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章

    说着,她竟要落起泪。

    姜婳只觉得她虚伪地可怕,几乎是瞬间,就甩开了手。

    “生路,什么意思?”

    姜玉莹似乎终于等到了她的这一句话,抬起眸,轻声道:“姐姐被休弃,如今无处可去,妹妹可否收留姐姐?”

    说着,她上前一步,手止住唇。

    “先别忙着拒绝,姜婳,只要你让我入了丞相府,我就告诉你......季姨娘当年是怎么死的。”

    姜婳身子颤了一瞬,死死看着她,最后,几乎是从唇齿间硬生生挤出一句。

    “你说什么?”

    姜玉莹眸中的温柔褪去多半,又有了几分年少的神色,她望着已经失态的姜婳,尽在把握般。

    “我说,姜婳,我知道当年季姨娘是怎么死的。”

    说完,她轻摇了摇头,装作惊讶道:“不会这些年,你都以为季姨娘真的是自杀吧?”

    姜婳瞬间没了平静,抓住她的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姜玉莹半抬眸,也没了适才求人的态度,施舍般对身前的丞相夫人道:“姜婳,只要让我入丞相府为妾,嫁与谢郎,我就告诉你,当年,季姨娘是怎么......一步一步被逼的。”

    说这话时,她甚至在笑。

    姜婳眼眸通红,手死死地掐紧姜玉莹。

    姜玉莹却毫不在意,闲适望着那边正在玩水的孩童:“妹妹知道的,我自小便喜欢谢郎,甚至不惜用了那般的计谋。只是当年呀,最后居然被妹妹抢了。如今你拥有的一切——”

    她拨了拨姜婳的玉镯子,丝绸衣裳,柔声道:“本来这些,应该都是我的,不是吗?”

    姜婳直接打断,冷声:“快告诉我,当年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别急,三妹妹。”姜玉莹拿手指抵在姜婳唇间,小声道:“会告诉你的,只要你答应姐姐,姐姐都不要你把丞相府夫人的位置还给我,只要......让我能成为谢郎的人......最近,妹妹不是在为谢郎寻妾吗?”

    不等姜玉莹说完,姜婳直接冷道:“不可能。”

    说着,她恢复了少许平静,眸冷冷看着姜玉莹,:“一张嘴,一句话,姜玉莹,你当我们还是在姜府吗?前些年贪污一事,父亲哥哥双双落马,如今你又被休弃,你拿什么同我谈判。”

    面对她的诘问,姜玉莹丝毫不慌,甚至还能笑了一声再回答。

    她太了解她这个庶妹了。

    “姜婳,我需要什么筹码吗?”

    “什么时候,在你心中,还有比季姨娘更大的筹码了?”

    说着姜玉莹摇头轻叹:“妹妹这些年成了丞相夫人,日日享福,风光无限,只可惜了季姨娘,害死她的人,这十年逍遥法外......”

    “姜玉莹!”姜婳冷静不了,狠狠掐住她的手:“你说不说,不说的话——”姜婳脸色一冷,却还未等她说话,姜玉莹就拿着一根尖锐的银钗,狠狠抵住自己的脖子。

    两人拉扯间,银钗划破了姜玉莹皮肤,溢出丝丝血迹。

    姜婳眼眸一怔,就看见姜玉莹不要命般将银钗一点一点没入自己脖颈——

    一边缓缓刺,一边轻声道:“不说便让我死吗,那不劳烦妹妹动手,我自己来,只是妹妹可想好,我死了......这世间可就没有人知道姨娘的冤苦了......”

    血溢出的越来越多,鲜红的一片,漫了姜婳的眼。

    她红着眼,同姜玉莹对峙着,终于在姜玉莹闭眼准备狠刺的那一刻,伸手止住了银钗。

    尖锐的带着血的银钗在她的手上划出一道血痕,但她没有理会这浅薄的疼意,只是颤抖地望着正柔笑着的姜玉莹。

    对视许久之后,她眼眸颤了一瞬。

    “......你容我,想一想。”

    第17章

    姜玉莹轻笑一声,满意地松开了银簪。

    在姜婳颤抖的眸光之中,姜玉莹抬起手,轻柔地抚着姜婳的背。她的指尖划过姜婳身上上好的衣料,眼眸停留在姜婳腕间通绿清透的玉镯,唇角缓缓扬起笑。

    她以为她这个庶妹,这些年应当有些长进才是,可是好像......没有呢。

    也是,她这庶妹要当真有血性。

    当年,就该直接杀了她,而不是仅仅抢了桩婚。要是她呀,谁动她娘亲一分,她便是要那人百倍奉还。

    心中想到当年时,姜玉莹嘴上虽说着不在意,眉眼还是冷了几分。

    思及此,她从姜婳手中轻轻抽出那根染血的银簪:“这玩意尖锐,还是还与姐姐吧,若是伤到妹妹的手,便是不好的。”

    姜婳手未松开,也未抓紧,只是沉默着,望着姜玉莹。

    许久之后,她轻声道:“姜玉莹,你真的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姜玉莹轻声一笑,自然地握上了她的手:“自然,妹妹,你便想想,自小到大,姐姐我何时骗过你。你也知,当年姐姐宁愿担负骂名,都要嫁与谢郎,其中情谊,这十年也未曾变过。只要你这次应了姐姐所求,姐姐便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姐妹一场,我也不愿,季姨娘的事情,就这样埋于土中。姐姐知晓,你当年嫁给谢郎,只是为了报复姐姐,若是要谈什么喜欢呀爱的,自然都是没有的。姐姐当年年少不知事,也是做错了很多事情,妹妹就原谅姐姐一次。”

    在姜婳通红的眼眸中,姜玉莹扬起一抹笑。

    “就答应姐姐吧。”

    似乎是料准了她会答应,姜玉莹装模作样地讲了一通后,就势在必得地看着她。

    恍惚间,姜婳似乎又回到了年少之时。

    她那时有一只心爱的小兔,小兔有着雪白的毛,一双红眼似宝石一般。小兔的尾巴蜷成小小的一团,但她轻轻拨着就能变长。

    她儿时没有太多玩乐的东西,这只被兄长随意赠予她的小兔,成为她平日唯一的玩乐。可有一日,她突然在院子中寻不到小兔了。隔日,被活生生剥了皮的‘小兔’被仆从随意扔在了她院中,她红了眼跑过去时,小兔血红的身体躺在尘土上,痛苦地蜷曲。

    那时,二姐姐也是站在不远处,如现在这般,对她笑。

    她怔了一瞬,望向对面的姜玉莹。

    一声“我不答应”哽在喉间,死死说不出口。

    ......她想知道当年姨娘发生了什么。

    姜玉莹似乎也觉得,今日已经够了,要给她些时间,手轻轻抚上她头上的碧玉簪,稍一用力,拔了下来,拿在手中。

    她柔着笑:“倒是未想到妹妹如此犹豫,那今日便算了。妹妹回去之后呀,好好想想,这笔买卖,妹妹不亏的。三日之后,今日那家酒楼间见。”

    说罢,她眼光留在从姜婳头上拔下来的碧玉簪上。

    “你我姐妹多年未见,这碧玉簪,就算是妹妹给姐姐我的见面礼吧。”

    姜婳下意识捏住姜玉莹的手,想讨回来。

    ......这玉簪是夫君前两年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可不等姜婳出声,姜玉莹就侧身一避,将玉簪藏到了身后:“妹妹不要如此小气嘛。”

    说完,提了衣裙,转身走了。

    看着那抹逐渐淡去的身影,姜婳心陡然一痛,一股茫然无措向她袭来。

    她陡然觉察这十年的恍惚。

    她以为她踏出了姜府那道门,困住她的泥沼,便永远地消失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她走了,姨娘怎么办呢。

    留下寥寥数语便匆匆离去的,她的姨娘......

    永远笑意透着悲伤的脸。

    死后纤细苍白又僵硬的身子。

    她那些日抱着姨娘,感受到姨娘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她固执地将自己撑入姨娘怀中,一遍一边同她讲述这一日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儿时一般。

    可她后来做了什么......

    姜婳眼眸通红,心中一根弦陡然崩裂。

    她爬了夫君的床,成为了丞相府的主母。夫君带她离开困住她年少的泥沼,她欢喜又愧疚地将姨娘那在身后。

    可那是姨娘啊......

    她怎么会,这么对姨娘呢。

    她真的对姨娘的死,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姜婳以最恶劣的猜测,诘问十年前那个惶恐不安却又欢喜新生的少女,以彼时少女的茫然,为自己判下死刑。

    她崩溃得大哭,可有那么一瞬间,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在一旁的顽童被陡然痛苦的大人吓到了,凑在一起,好奇又害怕地望向蹲在地上痛苦的人。是个顶顶好看的夫人,只是,哭得好伤心。

    几个孩童用布衣裳擦了擦手,互相在兜里掏了掏,许久才终于掏出一颗饴糖来。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推了一个玩水时候胆子最大的上去。

    被伙伴催促的小少年紧张地捏着手中的糖,被身后的孩童推着向前面走了几步,最后小小的身体停留在蹲坐着痛哭的人面前。

    他从未看人这般哭过。

    听着便觉得,是好伤心好伤心的事情。

    他平日大哭时,娘亲便会骂骂咧咧给他一颗糖,于是他用布将自己不算太干净的小手擦了又擦,然后握紧那颗糖,小手在这人面前摊开。

    “夫,夫人,吃糖,别,别哭了。”

    看他是最勇敢的小孩了。

    夫人也望向了他,对上眼神那一刻,他才发现夫人远比远处看时要好看,他不由懊悔,今日出门时应该多带几颗糖的。

    那样,是不是夫人就能......少伤心一些了。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好看的夫人,有些局促不安,白嫩的手掌心上那颗糖仿佛在发烫。他状着胆子道:“我娘说,吃糖,伤心就会好了。”

    见夫人久久没有接过,他不自信地补充。

    “真的......”

    姜婳怔怔看着眼前这颗糖,许久之后,拿了起来。

    她眼眸通红,泪痕杂乱,茫然无措地望向面前的孩童,似乎没有办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怔了一瞬,慌乱从荷包中拿出几块银子,递给了孩童。

    孩童无措地望着面前这个好看的夫人。

    被同伴唤回去时,人还没反应过来。

    好......好多银子。

    姜婳捏着那一颗糖,缓缓起身,橘糖恰这时候回来,见到姜婳这般狼狈伤心模样,急忙放下手中风筝,焦急上前。

    “娘子,怎么?怎么,怎么,哭成这样。”

    一般慌忙问,一边拿了帕子擦。

    姜婳摇头,再摇头,惶然之际,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干呕。

    弯下腰那一瞬,一直被她捏的紧紧的糖,突然就落下去了。

    她怔然了一瞬,随后在橘糖担忧的眸光中,轻声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办。

    她做不到无视姜玉莹口中那番姨娘是被人害死的说辞,她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想为姨娘讨回公道。

    她想将她这十余年的苟活,还给姨娘。

    可也做不到,为谢欲晚纳姜玉莹为妾。

    谁都可以......

    不可以是谢欲晚。

    她茫然地哭泣着,像是孩子一般靠在橘糖怀中,一遍一遍道:“我该怎么办......橘糖,我该怎么办......”

    她需得承认她的软弱与无用。

    这十年她被夫君养出来的礼数与气度,只在这一瞬,就崩然瓦解。

    可那是姨娘......

    橘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地环住她,轻声哄着:“没事,没事,娘子,没事的,你同橘糖说,橘糖,橘糖帮你。”

    姜婳眼眸闭上,颤抖摇头。

    这种事情,橘糖要如何帮她。

    像是见不得她这幅伤心模样,橘糖起身:“娘子,先让马夫送你回去,我去寻公子。”

    姜婳几乎是一瞬间,就拉住了橘糖的手。

    她眸光慌乱,拉住橘糖的手却很紧,在橘糖诧异的眸光中,姜婳一点一点,摇头。

    “......别去。”

    起码现在别去。

    *

    回到府中之后,橘糖焦急扣着手。

    从那回来之后,娘子,娘子就像疯了一样。

    把自己关在书房中,疯狂地处理这几日那下的府中事务。

    没有哭,没有闹,还很平静。

    但是......这不正常啊?

    橘糖急的团团转,终于才想起来,湖边除了瞌睡的马夫,还有一直暗中保护的暗卫。她打了个暗号,一道影子自树下而下。

    “适才在湖边,发生了什么?”

    暗卫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

    橘糖眉蹙得越来越深,指甲狠狠掐入肉中。许久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慌忙问道:“这消息是不是已经传到宫中了。”

    暗卫垂头,示意这不是他能说的事情。

    随后望向一同长大的橘糖,冷声道:“姑娘还记得谁才是主子吗?”

    橘糖手一顿,烦乱地甩开衣袖:“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来管我了?”说完,她越发烦闷,不想再看见这暗卫这张死人脸,径直离开。

    到了书房前时,却开始踌躇着步子。

    今日的事情,公子定是已经知道了。

    娘子会怎么选......

    第18章

    宫内。

    大殿之中,送信的暗卫跪在地上,将今日在溪边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报上去。

    原本谢欲晚正处理着公务,听见暗卫复述一句话时,笔顿了顿,随后,随意放下了笔,清淡道:“再说一遍。”

    暗卫没有任何犹豫,将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毛笔静静躺在笔架之上,沉默少许之后,谢欲晚望向一旁值班的莫怀:“府中可有传来消息?”

    莫怀垂头:“尚未。”

    谢欲晚望向殿外,天色晕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了。

    “公子可是要回府?”莫怀低头问。

    谢欲晚没有说话,莫怀懂了,出门去备马车。等到莫怀回来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谢欲晚望着外面的雨,清淡的眸让人看不清情绪。

    莫怀原以为他要出宫回府,可片刻之后,他又批改起了面前的奏折。莫怀低头,不再出声,恍然间,夹杂着雨丝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在漫天的冰寒之中,殿中那人,神色淡漠地批改着奏折。

    等到雨停了两个时辰,谢欲晚放下笔,望向莫怀。

    他轻启唇,却又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再问的必要。辉煌的大殿之中,清冷的公子眉间多了一丝疑虑,向来平淡的眸,也添了一分暗色。

    “莫怀,回府。”

    莫怀望了望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连忙下去安排。在他的余光中,看见公子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夜色。

    似乎屋檐还在滴答着雨,可这秋雨,分明两个时辰前就停了。

    马车从府中到宫内,只需半个时辰。

    娘子啊。

    *

    橘糖在书房外,望着书房内燃起来的灯。

    烛光将书房内女子窈窕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她静静地望着那道影子,只见其手中的笔不曾停,每隔一刻钟,手下的账本都会被翻上一页。

    白日下了雨,夜间虽然没有下了,但是云间的月,也没了。

    橘糖轻叹一口气,不知晓自己是否能把暗卫的事情报给娘子。虽然公子在安插暗卫的事情上并没有瞒着娘子,但是娘子大抵是不知道,暗卫,同府中其他侍卫是不一样的。

    即便是侍卫之首的莫怀,在公子的暗卫面前,也不够看上一眼。

    守在娘子身边的暗卫,也就是她今日询问的那人,名为寒蝉。寒蝉是暗卫中最优秀的一批,无论周围环境多吵闹,他能听清方圆十米之内的所有声响。

    故而今日娘子同姜玉莹的谈话,寒蝉当是能一字不落地复述。

    公子那边,应该早就收到消息了。

    她不敢去细致分辨其中的利弊,只是看着娘子这般模样,她心疼至极。不等橘糖想清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吞咽一声口水,转身垂头:“公子。”

    谢欲晚眸色平淡,眼神略过橘糖,望向书房。

    “我去禀告娘子。”橘糖转身就要走,还未迈出一步,莫怀就拦在了她身前。橘糖顿时脚步不敢动了,她头垂得更低。

    寒蝉这时也从暗处过来,淡看了莫怀一眼。

    橘糖没了白日怼寒蝉的模样,手指搅着衣裳,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莫怀维持着拦在她面前的姿势,低眉垂着眸。

    橘糖陡然跪下,行礼:“公子,奴错了。”她声音很轻,却又很急,怕惊扰到书房内的人。

    白日下了雨,她跪的地方恰是一方水潭,不过片刻,半身的衣裳便被浸湿了。

    微暗的火光下,谢欲晚淡淡看了橘糖一眼。

    “你有何错。”

    寒蝉依旧一副死人脸,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他很少开口,此时却提醒了一句:“去开门。”

    谢欲晚淡淡看着,并没有说什么。

    橘糖狼狈地走到书房前,手颤了一瞬,才敲了上去。

    书房内并没有回应,橘糖停顿一下,再敲,停顿一下,再敲,整整敲了三次后,直接打开了门。

    姜婳陡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拿着笔的手一顿。

    一眼望过去,见到橘糖衣裳上满是污水,她一怔,忙起身,却在抬起眸时,陡然看见橘糖身后平静着脸的谢欲晚。

    她眸一顿,望了望橘糖脏污的衣裳,又看了看身后平静着脸的谢欲晚。

    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橘糖垂着头,眼已经有些红了,寒蝉不知何时已经隐退下去,只留下一个莫怀,守在门边。

    姜婳似乎有些意识到了,但是不知晓这件事情同橘糖有什么关系。

    “......橘糖,你先出去。”

    橘糖没有动,等到谢欲晚望过来一眼时,才垂着头出去了。

    姜婳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怔然一瞬后,望向对面眸色平淡的人。

    他眉眼平淡,眸色却比平常深一些。

    好像生气了。

    谢欲晚平静望着她,但是许久,竟然也未听见她开口说一句话。

    姜婳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大抵能猜到,同今天溪边的事情有关。夫应当是生气了。但是,她好像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

    是因为二姐姐让他想起了她当初在姜府设计他的那一幕吗?

    还是因为,他知晓了她当初只是为了报复二姐姐才推开那扇门,毁了两人的名声,成就一桩孽缘。

    这般想着,她沉默了一瞬,似乎,夫君生气,也寻常。

    换做她,她也会很生气的。

    她似乎觉得自己要说一声‘对不起’。

    她也的确说了。

    在两人对视长久的寂静之中,她垂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谢欲晚眸深了一瞬,似乎准备说什么,却又听见姜婳说:“当初是我怨恨二姐姐,才作下如此不堪之事,如果,如果你觉得......我,我可以......”

    在她的对面,清冷的公子,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之后,眸中染上一抹失望。

    “没有别的了吗?”

    姜婳脑中一片茫然,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同橘糖无关,不要怪罪她。”

    空气沉寂了一瞬,随后,一声不知何意味的轻笑声从谢欲晚唇间溢出,他望着对面垂着眸的女子,眸中的神色越来越深。

    可即便怒极,面对她时,他依旧维持着风度。

    甚至不舍得拿她开口。

    只是启唇,厌声道:“她无错?姜婳,你知不知道,那银簪能直接要了你的命。你明知晓有尾随之人,明知马夫昏睡了,还让橘糖走远,你是要做什么。她明知你情绪不对,明知你身旁无人,还要走远,她又是要做什么?”

    “姜婳,你告诉我,什么人值得你用自己去诱,什么人值得你这般去见。”

    姜婳垂着眸,一言都发不出来。

    他生气的东西,似乎同她所想的,不一样。

    她唇试着张开,却发不出声,望向谢欲晚的那一瞬,眼眸陡然红了。

    谢欲晚长眸半抬,原本流露出一抹厌色,可当对上那双通红的眼时,心中那些情绪似乎一下子泄掉了。

    他开始想,他是否太过苛责于她。

    可他遍寻十年,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才让她如此不信他。

    纳妾之事,不信他,言他是否府外有欢喜之人。

    溪边之事,不信他,雨停后数个时辰都未等来她一句相见。

    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姜婳。

    明明他们之间,只有数步。

    姜婳从未见过谢欲晚这般的眼神,她惶然地垂下眸,侧过身,一声又一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我当初不该那么做,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同二姐姐的事情,我不该牵扯到你的。”

    她的愧疚是如此地明显,就像是这十年丝毫未消减。

    谢欲晚突然就说不出来什么了。

    她知道吗,当年她推开那扇门,褪去自己的衣裳时,也是如今这般神情。眸色惶恐,颤抖,不安,愧疚。

    红着眼,眸都是颤的,覆上他的身。

    就连吻上来的那一刻,眸中都有泪光。

    生生像他强迫了她一般。

    眼前的人,同十年前的人,在他眼前,开始重合。

    红着眸,流着泪,颤着眸。

    像是全世界的悲痛,都在一瞬间降临了,连绝望的气息都是如此相似。

    他想张口,却哑了声。

    他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这十年,他第一次这般问自己。

    他没有得到一个能算作答案的答案。

    他还是将红着眸的人拉入了自己怀中,用一只手将人按进自己怀中,哑声道:“没事,没事了。是马夫贪睡,是橘糖贪玩,是我该嘱咐好奴仆......”

    姜婳没有止住泪。

    恍然间,她似乎又得到了一颗糖。

    她握着那颗糖,哭得却越来越狠,手紧紧握住那颗糖,就像是她狠狠环住了身前这个人。她似乎想将心中的惶恐与不安都哭出来,又似乎觉得,再这样多一刻,再一刻,她唇间便能甜上几分。

    她依旧在道歉。

    就像这十年间,她无时无刻不在道歉。

    她永远卑劣地将谢欲晚卷入了她同姜玉莹之间,是她的软弱,让她从前只能抓住谢欲晚这根稻草,如今亦只能躲在他怀中哭泣。

    她不想......她也不想。

    可她控制不住,她控制不住。

    第19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不住地重复着,许久都未说出什么别的话。

    谢欲晚垂下眸,静静看着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等到她在他怀中哭声逐渐停下来之后,他将人放到了椅子上,蹲下身,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了她的泪痕。

    她在哽咽,与之相对的,是他的平静。

    “好些了吗?”许久之后,他轻声问道。一边说着,一杯温热的茶水被递到了姜婳身前,他垂下眸,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姜婳抬眸,接过了那杯茶水。

    温热的触觉顺着瓷避传递过来,与之对应的,是相触时谢欲晚常年冰凉的手。

    可明明已几近冰寒,指尖相触时,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她怔怔看着手中的茶,开始思考这乱轨的一切。

    从他们成婚之后,她便未在他面前,如此狼狈过了。她知道......她哭起来的样子,很不好看,眼是红的,鼻尖是红的,眉间也是红的。便是姨娘,见她哭闹,都会轻笑。

    可他今日,吓到了她。

    她未见过他如此生气的模样,即便是当初纳妾之事他们偶有争执之际,她也从未,在他眸中看见过今日这般的失望与厌色。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怕了。

    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

    但是对上那眸光那一刹那,她眼眸就陡然红了。然后,就有了适才发生的一切。可适才只是她失控,如今冷静下来,她变得有些茫然。

    她未想好要如何处理姜玉莹的事情。

    谢欲晚似乎不太在意她此时的出神,只是用干净沾了温水的帕子,轻轻描摹着她的脸。她怔然,抬眸望向正俯身看着她的谢欲晚,指尖颤了一瞬。

    她似乎该说姨娘,似乎该说姜玉莹。

    可抬唇却只是小声道了一句。

    “谢欲晚,这水好苦。”

    谢欲晚为她擦拭脸的手一顿,眼眸中的神色浓了一分,轻声道:“好。”

    说完,他放下帕子,走到一旁的木柜前,俯身,翻找出糖罐。

    他没怎么犹豫,用干净的帕子包了两颗,反身走到了姜婳身前。她依旧安静地望着他,等他抬起手时,她张口。

    口腔被糖块填满,但其实姜婳已经尝不出什么滋味了。

    但她还是笑了,眸哭得比兔子都红,但是唇边,有了笑意。

    谢欲晚用指腹抚了抚她泛红的眼尾,眼眸平淡地望着她。这是姜婳这些年,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最常见的眼神。

    她最初并不知晓,只以为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

    可后来橘糖对她说,不是这样的。

    那时橘糖望着她,神色有些忧伤。

    她说,从前公子不是这样的。

    只是当年老爷入狱,全族流放,后来得了恩典,也只堪堪全了全族姓名。从那时起,自小背负神童一名的公子,就成为了谢家一族复兴的指望。

    族中人开始以这世间最严苛的要求要求公子。

    不许笑,不许哭,不许欢喜,不许厌恶。

    不许流露一切情绪,成为他人可能抓住的把柄。

    那时公子偶然间在书院外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因为寻不到合适人家,就暂时养在了身边。但这件事被族中的长老知道了之后,他们趁公子去书院之际,直接丢掉了小猫。

    等公子回来之后,等待他的,是全族人审视的目光。

    他们让公子在祠堂跪了整整三日。

    其间,所有长老就一起,注视着他。

    他们没有责怪,没有打骂,只是冷冷地,用一种失望的目光看着跪在祠堂正中间的公子。

    他们说,家族未兴,公子怎么可以拥有欢喜。

    自那以后,公子便鲜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了。

    所以此时姜婳看着谢欲晚,见他眸光平静,心止不住地疼。这种疼,与愧疚,全然不同。

    她甚至忍不住用手触了触他的唇。

    他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然后,就听见她说:“谢欲晚,对我笑一笑。”

    他怔了一瞬,随后抬起了眸,同她对视之际,笑了。

    姜婳怔怔看着,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角边。

    她好像,心泛起疼,却又不同于往常那种疼。一种复杂的情绪乱着她的心,在与他对视之时,她从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们不是没有过比今日更亲密的距离,但又好像,都没有此刻近。

    她轻声打破了寂静,认真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神情同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异,只是更加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待到看见她眸中的认真时,他轻声‘嗯’了一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