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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橘糖心疼地将她一把抱住,车帘微微掀起,她看见一辆囚车从他们马车身边驶过,囚车上被扔满菜叶子的男子,她认识,是前些天被传派人行刺天子的安王。

    她同那男子孤傲的眼神对上了一瞬,随后便匆匆而过。

    橘糖不合礼制地将她拥在怀中,她也没有推开,只是,那个从前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怀抱,此时,也变作了寻常。

    *

    到了府中。

    姜婳便去了书房,这几日她宿在青山那边,府中已经堆积了许多事情。过些日子,她要同谢欲晚一起去江南,在那之前,这些都要处理完。

    到了日暮的时候,橘糖敲了敲门:“娘子,公子回来了。”

    姜婳持着笔的手一顿,轻声道:“前些日的事情,还没忙完。你先去......布膳,等会,我便去。”

    橘糖眨了眨眼,也没多想什么。

    平日,只要公子回来,娘子都会第一时间去迎公子的。可能是事情真的太多了些,她心想。

    书房内,一处暗影中,寒蝉陡然出现。

    姜婳将手中的笔放到笔架上,闭上账本,望向那清冷的少年。

    她轻声道:“怎么了吗?”

    寒蝉一张死人脸,像是从未变过一般,此刻,亦是冷着一张脸问:“今日夫人同夫人祖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姜婳眸色平静:“所以?”

    寒蝉声音难得软了一分,只是少年不太习惯这般说话,语气有些别捏:“寒蝉想同夫人做个交易。”

    姜婳眼眸垂下,也没听是什么,轻声道:“不做,你大可以按照今日所听到的,直接上禀。”

    许久,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姜婳怔了一瞬,发觉自己有些迁怒了。她因为祖母那番话来的怨气,如今还未发泄,适才迁怒到了寒蝉身上。

    思虑片刻,她松开了握着茶杯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寒蝉,你先说吧,不用交易。”

    暗影中,向来冷漠的少年第一次声音温柔了下来。

    *

    “娘子,到用膳的时间了。”橘糖敲着门,轻声道。

    姜婳望了暗影一眼,应了声‘好’。

    *

    食不言,寝不语

    姜婳同谢欲静用着晚膳,她照例用了平日的量。

    她垂着眸,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向旁边看上一眼。处理了半日府中事务,她的心依旧乱得可怕。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身旁的人。

    “小婳。”

    是谢欲晚的声音。

    她一怔,惶然间,望向了两日未见过的人。他实在拥有一副太好的皮囊,故而当她将这些日发生的事,同他联系在一起时,脑中出现的,便是这张脸。

    她轻声应了一声。

    谢欲晚定眸看着她,许久之后,温声道:“我已经同陛下说了,这一次秋狩,丞相府便不去了。待到安王这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便去江南。到时乘船而下,应该能短几日路程。待到在那边过完年,再回来。”

    姜婳望着他,知晓这一切,只是因为姨娘留的那封小信。

    她心中茫然,这些好,谢欲晚,是因为愧疚吗?

    也是,他似乎也从未说过一句爱。

    或许是她误解了,如若他本就不爱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源于对姨娘的愧疚,那她为爱加的那些罪名,便是污蔑了。

    似乎......只要他不爱她,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是因为愧疚,在府中,她自荐枕席时,清冷矜贵的公子,没有推开她。

    还是因为愧疚,在她被长老们为难,跪在祠堂半日之后,他持着一盏灯,站在那颗榕树下,同她说‘回家’。

    亦是因为愧疚,他挡了那偏了一分......

    姜婳心中念不下去了,真的有人,会因为愧疚,做到如此地步吗?她知他守礼法,遵规矩,是一个端方的君子。

    但是姨娘的苦难,到底,同他是无关的。可,如若不是因为愧疚,又是因为什么?

    姜婳平静地望着谢欲晚,声音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

    夜间。

    谢欲晚回到房中时,姜婳正在看书。

    她的心太安静了,在这寂静的夜中,令人害怕。于是她打开了案几上的书,顶着油灯的光,翻阅着。

    门被轻敲,然后“咯吱——”一声,被打开。

    清冷的月色之下,是一身月白袍子的谢欲晚,她抬眸向他望去。

    他向她走来,牵住她的手。

    她怔了一瞬,是温热的,那应该是适才刚洗了澡。她同往常一般,回握住他的手。他们日常便是这般,很少言语。

    等到烛光熄灭,衣衫褪去的那一刻。

    姜婳不知晓自己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轻问了那么一句:“谢欲晚,你爱我吗?”

    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未如此直白。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只是,突然很想问问。就像是她想去看江南的那场雪一般,她也想试着问一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惶然地在他的爱中生活了许久,可或许,这爱,本就是一场她为自己造的谎。

    谢欲晚语调平静:“为何如此问?”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烛光下,眸色同样平静的姜婳。

    姜婳怔了一瞬,轻声将自己投入他怀中,避开了眼眸的相撞。她似许多年前一般,攀上他脖颈,环住他。

    如此算。

    这十年,本就已经算偷来的了。

    心痛吗?

    其实,好像也还好。比起姨娘,这世间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淡了。谢欲晚,也不过众生之中,稍稍浓烈些的一笔。

    他不爱她......

    那太好了。

    这世间,她终于,再无什么留恋的东西了。她要去看姨娘信中江南的雪,看完了,便自请下堂,同姨娘一起眠在青山。

    一声闷哼声从她贝齿间传出,在昏暗之中,她平静地望向身上的人。

    似乎......又在为了什么生气了,应当,也同她有关吧。没事,再过些日子,他就再不用为她生气了,也不用......再愧疚。

    太端方守礼的公子,才会被这小小的愧疚,捆绑了一生。

    *

    又过了一月。

    姜婳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一日推开门时,望见了房梁上的冰锥。

    ......那长安,应该快下雪了。

    上次他同她说了去江南的事情之后,这一月,未再提过。宫中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最近,真的很忙,连她都鲜少能见到他。

    今日虽然回了府,但也有一贵人一同回来了。

    就在这时,橘糖推开门,小声道:“娘子,你上次让橘糖去寻的人,今日给娘子递了拜帖。”

    她回眸,淡淡望向橘糖,轻声道了句:“好。”

    橘糖捏着拜帖的手指发紧,犹豫许久,还是说道:“娘子,即便要为公子纳妾,也无需......如此家世。虽是庶女,但那毕竟是亲王府。娘子,日后......”

    姜婳淡声一笑:“以谢欲晚权势,便是公主,那些大臣又会说什么?”

    橘糖哑声,是没有人敢说什么,但是,她的娘子......

    似乎就只是一个小插曲,说了一嘴后,姜婳再没有提过。那方拜帖,就那样躺在她面前的书桌上,许久,她都未翻开。

    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账本,待到橘糖离开,她对着角落的寒蝉,轻声道:“上次你说的事情,我不能应你。不过,我会安排好橘糖的去处,你放心,会比你求我的,要好上许多。”

    角落里暗了一分,寒蝉未再说话。

    许久之后,他才知晓,何是她口中的......要好上许多。

    等到处理完最后一本账本,姜婳望向窗外时,发现下雪了。她惊讶地,连笔都来不及放下,就跑到了窗边。

    指尖的雪,融成了温热的水,她才有了实感。

    是真的......下雪了啊。

    今年,怎么来的,这般早。那江南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漫天飘雪。她望向远处谢欲晚书房的方向,轻叹了气。

    去不成了么?

    因为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如今长安中人人自危,稍微显贵些的人家,都避了相聚的宴会。谁都不知道,明日朝堂又是什么局势。

    她也不知道,但是这同她,也没什么关系。

    这十年,许多人求到了她这,求官,求财,求官府放人,但她都是摇头。谢欲晚从不会同她讲朝中的事情,依着谢欲晚,她同旁的夫人打交道时,也只有别人同她亲近的份。

    她本就不太去宴会,这几日,因为天子和安王之事,原本要去的一个宴会也没了。她乐得清闲,一不小心,就将之前一直没有处理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她指尖一凝,随后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

    真的不能去江南了吗?

    想了想,姜婳去了厨房,拿了一盅汤,旁边特意放的江南那边独产的瓷碗。天气这般冷,她去书房,送盅暖汤,应该不过分吧。

    谢欲晚看见这瓷碗,怎么也应该明白了吧。

    她知道最近朝中事情繁忙,天子和安王的糊涂事,将朝堂搅的一团乱。但忙了这些日,应当也要忙完了,再不能去江南,他是不是太无用了些......

    似是说服了自己,姜婳端着一盅汤,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大雪纷飞,橘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为她撑伞:“娘子,怎的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说着,她看了看姜婳手中的暖汤,轻笑一声:“是要给公子送去吗,那我,那我将娘子送到门口,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为娘子做。”

    不知为何,姜婳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饺子。她早就尝不出味道了,但是,一直等着,在府中,橘糖为她做一次。

    于是她望向头顶的伞,伞撑着,恍若熬走了这四周的风雪,她轻声一笑:“可以吃饺子吗?”

    “好,橘糖回去就给娘子做,只做娘子一人的......”

    橘糖叽叽喳喳说着,她们两人,在这风雪之中,同行了这一生的最后一段路。

    到了书房前,橘糖暗笑一声,就要离去。姜婳无奈将人拉回,将她拉下的伞递给她:“天寒,莫要感染了风寒。”

    “知道了知道了,娘子,我走啦。待到娘子回来,便能吃到热腾腾的,橘糖亲手包的饺子啦。”

    看着橘糖风风火火跑入风雪之中,姜婳眼眸不由一涩。转头望向书房时,适才那些情绪又都没了。

    小院前面,只有两个守门的侍卫,她提起手中的木盒:“天寒,来为大人送盅暖汤。”

    守门侍卫恭敬行了礼:“夫人。”随后,其中一个恭贺问道:“要我为夫人提进去吗?”

    姜婳摇了摇头:“一盅汤罢了,我自己进去便好。”

    侍卫们没再说话,让开了身位。

    天寒,下了这会雪,地面上竟然有了薄薄的一层冰。怕洒了手中的汤,姜婳小心着步子,向着书房的方向去。

    到了门边,陡然听见了谈话声。

    她没有细听,只是想着,这是哪方贵客,谈了许久,还未走?她看了看手中的暖汤,叹了声,倒也没有直接走。

    待到里面交谈声小一些,她再敲门,便是了。

    然后就听见一道不算熟悉的男声:“谢兄,前些日,我府中来了一位表妹。据说那表妹,儿时同我一见钟情,拜了家家酒。前些日子她及笄了,便吵着要来长安寻我。她父母早亡,自小被哥哥抚养长大。”

    姜婳听了一耳,垂下了头。

    怎么谢欲晚天天同人谈的,是这般事。

    但没有故事听到一半不听的道理,她竖起耳朵,又听见那陌生男子苦恼道:“兄长是不知,那表妹太粘人了。男女大防,全都不忌,还看不得我身边有丫鬟,但凡知晓我身边蚊子是个母的,都要撸起袖子灭了蚊子。”

    姜婳淡淡地弯了唇。

    那男子似乎有些抓狂:“这些便算了,前些日,她居然给我茶水中下了那种药,那种药!我当时看她殷切眼神,觉得不对,给身旁的侍卫喝了,侍卫不过一刻......就红着脸同我告假。她可是女子,她,唉,我母亲喜欢她,知晓这种事,也让我闭嘴。兄台,你说,你说这种行为......”

    姜婳怔了一瞬,这个故事......她提着木盒的手缩紧,茫然地转头,望向门内。她知晓他看不见她,却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惶然间,她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许久,都未如此有力地跳过。

    那道陌生的声音在她耳中自动略过,她待了许久,终于听见那道清冷的男声。她眸怔怔望着,在心中重复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语调清冷,恍若寒冰。

    他说:“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那她也是如此吧。

    自毁清誉,小人......

    那颗适才剧烈跳动的心,陡然就落下了。姜婳颤着手,眼眸眨了许久。屋内又交谈起别的事情,她轻着步子,恍惚从门外离开。

    手中的汤好重,她将汤放在一旁的走廊上,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她眸似乎一下红了,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只觉得什么东西从眼中流了出来。在这冰天雪地里,格外温热。

    只是几个时辰,雪竟下得这般大。再下上些时辰,应当就能厚厚的一层了。

    姜婳垂着头,看见脚下的一片雪,都化成了冰。她茫然地擦了擦泪,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这些......她不是早就知道。

    谢欲晚温和守礼,重礼数,重规矩,是这世间难得的端方君子。

    她用一杯酒爬了床,在他清冷的眸的注视之下,褪去了自己的衣裳。

    她如愿是事实,但做下这些不堪之事,亦是事实。

    她又在......委屈什么?

    许久之后,姜婳蹲下身,崩溃大哭。

    不是委屈。

    是伤心。

    她就只是突然想到了那日,她问他:“谢欲晚,你爱我吗?”谢欲晚怔了一瞬,什么都没说。那时他在想什么啊,是不是在想,她为何会问如此荒谬的问题。

    他听见她这般问,该觉得多可笑啊,姜婳不由得轻声笑了起来。

    端方有礼的君子,是不会爱上一个,在他眼前主动褪去衣衫的女子的。

    谢欲晚不会爱上一个,他口中‘自毁清誉’的小人。

    她同他的开始,从来都是一个错误。她要怎么办,从一开始就不对的东西,日后再怎么做,也无用。

    她想起她初学习府中事务时,满眸茫然,一窍不通。她熬了好多的夜,每日每夜都在学习。

    她想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她不想让谢欲晚失望分毫。故而那次送错老夫人的礼物,她才会惶然至此,因为,她本就如此不好,再做错了事情......

    姜婳一双眸眨了又眨,最后还是落下泪。

    惶然间,又想起这十年发生的一切。

    他尊重她,对她温和教导,细心照料,但这些,不是源于爱。是因为他是端方守礼的公子,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因为她是这丞相府的主母。

    他在用宽待一位妻子,宽待一位主母的要求,给予尊重,给予爱护,给予照料。可抛开她的身份,抛开她用设计换来的一切。

    当她只是那个姜婳时。

    矜贵的公子只会用清冷如冰,予她一句‘自毁清誉小人所为’。

    不是她,是任何人,只要那人是谢欲晚的夫人,那被她认为是表露爱意的挡箭,就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谢欲晚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无可挑剔,是她庸俗无礼,用爱去妄断。

    也是因为他不爱她,所以纳妾之事,他不会拒绝,但谢欲晚不是姜禹那般的人,他会告诉她,此生你是我唯一的夫人,是这丞相府唯一的主母。

    她曾经怎么会以为这是表白呢,这明明是,端方君子践行的日常。同他食不言寝不语一般,没有任何差异。

    姜婳哭得不能自己,雪落在她眉间,唇间,同她的泪一切,化作苦涩。

    是啊,怎么会有人爱她呢。

    姜婳轻笑一声,想起那日烈烈的火光,她望着,似乎有些发呆了,一个失神,坠入了一片冰寒中。

    她眼眸怔怔地,可能是水太冷了,她浑身都没有力气。

    就那样,坠入湖底。

    *

    橘糖煮好了饺子,一直等到了傍晚。

    在门边望了几次,也没有看见娘子的身影,不知为何,她有些担忧。

    撑了把伞,寻了个灯笼,漫天风雪中,她向着公子书房的方向走去。从前,娘子应她的事情,没有没做到的。

    她实在怕,出了什么事,一边提着灯笼,一边路过了一方安静的湖。

    橘糖这才想到,她已经许久未走这条路了,是条偏僻的小路,这湖里面,从前淹死过人,后来下人们嫌晦气,就都不走。

    她也不由得脚步快了些,她可是要去见娘子的,莫让她沾了晦气。

    她对着湖中拜了拜,忙提着灯笼走远了。

    到了书房,橘糖敲门。

    莫怀从里面打开了门,见到是她,有些惊讶。橘糖向书房里望了一圈,最后看向在书桌前批改公文的公子,怔了一瞬。

    “娘子呢?”

    谢欲晚定眸望向她:“什么?”

    橘糖一瞬间慌乱起来:“午时,娘子提了一盅暖汤,说要来寻公子。我将娘子送到了小院门口,娘子自己进去了。我,我还和娘子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娘子就可以回来吃饺子了。可我一直等到黄昏,娘子也没有回来。”

    谢欲晚怔了一瞬,望向莫怀:“去问当值的侍卫。”

    橘糖急的团团转,谢欲晚提着笔,轻声道:“她不是孩童,可能只是在旁院中休息。”

    莫怀很快回来了,冷声道:“公子,侍卫说,夫人今日的确来了。从前门来的,说是天寒,要给公子送一盅暖汤。过了半个时辰,又从后门走了。”

    谢欲晚声音清寒:“后门?”

    似乎想起了什么,谢欲晚按住书页的手紧了一分,却还是没有起身。他今日听闻,她又为了他寻了位王府的小姐......

    那般时辰,应当是在门外,听见了他同王意的谈话,闹了脾气。

    不是无缘由,他心中那股慌乱,就消失了大半。

    橘糖焦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看见一脸平静的公子,不顾礼数,直接跑了出去。

    谢欲晚没说什么,对着莫怀吩咐:“去寻寒蝉。”

    莫怀蹙眉:“公子,今日寒蝉,被商阳那边唤回去了。在府中,暗卫那边也就没暗卫旁的人。平时,橘糖一直都在夫人身边的。”

    谢欲晚眼眸一暗:“自己下去领罚,现在让府中的人都去寻。”

    莫怀应下,退了出去。

    书房中。

    谢欲晚怔了一瞬,随后慢慢捏紧手中的玉扳指。为何要同他生气,暖汤都不给他,王意的表妹,同她有何关系。

    还为他又寻了位王府的小姐,不懂朝中局势就罢了,这般家世地位,为他纳进来,日后她是要如何。

    谢欲晚心陡然一闷,想着,这一次,他不会再如上次一般退让了。

    门外突然很热闹,他站起了身,准备去见姜婳。

    算了,他同她说,明日他们就可以去江南了,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气了?这些日天子和安王的事情一团乱,他每日都在处理朝中的事情,这些日才终于忙完。

    江南那边下雪要晚些,明日过去,乘船,到江南时,应当刚好能看见雪。

    他在江南那边买了一处宅子,以后每年冬日,他们都能去江南那边看雪了。她不是,在梦中都念着江南的雪。

    谢欲晚一双凤眸中,笑意徐徐。

    日后每一年冬日,他们都能一同看雪。他倒是没有觉得江南的雪,同这长安的雪有什么不同。但她喜欢,他们便去。

    想到要见到她,他将自己眼中恍若不值钱般的欢喜褪了褪,平静着眸。

    他推开门,就看见奴仆全都跪了下来,乌泱泱一片。

    橘糖哭得快要昏过去:“公子,娘子死了。”

    第24章

    谢欲晚长眸半抬,

    怔了一瞬。

    ......什么?

    橘糖却无心管顾他的反应,只是颤抖地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周围的人也都噤若寒蝉,

    跪在地上,

    一言不发。

    昏暗的雪色之下,

    谢欲晚站在台阶之上,越过漫天的风雪,看见了被一方白布盖住的人。

    风雪刮着,虚虚将担架上的躯体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那一瞬,

    谢欲晚突然想,她是不是太瘦了些。

    他怔了许久,

    才在众人的沉寂中,

    向那方白布在的地方走去。待到走近些,才发现,

    白布似乎被什么东西蔓湿了,

    此时冰天雪寒,风一吹,

    上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下人抬着担架的时候,

    薄薄的冰受不得颠簸,顿时又裂开了。

    他走近,甚至能看见细小的冰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平静,似乎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哪里寻到的夫人?”

    一众奴仆颤颤巍巍,

    最后一个守门的侍卫被推到了前面。

    侍卫看着有些上了年纪,府中统一的服饰穿在身上,

    松松垮垮的。陡然被推到了主子前面,

    腿一下就开始颤抖了,他害怕地说道:“在湖中,

    未明居前面那个湖,雪天路滑,夫人......夫人应该是不小心掉下去了。”

    谢欲晚手搭在了白布之上,没有掀开。

    闻言,也只是轻问了一句:“那处鲜少有人去,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吗?这般短的时间,尸体当是浮不起来。”

    年老的侍卫被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

    谢欲晚也没有催,眸光平静地望着手下的白布,寒风刮出女子纤细单薄的身形,他的心骤然疼了一瞬。

    他安静着,旁的人便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就连一直大哭的橘糖,此时都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声音往肚子里咽。

    年老的侍卫颤抖地哭了起来,一下又一下砸着头:“大人,是小人,是小人的错。当时天上下了大雪,小人在府中巡逻,路过那湖时,似乎听见里面传来了动静。但是府中一直有那湖闹鬼的传闻,小人怕呀,小人怕,不敢看一眼,便走了。”

    “小人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里面是夫人啊。后来来了命令,说有没有谁看见夫人,就在那湖的附近。小人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小人路过时,那里面挣扎的,原来不是鬼魂,是落水的夫人。是小人的错,求公子饶小人一条命。”

    一旁橘糖的神色陡然变了,莫怀从一旁拉住了她。

    橘糖大声哭道:“公子!”

    谢欲晚垂上了眸,轻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橘糖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欲晚,如若不是莫怀拉着,她怕是就要上去质问。

    年老的侍卫爬起来时,腿都是软的,最后还是被人扶着,才能向远处走去。随着年少的侍卫一同走的,还有原本一起寻找的奴仆。

    他们惶恐地,同年老的侍卫一同离开。

    等到这方风雪只剩下寥寥数人的时候,橘糖直接挣脱了莫怀的手,踉跄跑到了谢欲晚身前,红着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方白布依旧好好地盖着,谢欲晚手搭在上面半刻,依旧没有掀开。

    他似乎也不太在意橘糖的情绪,只是平静对着一旁的莫怀吩咐:“天寒,先进门吧。”

    橘糖一双眼已经满是泪,拦在了谢欲晚身前,她的声音带着些绝望:“公子!”

    谢欲晚一怔,平静地看向她。

    橘糖从未有一刻,这么厌恶,他眼中的平静。

    她惶然地指着身后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娘子死了,公子,那是娘子,娘子死了。那侍卫,公子你就这么放走了?公子!”

    谢欲晚手一顿,倒也没说她‘逾矩’,只是望向她通红的眸,平淡地问:“那你希望我如何?”

    在橘糖一愣时,他继续平静说道:“关进牢中,赐一顿饭,明日处死?”

    橘糖一时间哑口无言,如何也说不下那个‘对’。她咽了数口气,才惶然吐出一句:“可是......公子,娘子死了,就这般吗?”

    谢欲晚静静看着她,他神情淡然,似乎同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

    即便他的身侧,躺着一架苍白的尸骨。

    他没有掀开白布,手也只轻触了担架的边沿,面对那被寒风勒出的轮廓,他深深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神。

    他此时,正看着橘糖。

    橘糖的伤心、悲痛、愤怒如此显而易见,不像某个人,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表露完整的情绪。

    他没有什么表情,说话如常:“府中一直有白玉湖闹鬼的传闻,侍卫所言,并没有说谎。侍卫陡然遇见,心有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如若他真存有不好的心思,大可不用上报。等到尸首过几日浮起来,谁也不会知晓,他同这事之间,曾有过牵扯。”

    橘糖颤着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她不知,他为何可以如此平静,处理娘子的死,就像是处理一封不重要的文书般。

    此时,谢欲晚也正在看着她,两人对视间,谢欲晚到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轻声道:“天寒,本就是从湖中捞出来,再这般冻着,她会冷。”

    说完,已经踏入了院子。

    橘糖瘫坐在原地,又想笑又想哭,捂住头,最后埋下去的那一刻,漫天的风雪,开始大作。

    莫怀看了看雪地中的橘糖,又看了看已经向院子中走去的公子,顿了一下,最后向院子中走去。

    随行的抬着担架的人,也沉默着脸,将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并抬到了院中。

    是谢欲晚开的门。

    他对着抬着担架的人道:“放到书房里面吧,里面烧了炭,她不会那么冷。”

    他面前几个人面面相觑,但到底不敢多说一句,平稳地将尸体抬到了书房中,就退下了。

    莫怀留在原地,被谢欲晚淡淡看了一眼,也退下了。

    书房内炭火烧得其实并不足,才到冬日,即便府中不缺炭火,但是谢欲晚没有铺张浪费的习惯。今日是天气骤然变冷,书房内当值的人也还未去将炭火领过来,如今书房内只烧着去年剩的一些。

    门缓缓关上,隔开一室的风雪。

    谢欲晚沉默地望着面前被白布覆住的尸骨,许久之后,轻声叹了一声。

    他拥有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前姜婳常觉得,像冬日寒涩着绿叶的青竹,她很喜欢他的手,有时会用她一双娇小的手,捂住他的手,说:“看,我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他不太在意这些,却也安静地任由她裹住自己的手。

    等他反应过来时,白布已经被他掀开了。

    他平静地望过去,手指维持着掀开白布的姿势,许久之后,才动了一下。他望着担架上,她苍白狼狈还有些浮肿的脸,手上的动作轻柔了一分。

    怎么变得这般瘦了,被水泡了半日,还这般瘦。

    他从一旁拿出帕子,也没有管顾什么礼仪,蹲坐在地上,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污泥和水珠。指尖隔着帕子,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脸上的寒,他怔了一瞬。

    记忆中,她总是温热的。

    温热的手,温热的唇。

    现在,却是冷极了,比他常年冰寒的手,还要冷些。

    他握住她同样冰寒的手,试图想让她的手,暖上一些。但一双本就冰寒的手,如果暖一双同样冰寒的手呢?

    许久之后,他松开了手,又去外面要了热水。

    热水被奴仆端进书房,他们一眼都不敢多看,也不知公子究竟要作何,将热水放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谢欲晚没有做什么旁的事。

    他只是一遍遍用热水打湿了毛巾,然后用温热的毛巾,将她被湖水泡得有些肿胀的全身都擦了一遍。

    即便是谢家最落魄之时,他身边依然有两三奴仆,这般事情,他做的并不熟练。但此时,他平静着脸,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了。

    那些被奴仆端进来的热水,几番折腾之下,在这寒日中,也成了冷水。谢欲晚将帕子放进去,手已经感受不到温热时,就没有再将帕子拿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风吹开了书房的窗,谢欲晚向窗外望去,一眼,竟是漫天的雪,屋檐都变白了。

    他只看了一瞬,便上前,关上了窗。

    随后,将‘姜婳’抱了起来,放在了软榻上,等到下意识为‘她’盖上被子的时候,他的手又一瞬的顿住。但他没有在意,只是将被子又往上面拉了拉。

    等到一切做完,他坐到书桌前,平静地开始处理文书。

    似乎......一切与平常,也没有两样。

    只是,在持笔时,他陡然想到。适才掀开白布时,‘她’的眸便是闭着的,她不会水,他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眸会是闭上的?

    思绪了许久,他也只能对自己道,可能是‘她’挣扎时,水入了‘她’的眼睛和喉咙,入了水,眼睛便睁不开了。

    他又开始处理手上的文书,桌上这些,是这些日最后一点了。

    本来,他准备同她一起用完晚膳,在同她,商量去江南的事情的。待到商量完了之后,他再将这些最后的文书处理完。宫中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安王和圣上的事情也该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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