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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姜婳神色一怔。

    困扰她数十年的一切,在这一刻,突然轻了许多。

    她说过很多声‘对不起’,在心中,在口上,但好像唯有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从前那些,是她对他的愧疚,这一次,是她想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被困在了十年前那杯酒中,那间房中。

    她想......试着走出来。

    想试着,真的走向谢欲晚。

    谢欲晚手停留在她柔软的发丝间,一瞬间,也似乎知晓了什么。他将人抱入怀中,紧紧搂住,轻声呢喃了一声:“真傻。”

    姜婳闭上眼,让自己沉溺在这浅薄的松香之中。

    眼眸有些发疼,她忍住了,没有再落下泪。

    “谢欲晚,过些日子,我们不去秋狩了,去江南吧。我想去看看,江南的雪。姨娘小时候总同我说,在长安,她最怀恋的是,就是故乡的雪了。我其实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哪里的雪,不都是雪。但是......我们去看一看吧。”

    谢欲晚自然不会拒绝。

    回应姜婳的,不是简单一个‘好’,而是一个突然起来的吻。

    他寒凉的指尖压着她的脖颈,将她向他胸膛的方向推,她闭上眸,顺从地扬起脖颈,在淅沥的雨声之中,融成一体。

    等到烛光再燃起的那一刻,姜婳有些失神地望着淡青的床帘。

    身后那双手环住她的那一刻,她轻垂了眸。

    他平日淡漠的嗓音此时有些哑:“疼了吗?”

    姜婳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怀中蜷缩了瞬。

    他亦环住了她,在清晨映入的光中,她卧在他胸膛前,眼睫轻轻地颤动。

    她没有想太多。

    只是想着这十年,这漫长的十年,又向他怀中靠了一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睁开眼,在他怀中,怔怔望着房梁。

    那儿,没有一根白绫。

    只有他在的地方,她才从来不会看见白绫。

    她或许,是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的。

    回神之际,就发现,谢欲晚正低头看着她,眸色依旧是平日的平淡模样。她也望向他,唇半动,似乎不太愿打破此时的沉默。

    他又吻了下来,她安静地承受着。

    这个吻很短暂,甚至她没有闭上眼。

    “白日的事情,打算如何?”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许久都未说出口,他主动问了出来。姜婳一怔,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声说。

    “谢欲晚,我没有。”

    然后,他就听见怀中的人认真道:“我没有要答应她的意思,我也没有......要瞒着你。下了雨,消息传到宫中,你一定会回来,我知道。但你最近公务繁忙,我不想,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你。我是你的妻子,我总要,日后总要自己处理这种事情的。只是今日这人特殊些,是姜玉莹。但我总要,自己处理的。”

    谢欲晚眸色一深,没有再说什么。

    姜婳认真看着他,被褥之下,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随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环住,一道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娘子准备如何?”

    第20章

    他们之间,鲜有如此亲密的称呼。

    她怔了一瞬,将头靠在他胸膛前,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好,但是,可能明日就想好了。明日若是想不好,那就明日的明日,再想......总有一日,我会想好的。”

    谢欲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些。

    已是清晨,但院子中依旧很安静。不知不觉间,姜婳闭上了眼,缓缓沉入了梦。儿时发生的一切在她眸中放映,她站在原地,望着姜府那方小小的院子。

    窄窄的门,矮矮的院,褪色的瓦。

    卧病在床的姨娘,单薄青涩的女孩。

    那似乎是她的半生。

    再转眼,是那间熟悉的房中,垂下的白绫。她尝试走进,似乎还能嗅到上面的血,她颤着手,想触碰一下。

    却惶然被身后的人拉住。

    那是一双,并不温热的手。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白绫陡然消失在眼前,她怔了一瞬,就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那双手,抚着她的头,将她按在他怀中。

    她没有挣扎,只是侧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方白绫。

    鲜红的血迹似在祝贺,从浓到暗,似乎要嵌入她一生的轨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再回头,只是任由那并不算温热的手的主人,牵着她,走远。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她甚至不能将其称之为解脱。

    只能是一种尝试的放过。

    她只是想去看看江南的雪。

    *

    隔日。

    橘糖持着一封信,敲响了书房的门。

    是姜婳开的门。

    新皇登基不过几年,宫中事务繁忙,这两日谢欲晚在府中,已经耽误了许多事。故而今日晨时,他虽说了不用,但她还是亲自将他送到了宫中。

    至于橘糖,那日之后,她便没有见过橘糖了。

    这是这两日,第一次。

    橘糖同平日并无不同,只是看向手中的信时,嘴撇了撇。

    接过信之时,她握住橘糖的手,轻声道:“是我让你为难了,下次这般事情,你无需听我的。”

    橘糖原本平静的眸,因为这一句,陡然红了。

    她转开头,轻声道了句:“娘子在说什么胡话。那日是我失职,若是不去放风筝,一切便不会发生,这同娘子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是娘子的丫鬟,不听娘子的,我是要听谁的。”

    远处的树上,寒蝉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成了另一张死人脸。

    姜婳摸着她的头,放轻声音道:“听自己的,橘糖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可有心仪的小郎君。丞相府许久没有热闹了,橘糖若是嫁人,我定是风风光光送橘糖出嫁。”

    橘糖一双眼红了:“娘子要赶我走?”

    姜婳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温柔的眸光望着她。

    橘糖眼泪陡然落了下来:“娘子,别赶我走,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说,我听话,听话便是了。我再也不去放风筝了,哪有人秋天放风筝的。娘子,你替我同公子说说。”

    姜婳眼眸深了一瞬:“橘糖,嫁人不好吗?”

    橘糖忙摇了摇头,一颗泪滴到了姜婳白皙的手上。

    “我只想在娘子身边,娘子,晓春已经被您送出去了,把我留在身边了。让橘糖陪陪你,好不好。娘子同公子说,让公子再派一个大丫鬟过来就好。”

    姜婳怔了一瞬,抵住了她的头:“可是橘糖,在我身边,你并不自由。你喜欢秋天去放风筝,喜欢冬日去城外赏花,在我身边,这些都很遥远。你需得护着我,需得抉择,需得沉默。可是,橘糖,这样,时间长了,你也不会快乐。”

    “是公子说的是吗?”橘糖被这些话说的哑了嘴,最后哽咽道。

    姜婳摇头,眼眸停留在她手腕间发紫的鞭痕。她似乎有意遮掩了,但是动作大了些,还是不小心露了出来。

    心怔地疼了一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假装自己没看见。

    今日送走夫君后,她第一次,唤下了一直在她身边的暗卫——寒蝉。

    她没问什么别的东西,只是问了一声:“橘糖呢?”

    那名名为寒蝉的少年声音很冷,像是十二月的冰。

    “在思堂受罚。”

    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扣紧:“为何会受罚?”

    “因为那日,娘子被人冲突了,这是她的过错。暗卫犯了错,就得受罚,这是规矩。”说完,寒蝉隐晦地看了一眼后方。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橘糖是暗卫。

    她无从去想,为何陪谢欲晚一同长大的橘糖,会变成暗卫。只知道,如若橘糖是暗卫,留在她身边,受罚的事情,便会比普通的丫鬟多。

    那她便不能将橘糖留在身边了。

    她望向身前的橘糖,从怀中拿出了一方卖身契,轻柔地将那张纸,放入了橘糖手中。她静静地望着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不是夫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既然夫君将橘糖赐给了我,那橘糖就是我的丫鬟。我想送橘糖出嫁,想让橘糖去看江南的雪,去看漠北的沙,想,谁都不能再责罚我的橘糖。”

    橘糖怔住,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手。

    那张纸,在她指尖发烫。

    她突然听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听懂了,她红着眸,再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懂,娘子是如何知晓,又是如何寻到了如此法子,只为了还她一个本就不存在的自由。

    当年,在她幼年时,便被送到了公子身边。

    那时谢家还未破败,举家流放。她同公子一同长大,感情甚笃。原本,在高门世家,主仆情深,也是一桩佳话。但是,好景不长,谢大人被污蔑贪污,谢家举家流放,公子开始被长老们严苛管束。

    他们容不得公子有一丝错,所以当她因为在书院被人调戏,公子出手阻止,因此得罪了调戏她的人后,谢家的长老们将她带离了公子身边。

    他们把她同彼时尚是稚童的寒蝉一起,投入了暗卫营。

    她被寒蝉护着,走出了刀山火海。彼时公子三元及第,长老们终于不再能一手操控公子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公子身边。

    但她已起了誓,服了药,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橘糖。直到后来,她被公子送到了娘子这边,长老们对她的控制才停止。可即便这样,一日入了暗卫营,她一生都被此辖制。娘子是想借她之手,让她彻底逃离这个牢|笼。

    她哭得浑身颤抖,却还是不住地摇头。

    “娘子,橘糖不要,不要,让橘糖留在你身边。只要日后不犯错,橘糖就可以不受罚的,不疼,只是规矩,打我的人是寒蝉,他打的很轻,伤口只是看起来比较严重,其实不疼的。”

    她在暗卫营时,每时每刻都想逃。

    但每天都会有因为逃被拉回来处死的人,她很怕死,但她还是很想逃。当她终于决心逃离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杀人的寒蝉拉住了她:“别去,会死。”

    那时,周围每天都在死人,她已经不知道死是什么了。故而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也只是甩开了手:“死,都会死的,我不想,不想死在这。”

    少年拉住她的手重了一些,随后淡声对她说:“不会死,我会带你出去。”

    后来,寒蝉真的带她出来了。

    他手上沾了无数的血,眉眼间却冷淡地极。

    她以为,她终于自由了。可她又被送到了公子身边,公子没有问,或许是那些长老早就同他说了,或许是公子也不太在意。

    暗卫营是在公子和娘子成婚一年后才到公子手中的,他看了名单,没有说什么。之后,她便到了娘子身边。

    娘子是一个很好的人。

    柔软的,像是水一样。只是,娘子似乎平日都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她每日会吃差不多的饭菜,哪怕是生病,也会用平日用的量。

    她很心疼娘子。

    因为,从她在府中看见娘子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娘子也不自由。

    姜府中,娘子眼中尚且有过光。

    娘子也曾暗中同她说,日后待她成婚了,要带姨娘去江南。说姨娘喜欢江南,她应该,也很是喜欢。说只有两月了,只有一月了......

    可等她再同公子回到姜府时,却听见了姨娘死去的消息。

    她第一感觉是,那她的娘子,该怎么活呀。

    再次见到娘子,是在那日的晚宴上。娘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在旁人的撺掇下,向公子敬了一杯酒。

    公子没有拒绝。

    后来......娘子成为了丞相府的女主人。

    谣言四起,流言乱传,但她却知道,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次与娘子相遇时,娘子穿着华美的衣裳,戴着富贵的首饰,但她局促不安,惶恐,像是被困在金丝笼中被人观赏的雀鸟。

    同她一般的不自由。

    她那时便想,若是她到了娘子身边,她就不要再离开了。

    因为娘子,似乎,比她还要寂寞。

    当公子递给她卖身契,说她从今以后是娘子的人时,她心都安静了一瞬。她真的到了娘子身边,她比她从前想的,还要忧伤,还要柔软。

    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她开始希望娘子开心,开始罔顾公子的意愿。对于这件事,公子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这一次——

    娘子差点受伤。

    寒蝉未来寻她,她却自己去领了罚。

    她就是想,这样,公子就还能任她留在娘子身边。晓春已经走了,再没了她,娘子怎么办呀。

    第21章

    是啊,她不能走。

    在暗卫营中,她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自由,可当娘子将这卖身契递到她手中的那一刻,她惶然觉得,薄薄的一张纸,有千斤重。

    重到,在娘子身旁近十年的橘糖,已经拿不起了。

    她眸中的泪没有停,下垂的泪珠一点一点浸湿了那张陈旧的薄纸,她认真地将手中的纸折叠起来,然后递还给了娘子。

    姜婳没有接住,她温柔地望着橘糖,试图同她再讲讲道理。

    她不知她为何想要留下。

    若是为了她,实在没有必要。

    她此生未承受过如此之在意关怀,对于她而言,会有些重。她亦不希望,因为她,橘糖再受到任何责罚。

    在姜府时,她曾无比渴望成婚,因为祖母应她,只要她成了婚,就能带姨娘出府。所以哪怕只是一门用以联络维系世家感情的婚姻,甚至于她从未见过那个江南的公子,她出嫁,也乐意至极。

    她想,橘糖同她,应是一样的。

    她从前不曾踏出泥沼,是因为姨娘的死,一直盘桓在她心间。但橘糖不是,她还可以拥有很自由很美好的一生。

    橘糖同她夫君的开始,不会源自一个错误,也勿需如她一般,用了十年,才堪堪释怀。

    她温柔看着橘糖,轻声劝阻:“为什么不要呢,橘糖。如若是担忧府中的事情无人做,我会寻新的丫鬟或嬷嬷;如若是舍不得丞相府,有我和夫君在,你随时也能回来;如若是暂时未有欢喜的人,我们可以慢慢寻。”

    “只要你应下。”

    橘糖眼眸轻颤,望向眼前的娘子。

    她愈发想让她离开,她便愈发离不开。娘子知道吗,这是娘子这十年,眼眸最坚定的时刻。却不是为娘子自己,而是为她一个奴仆。

    两人对视间,心思各异。

    姜婳未曾想过,会如此艰难。怎么会有人可以脱离火坑,还要往回走的?

    橘糖依旧含着泪摇头。

    那张薄薄的卖身契,还是被橘糖规规整整地放回了她手中。姜婳望着手中的纸,泪痕尤在,她怔了一瞬,心中突然有些疼。

    她不了解暗卫营那边的情况,这般事情,夫君从来不会同她说。

    府中的事物,她拥有主宰的权利,但是府中事物之外的事情,她若要做,便有些麻烦了。这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合适的法子,她未想过,橘糖会不愿。

    未谈妥,橘糖甚至怕她再说,直接退了下去。

    姜婳看着手中的卖身契,还是好好用木盒收拾了起来。时下奴仆需在官府备案,撕毁卖身契,是无用之举。若是要脱离奴籍,需得奴仆拿着卖身契去官府销案。

    看着好好盖着的木盒,姜婳怔了许久。

    *

    不过一刻,门又被敲响了。

    姜婳上前打开门,有些讶异。不是旁人,正是一刻钟前转身就走的橘糖。橘糖低着头,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姜婳:“娘子,姜二小姐的信。刚才,忘记给娘子了......”

    听见姜玉莹的名字,姜婳也没了适才的心思。她想起前两日发生的一切,沉默地接过了信。她没有避着橘糖,直接将信拆了,将信纸拿出来。

    信上的内容就一行字。

    明日正午,明华楼见。

    轻蔑,傲慢,透过这八个字,明晃晃地露出来。

    姜婳望着信,情绪比起之前,稳定了不少。她沉眸看着,手不慎被锋利的纸边划破,淡淡的血迹染了信纸的边沿。

    细微的疼痛从指尖传来,一旁的橘糖看见了,忙用帕子帮她包住。

    她静静看着信纸上的血,想起那日姜玉莹的模样,唇角不由平了些。

    姨娘确是她的软肋,她此生所有浓烈的情绪,爱恨,在姨娘一人身上,便用去了大半。

    如若姜玉莹要嫁的那人不是谢欲晚,为了姨娘,哪怕只是一句或真或假的消息,她甚至真的可能,不计年少时的苟且,去为姜玉莹达成心愿。

    姜婳任由橘糖为她手指缠着帕子。

    心中静声道了一句。

    但是,是谢欲晚,便不行。

    “娘子,你打算如何?”下意识问了之后,橘糖才意识到,她不该问。知晓这般消息,她是上报,还是不上报。

    从前公子和寒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上次的事情过后,她还想留在娘子身边,就不能这般随意了。

    看她捂嘴的模样,姜婳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笑。

    橘糖垂着头,也不太知道还能说什么。

    “其实,都报上去,也没什么的。”姜婳认真说道:“我平日都是些琐事,无聊至极,夫君事务繁忙,平日忙的都没有时间回府,橘糖便是都报上去,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是夫君不能知道的。”

    橘糖搅着自己的手。

    娘子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样......不好。

    想着,橘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声道:“那娘子说吧,这般远,当过了十米,寒蝉听不见的。”

    此时,树上的寒蝉:“......”

    知晓橘糖特意在逗自己开心,姜婳也学着橘糖,轻声道:“那我们说一个寒蝉听不见的事情......”

    *

    夜间。

    姜婳点着一盏灯,看着书。

    这些年她其实一直也有看书的习惯,只是近来有些忙,懈怠了。她坐在木凳上那一瞬,下意识看向了悬空的房梁。

    ......没有看见那根白绫。

    她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心被揪紧,她只是淡淡地,看向白绫曾经出现的地方,一直看了许久。想到明日要去见姜玉莹,手中的书,便有些看不进去了。

    谢欲晚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正在发呆的姜婳。

    书桌上躺着一本半翻开的书,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一侧书页之上,另一只手,撑着头,许久都未动一下。

    他见房内烛光黯淡,以为她已然入睡,故而未敲门,便入了。

    只是一进来,就看见她发呆的模样。

    谢欲晚停顿了一瞬,到底还是怕,自己陡然出现,会吓到正在发呆的人。于是他后退一步,轻敲了一下门。

    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已然足够。

    她眼睫如蝶,侧身望向他:“夫君。”片刻,她闭上了手中的书,上前几步,接过他手中的外袍:“这般晚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明日要去早朝,我去让下人叫水,只是太晚了,恐歇不了几个时辰。”

    她正欲推开门,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在外面清冷矜贵的公子,此时将头放在她颈间,轻声道:“告了假,不用去。”想了想,他又补充了句:“明日一日,我都有时间。”

    姜婳一怔,想到了姜玉莹的事情。明日,是姜玉莹约她见面的时间。

    若是从前,她当是不会问出这一句。

    “你是不想我去见姜玉莹吗?”

    环住她的手,紧了一瞬,随后,他平静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嗯,不想你去。”她的手紧了一瞬,唇似乎要张开,下一刻又陡然闭上。

    许久之后,她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可是我想去。”

    说完,她转了身,直对着谢欲晚。她有些不太适应,但还是望着他,轻声重复:“可以让我去吗?”

    她吞咽了一口,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我不是从前在姜府那个姜婳了,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府中事物,我也有打理的很好,对不对?”

    她很少这般同他说话。

    太......坦诚。

    但不知为何,这般,他眉宇间的平静,也没有变一分。甚至,许久,都没有回应她的话。这其实,不太寻常。

    许久之后,他无奈摸了摸她的头:“一定要去吗?”

    便是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他并不想她去。

    为什么不想她去?

    她寻不到缘由。

    是怕她答应姜玉莹的要求吗?

    虽然夫君未亲口说过,但她能看出来,夫君对姜玉莹,不太欢喜。她并不知晓缘由,夫君同大哥是同窗好友,说是同姜玉莹青梅竹马长大也不为过。

    但从她见夫君的第一眼,看他同姜玉莹之间的相处,便知道,他不喜姜玉莹。

    能够让夫君这般的人,明面上表露出厌恶,她实在想不到,姜玉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她犹豫了一瞬,轻声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不想我去见她?

    昏暗的烛光下,青年的眉眼之间,有了一丝波动。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声道:“那你会答应她吗?”

    姜婳摇头:“不会。”

    一阵风突然吹灭了烛火,姜婳下意识躲进了谢欲晚怀中。

    她看不见的地方,青年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后垂眸将她按入了怀中。

    怀抱,很紧。

    趁着夜色,他几乎要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她没有抗拒,只是温柔地,用自己的手,回抱住了他。

    “谢欲晚,我不会答应她的,我不想......在我们的家,看见她。你让我去见见她,好不好?不会太久的,一个时辰。”

    许久之后,青年低哑的声音在两人间响起。

    “好。”

    第22章

    隔日。

    橘糖端着水,进来服侍。床榻上已经只剩姜婳一人,她怔怔望着淡青的床帘,想着适才谢欲晚走的时候,那个吻。

    好凶。

    一点都不像他。

    果然不喜欢她去见姜玉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夫君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般显露厌恶。

    甚至,都不遮掩。

    “娘子。”橘糖轻声唤,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姜婳回过神,掀开被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看着灰沉沉的,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寒风顺着门缝吹入的那一瞬,橘糖忙将外套为姜婳披上:“娘子,今日立冬了,房中虽然燃了炭火,但也要穿多些。这般时节,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姜婳一怔,轻声问:“今日立冬吗?”

    橘糖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肯定:“嗯,立冬,只是长安这边不过立冬的节。当初我们在商阳时,立冬都是要在一起吃饺子的。”

    “夫君也吃吗?”

    橘糖轻笑:“吃呢,公子虽然挑食,但是对饺子,还挺喜欢的。”

    说完,橘糖将早膳端了上来。

    姜婳若有所思地用着粥,等到用到平日的量,便停下了。

    一抬头,就看见橘糖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怎么了,橘糖?”

    橘糖摇头,垂下了头,又用了一口自己碗中的粥。

    咸的。

    厨房的人,不小心,把糖,加成了白盐。

    娘子为什么一点都没吃出来?还是吃出来了,不想麻烦,也无心责怪厨房的人。

    想到这,橘糖轻声抱怨。

    “娘子,今日的粥,好甜。厨房那边的人,最近是越发懈怠了。”

    姜婳不假思索:“是有点,明日让厨房那边注意些便好。”

    橘糖拿着勺子的手顿住,刹那间,心被刺得发疼。但下一刻,她又忍住了声音中的颤抖,小声说:“......是该注意些了。

    姜婳心中想着事情,没太注意这个小插曲。等到用完膳,橘糖为她打扮。

    见到橘糖下手越发夸张,御赐的首饰不住往她身上堆,她眨眨眼:“橘糖,我只是去见姜玉莹。”

    橘糖手未停下,小声道:“就是去见她,才要这么打扮,上次她顺走娘子一根玉簪,隔日便去典当了。那般珍贵的簪子,就换了五百两。我倒是要看看,她今日还能从娘子身上顺走什么。”

    随后,姜婳就听见她轻声嘀咕:“都是御赐之物,顺走了,便官府见。”

    虽是如此说,等到打扮完,姜婳还是偷偷拿下来了几支。

    太夸张了。

    她又不是花孔雀。

    等到日午,她出门,刚踏上马车,天突然下起了雨。橘糖忙为她撑伞,马夫为她掀开车帘,慌乱之际,她似乎在远处,看见了一道撑着伞,独自而立的青色身影。

    好像是夫可等她上了马车细看,却又看不见了。

    “啪嗒。”

    “啪嗒。”

    雨敲着马车壁,响声很大。

    橘糖轻声抱怨着天气,又说回去后一定要吃饺子,还说要让她也尝尝她包的饺子。

    她一边应下,一边看窗外的雨。

    匆忙的摊贩,躲雨的行人,时不时相对而过的马车——

    许多年后,她也会想,是不是老天,都不想她赴这一场约,才下了这一场倾盆的雨。

    但此时的她,只是放下了车帘,闭上了眼。

    她细数在姜府中发生的一切,也未想到,谁会是那个害死姨娘的人。

    毕竟,在姜府中,她和姨娘如蝼蚁。

    谁会在意蝼蚁的死活。

    “娘子,到了。”橘糖轻声道。

    姜婳抬起眸,应了一声。雨依旧很大,橘糖下了马车,撑开的伞,瞬间就被风吹弯。

    马夫将马车停到酒楼旁,小心地将帘子挂起来。

    “夫人,到了。”

    橘糖将撑开的伞递给马夫,上前一步,将姜婳搀扶了下来

    。

    风很大,姜婳的衣裙,不可避免地沾了雨。橘糖蹲下身,想查看,被姜婳一把拉住:“一件衣裙罢了。”

    橘糖也没坚持,怕姜婳冷,手中又拿了个披风。

    酒楼的掌柜忙迎了上来:“夫人这边请,包房在二楼。”

    她们走的小路,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寒蝉默默地隐在人群之中。橘糖同他对上眼的时候,就看见那张死人脸,顿了一瞬。

    她张开嘴,轻声说了什么。

    姜婳顺着橘糖眼神望过去,却只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有摊贩,有行人,多是进来躲雨的。

    她没有再看,任由掌柜领着,去了二楼的包房。

    掌柜为她推开门,不出意料,空无一人。

    她没什么表情地坐下来,橘糖为她斟了一杯茶,她手指覆上杯壁,却没有喝。

    直到半个时辰后,姜玉莹才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恍若喜服的红,艳丽得恍若夏日迎着烈日的花。

    “是姐姐来迟了,妹妹勿怪。”

    姜婳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二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傲慢啊。外面下着大雨,她的衣裙却都是干燥的,这哪里是来迟,怕是不知道早来了多少个时辰。

    却偏偏,让她等着。

    便是连换身符合说辞的衣裙,都不愿。

    姜玉莹笑意柔柔地望着她:“今日妹妹来见我,定是想好了的,这就对——”

    还未说完,她突然睁大眼睛,向后方倒去。

    她的身后,寒蝉收起了手,一张死人脸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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