之上。
莫怀将一杯温热的茶递上去:“公子。”
谢欲晚淡淡捏着手中的书,轻声道:“今日为何会遇见?”
莫怀轻声道:“那边传来的消息会晚上半日,昨夜风大,船比寒蝉预想的快了半日。船上使用飞鸽太明显了,寒蝉以为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说完,莫怀轻声补了一句:“不能让小姐看见吗?”
谢欲晚一怔,接过了莫怀手中的茶。
莫怀偷看着自家公子,见许久之后,公子也不曾说什么,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过两日是大人和夫人的忌日,公子今年要回商阳吗?”
这原本是个忌讳话题,想起适才公子遇见了姜三小姐,莫怀才敢提上一提。
公子已经十年都未在这日回去过了。
莫怀等着答复,许久之后,才听见一声淡淡的:“你替我写封信送回商阳,同之前一样便好。”
莫怀手一抖,这是又不回去的意思了。
当年夫人全了夫妻情谊,谁都置喙不得,但那年公子才六岁呀......
风吹起车帘,郊外偶尔能传来一两声狼叫。
谢欲晚垂着眸,神色淡淡。
第40章
夜幕降临。
姜婳在姨娘怀中,
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重生之后,她总喜欢如儿时一般,蜷缩在姨娘怀中。她有时动作会有些凝滞,
直到那双柔软温柔的手,
轻轻抚摸她的背,
她才恍若清醒一般,从那些迷雾中醒来。
她轻轻闭着眼,又向姨娘的怀中靠了一分。
即便已经不太用药了,姨娘的身上,
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药香带着轻微的苦和涩,却能让她无比地安心。
在微微摇晃的烛光之中,
季窈淳温柔地望着怀中的女儿,
她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女儿偶尔僵直的背。
似乎没有太哄,
姜婳就觉得自己睡着了。
入了梦,
她又看见大片大片的雪,白得,
甚至有些假了。周围白茫茫一片,
唯有她的脚下,是干干净净的一片土,一点湿润都没有。
她伸出手,雪却似乎认得她,
避着她走。
姜婳怔然,向着天穹望去,
依旧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她感受到漫天的孤寂,
但这孤寂,却不是她的。
天蒙蒙亮时,
那一片白雪终于在她面前缓缓消失,在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在呢喃之间,听见了一声佛语。
只是太轻了,她未听清是什么。
*
隔日。
因为晚间睡得很熟,姜婳很早便起床了。
“喔喔喔——”
“喔喔喔————”
姜婳穿好衣裳,洗漱完,向着院子中走去,果不其然就看见了一只大公鸡。大公鸡望着她,又是‘喔喔喔’了一声。
姜婳突然想起了在姜府的那只鸡,摸了摸鼻子。
她那日同于陈翻船走的时候,大公鸡就在角落安静地盯着他们。现在想起来,昏暗的烛火下......
身子顿时有些僵住,姜婳立刻转身,避开了这只大公鸡的视线。
天下的大公鸡是不是都长得一样,怎么姨娘院中这一只同她院中那一只那么相似。姜婳没有细想,避开大公鸡去一旁的小溪边。
一个小丫鬟正在洗衣服,见到她来,笑着到:“小姐晨好。”
是个十三四岁比她还稍小的少女,姜婳轻声道:“嗯。”
少女又甜甜笑了一声:“小姐,唤奴蒹葭便好。还有,远处那个正在采蘑菇的侍卫叫石头。石头什么都会,小姐如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石头。”
姜婳在心中记下名字,温柔道了一声:“好。”
小溪的水晃晃悠悠的,顺着山石向下流。姜婳伸出手,轻轻拨了拨,春日的水晨时很是冰凉。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人。
她轻轻地看着手中的水,收回手,用帕子擦拭了番。
蒹葭从身后唤住她:“小姐,昨日姨娘说香料都用完了,让奴今日提醒一番。奴现在洗衣裳,应该要到午时,怕误了姨娘的事情,小姐可以帮忙传个话吗?”
姜婳自然应下,轻声道:“要什么香料,我直接去帮姨娘买吧。”
蒹葭很快道出了,甜甜笑着:“要不我给小姐写个单子吧。”说着,她用帕子擦干净了手,从怀中拿出了劣质的宣纸和小快磨尖的炭,‘噗嗤噗嗤’写了起来。
姜婳柔着眼看着,想到院子之中挂着的书,心中了然。
很快,蒹葭就把一张长长的单子递了过来。姜婳粗粗看了一眼,都是些寻常香料,点了点头:“知晓了,多谢蒹葭。”
蒹葭忙摇头,小小的脸上满身笑意:“要石头陪着小姐一起进城吧,这山间有狼,虽然只晚上出来,但万一小姐遇上了就不好了。石头,石头很厉害的,可以单手擒狼。”
听着这夸张的描述,姜婳掩唇笑了笑。
“好。”
同姨娘说了一声,石头驾着马车,姜婳拿着单子进了城。
其实买香料这种事情,让蒹葭或者石头去都行,但她想去见一见当铺当家的。这些日他帮她良多,如何她也要登门感谢一番。
阴家的事情才过去几日,长安城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姜婳掀开车帘,静静地望向窗外。
朝堂上的事情,她有印象的其实并不多。前一世府中的事情已经占去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偶尔闲暇时,也要在书房同夫子们学习诗文。
她知晓的前世的大事,大多数都是闲暇时橘糖随意同她讲的。
橘糖同她讲銥誮故事,哪里新奇讲哪里,故而大多数事情她也只记得一个结局。
马车停了下来,石头轻声道:“小姐,到了。”
姜婳应了一声,石头这才掀开车帘,搀扶着姜婳下了马车。怕生意外,姜婳出门戴了一方帷幔,遮住了自己的脸。
进了铺子,姜婳直接将手中的宣纸交给小二:“麻烦小哥按照这上面写的抓了。”
小二爽快应:“好咧小姐,半两银子。”
石头从怀中拿出银子,递过去。很快,一包香料就递了过来。石头接过来,向姜婳望过去。
姜婳轻轻点点头,意思是他们也可以走了。
才一转身,远处一道水红衣裙的女子就轻轻扬起了眉。姜萋萋轻声‘唉’了一声,笑盈盈地望着远处的姜婳。
隔着数道人群,姜婳亦抬头望向姜萋萋。
长安的事情她一早便派人打听了,不知是祖母还是谁,将她同于陈私奔的事情拦了下来,对外只称她去寺庙祈福了。
当时同于陈出逃时,她便想到了这一点。小姐同人私奔,姜家便是不要姜婳这个小姐,也不会任由这般丑闻流传出去。
所以她逃的不算犹豫。
后来派人在长安打听,姜家对外的说辞也一如她所料,只说她去寺庙中祈福了。长安城没有谁会关注一个不受宠的小姐去哪个寺庙祈福了,这件事情自然而言就过去了。
此时,她望着姜萋萋。
姜萋萋亦笑盈盈地看着她,然后,状似无意一般拉了一下身旁女子的衣衫,娇声道:“二姐姐,远处那道身影我看着似乎有些熟悉,有些像三姐姐呢。”
姜玉莹蹙起了精致的眉,不耐烦道:“祖母不是说她去寺庙祈福了吗。”
虽这般说着,姜玉莹还是顺着姜萋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一道素白的身影就淡淡站在远处。
姜玉莹在看见她的那一瞬,眸中的厌恶陡然而生。姜萋萋唇边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轻声迎了上去:“三姐姐。”
姜婳眸静静看着远处的两道身影,手轻轻地攥紧,停在原地。
她认真地望着姜萋萋,突然想起上一世,有个小奴仆指着地上的衣裳:“这......不是三小姐的衣裳吗?”
那日宴会上,只有她因为姨娘新丧,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
那小奴仆道了一声,长安城中便人人知晓了,爬丞相大人床的她姜三小姐姜婳。可为什么呢?
即便是素白的衣裳,同谢欲晚的衣裳交叠在一起,如何能一眼便认出是她的。
远处那道水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姜婳眸中浮现了一丝嘲讽的笑。
因为姜萋萋。
唯一知晓那张床上是她的人,便是姜萋萋。在姜萋萋的预想之中,这原本是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要破了姜玉莹丞相夫人的美梦,也要顺带解决她。
只是未曾想到,那日谢欲晚护下了她。
姜萋萋便轻飘飘用奴仆的嘴,戳破她的身份,将事情传扬出去。
什么‘有软肋’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姜萋萋要的是姜玉莹的美梦破碎和她的身败名裂。
她前世不曾细想,同姜府有关的一切,她都尽力避开。可这一世这些事情再发生在她眼前,有些东西便露出了端倪。
比如姜萋萋。
水红色的身影已经到了她身前,姜婳垂着头,甚至小步地向后退了些。
姜萋萋温柔笑着,上前牵住了她的手:“三姐姐,你不是在寺庙中祈福吗?好可惜,三姐姐祈福了三月的郎君,怎么......唉。”
姜婳怔了一瞬,望向了姜萋萋。
姜玉莹远姜萋萋两步,听见她这一番话,倒也没有笑。她冷冷地看着姜婳,明显还记得之前宴会上的那杯酒。
隔得近些,姜婳看见姜萋萋的脖颈处,有一道细细的伤。
她很熟悉的伤,应该是被姜玉莹用钗环的穗子‘不小心’划伤的。她如寻常一般垂着头,手被姜萋萋看似温柔地挽住,远处石头望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
后面的事情似乎就同她无关了,从姜萋萋和姜玉莹的神情中,她知晓了一件事情。她们都以为她前两月真的在寺庙祈福。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马车悠悠地载着她回到牢|笼。
是第一次,姜婳从外面看这座不曾破落的姜府。它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深重的红漆,乌黑的瓦片,门前两头威严的石狮子。
马车停在了府邸前,因为是姜玉莹出行的马车,府中很快就有人来迎接了。姜婳也第一次被姜府的人搀扶着走下了马车,她静静地随在姜玉莹身后,垂着眸,一言不发。
姜萋萋同她一起走在身后,见姜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由笑意盈盈。
她温柔道:“三姐姐也别怪妹妹,妹妹曾为姐姐指了一条生路,甚至将这些年攒下来的银钱都给了姐姐,可是姐姐却一走了之,实在辜负了妹妹。”
说着,她声音又温柔了三分:“没有三姐姐啊,我们府中其他姐妹实在受不住。三姐姐至清至善,定然不会同妹妹一般计较。”
姜婳抬头,眼眸中映出了姜萋萋虚伪刻入骨子里三分的脸。
远处的姜玉莹似乎有什么事情,今日还未折腾人,便急匆匆地走了。姜婳淡淡看着,知晓等姜玉莹闲暇了,又会如寻常一般折腾她。
入了府,便没有人管顾她了。
抬眸望向四处,她有一瞬的茫然无措。第一次,她真正在想。上一世,甚至这一世,她真的有一次真正逃出姜府这个泥潭了吗?
她说不出。
她真的去了江南,江南很美,有好多好多的花。那日爬上那堵墙,她在隔壁那个院子中,几乎见到了江南的整个春日。
想着,如若在江南呆到冬日,雪也一定很美。
应当同前世那场寒了她尸骨的雪不同,同梦中那漫天虚妄的雪也不同,可能江南的雪,真的会温暖一些。
可似乎,她从不曾真正地属于江南。
起码现在不是。
姜家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她便永远给不了姨娘安宁。今日在长安姜萋萋能一眼认出她,明日在江南便有人能一眼认出姨娘。
她无权无势,到底还是什么都护不住。
于陈曾给了她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当那场火燃起,现实才缓缓凸显它的狰狞。她那日抱着那个浑身颤抖的少年,像是抱着自己的一场梦。
隔着衣衫,她触摸到梦的呼吸,她同他一同落泪。
不知不觉此刻她也晕了眼睫,似乎也不会损坏她在府中的软弱形象,或许从前的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能以此方式获得短暂的‘自由’。
行至一处假山,姜婳看见了地上的花,她怔了一瞬。
然后陡然被一双手从身后牵住。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一刻,她下意识挣脱开,然后就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谢欲晚修身似竹,气度清贵,淡淡道:“为何要回来?”
四下无人,适才纷乱的心思在见到谢欲晚的这一刻陡然而止。她望着谢欲晚,眸中恍然看见那场白的发假的大雪。
假山默默在她们身后,风悠悠地撞了又撞。
姜婳望着自己的手腕,谢欲晚骨节分明的手依旧紧紧在上面扣着,即便是前世,他也外面也罕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
她轻声道:“放开我,姜萋萋同姜玉莹看见了我,我便只能回来了。”
谢欲晚平静看着她的眼:“侍卫就在旁边,你能走。”
“也是你的人吗?”姜婳语气不太意外,她抬眸望向面前矜贵的青年,突然轻声问道:“姨娘是你救下来的吗?”
谢欲晚没有言语,眸中的神色也不曾变化一分,望了姜婳许久。
姜婳这一次没有避开,她那日回去触不及防见到了谢欲晚,蒹葭和石头都是谢欲排的人,姨娘的病好起来是因为谢欲晚。
这些事情,一旦起了一个头,真的不是很难猜。
她合乎情理地想到了姨娘的死,她望着青年淡漠的眼,有那么一瞬她期待出现一分不同寻常的神情。
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已能够看明白谢欲晚,她知晓他的执着,明白他的固执。
可他现在在做她看不懂的事情。
她心如止水,却还是在某一刻,轻轻地动了一下。
适才因为落了泪,她的眸有些许的红,此刻抬起望向谢欲晚时,他因为那一抹红怔了一瞬。
他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何出现在丞相府。
莫怀将消息报了上来,他恰巧无事......
他不知道。
只是觉得她会不太开心,他便来了。见她红了眼眸,他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上一世她很少在他面前表露情绪,若是见了泪,他便会将她抱在怀中。
可这一世他不能这样。
他一双凤眸中浮现了一丝困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困顿。他曾经对于陈带她离开姜府的行为嗤之以鼻,因为他以为那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站在她的位置,他要做到一定是扳倒姜府,而不是逃避。
可她应了于陈,她同于陈爬窗,钻狗洞,在无人的山林间奔跑。
这些其实都没什么,但是做这些时,她很开心。
他第一次因为她脸上的笑,搁浅了自己的计划。或许......姜家对于她而言,也没有如此重要?他以为拔掉这根刺,她心中的伤才能彻底地好,但可能也不是。
她不是他。
于是他放任自己将她留在江南,可不过几日,她又来了长安。
是因为季姨娘,他亦觉得合乎逻辑。
可她又回了姜府。
此刻红着眼问他:“姨娘是你救下来的吗?”
是他救的。
在他毫无波澜的人生的某一日,他抬起眸,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一道佛音在他脑中一声又一声地呢喃。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他承应,万事万物,便是如此。他不会如小婳看的话本中的人一般,妄图以蜉蝣之力,去撼动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