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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姜婳掐着时辰向后院去。

    如姜萋萋所言,姜玉莹心虚,清理了所有人。所以一路上,她都没有遇见一个人。姜婳止步在南厢房前,面前那一扇门,是谢欲晚所在的屋子的。

    她以为她不会犹豫的,但是轻轻一推就能开的门,还是困了她一刻钟。

    她惶惶地望向空中那轮月,月光洒在门扉上,很快,月光又变成那日烈火湮没姨娘的模样,她眼眸一下子红了。

    谢欲晚,对不起。

    对不起……

    她推开了那扇门。

    向来清冷的矜贵公子,此时衣衫半解,一身潮红躺在榻上,听见响动声,凤眸徐徐向她望来。

    那一眼,清冷夹杂着厌恶。

    姜婳向他走过去,轻轻解开自己的衣衫。

    他就那般冷眼看着她,待她褪得身上只有一层小衣时,他眸中依旧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她尝试亲吻上去,他似乎没有力气,那双好看的凤眸只是静静看着她。她很难形容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目光,平静,清冷,厌恶。

    如若不是他每处皮肤都泛着潮红,只看神态,她都觉得,此时他比她要清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她闭着眼,将谢欲晚本就半褪的衣衫全部褪去。但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她。

    那视线,仿佛能穿透她肮脏的灵魂。

    她怯弱地闭着眼,掩耳盗铃,慌乱地随处亲吻,听见身下一声闷哼声时,她一怔,随后更胡乱地吻了上去。

    窗外逐渐传来火光和吵闹声,在那一瞬,一滴泪顺着她的眼,滴在他的胸膛上。

    谢欲晚静静地看着,在他身上颤抖着身子的少女。

    窗外的响声越来越大,少女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她似乎不知自己的惶恐,甚至不知,他们现在赤身|裸|体,他人推人而入,没有屏风遮挡,一眼便能看清所有。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解,

    做下这般事情的是她,怎么落泪的还是她呢?

    随着门被“砰——”地一声打开,灯火即将照进来那一刻,他抬手,将没反应过来的少女压到身下,被褥也随之轻飘飘盖到两人身上。

    一声声“啊啊啊”此起彼伏,杂乱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切看起来都‘热闹’极了。

    姜婳亦闭着眼流泪。

    只有中了药的谢欲晚,清清冷冷地望着身下的少女。

    似乎这无限吵闹的房中,就只有她一人。

    众人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有人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尖锐的“啊啊啊”。

    姜婳身子一颤,谢欲晚微深了眸,他抬起眸,将明显害怕的少女按在胸前,一只手抚住脸。随后,青年冷声开口:“姜大人,这虽是姜府,可在下的房间,您随意带一群人闯入,是否也太不符合礼数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那个只被被褥勾勒出体型的女子。

    见人还没出去,谢欲晚也没了少年权臣的矜贵,失去了耐心,蹙眉冷声道:“还不滚出去吗?”

    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赶着出去。

    就在这时,一人指着地上的衣裳,声音小,却能让全部的人都听得到:“这不是给谢大人敬酒的姜三小姐今日穿的衣裳吗?”

    今日宴会上,就只有姜婳因为姨娘的缘故穿了一身锦白裙。

    众人面面相觑,想一探究竟,又怕惹了谢欲晚霉头,一众人犹豫着,到底怕谢欲晚彻底生气,故而踌躇之后还是快步出去了。一出去,他们都叽叽喳喳了起来。

    时不时,众人还看一看一旁脸色铁青的姜奉常。

    姜奉常铁青的脸色:“多谢各位来姜府酒宴,天色已晚,诸位不如早去歇息。”他勉强抬手行了个礼,就小声对侍卫吩咐:“都送回去。”

    等到屋内门再打开时,谢欲晚已经穿好了衣裳,他向着屋内一招手:“姜大人,请。”

    姜禹一摆衣袖,进去就看见姜婳低着头坐在软椅上。

    他愤怒地撩起袖子就要上去打。

    姜婳脑子乱乱的,下意识闭上眼,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巴掌落到自己脸上。颤着抬眸,就看见谢欲晚控住了父亲要打她的手。

    谢欲晚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清冷对父亲道:“未问缘由,直接打人,姜奉常未免粗鲁了些?”

    姜禹把手甩开,冷哼一声,怒道:“既无父母之命,也没媒妁之言,此番是为无媒苟合,一介女子,不知自爱,不知廉耻。我姜禹,宁可没有这个女儿。”

    姜婳被姜禹说弯了腰。

    谢欲晚看着,眸一深,清淡道:“没有吗?”

    一句话,姜禹和姜婳都望向他,只是两人情绪陡然不同。姜禹极端愤怒,姜婳懵懂诧异。

    姜禹:“你什么意思?”

    谢欲晚慢条斯理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同姜家三小姐,三月前定下了婚约,今日酒宴,我情难自禁,和自己一月后即将成婚的娘子亲热了番。只是不知道是哪些不长眼的人,推了门闯进来,这才闹了笑话。”

    话音一路,姜禹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只是方向有些偏,就连碎到地上的碎屑都没有沾到人。

    谢欲晚冷淡着眸,静静地看着姜禹。

    姜婳就看着,那个在她世界中不可一世主宰生杀傲慢虚伪的父亲,在谢欲晚的注视中,逐渐弯下了腰,随后,他跪下来,苍老的声音带了些颤抖:“下官谢过大人。”

    而那位少年权臣,全程都在平淡地喝他的茶。

    那些困住她和姨娘一生的东西,那座压倒她和姨娘的大山,那些世俗的礼数和规矩,原来在他面前,只是蝼蚁一样轻飘的存在。

    许多年后,姜婳依旧记得这一幕。

    而现在的姜婳,只有沉默。

    从他人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就早已失去了发声和辩解的权利。

    可,她没想过,嫁给他。

    她不配。

    可当她想开口时,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她提起的一股气,突然就泄了。

    拒绝,她同样也不配。

    他不再看她,只虚虚喝着杯中的茶。

    姜禹手颤颤的:“那大人,我这就,退下了。”

    谢欲晚点头,没有在意姜禹诚惶诚恐的退下,一双眸,直直看着姜婳。

    姜婳握拳,她也该回去。

    却不等她起身,他就径直压了过来,他声音清冷而玩味:“未婚妻,你下的药,你自己解。”

    那一丝淡淡的厌恶,顺着那个疏离的吻传递过来。他掐住她的脖子,断了她的呼吸,伏在她脖颈处。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颈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仰着头,瑟缩身子,与之唇相贴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皮肤都还是潮热的……

    第4章

    后来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她甚至没有机会去欣赏姜玉莹的气急败坏,就被谢欲晚手下的人,直接带离了姜府。

    踏出姜府那一刻,春日的风向她涌来,阳光洒在她脸上,她茫然地看着门外的一切。

    她没有回头。

    那个困住她和姨娘十几年的囚|牢,那座压得她和姨娘不得喘息的大山,就那么轻易地,因为谢欲晚一句话,轰然崩塌。

    将她带出府后,侍卫将一方玉佩递给她:“这是大人的随身玉佩。”一同递给她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盒。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眸,没怎么看玉佩,就不可置信地接过玉盒。这个形状,她能想到的,只有一样东西。

    “是姨娘的骨灰吗……”

    侍卫将玉佩一同塞入她手中,淡声道:“如夫人所言。”

    姜婳抱住玉盒的手一紧,心被这一句“夫人”烫出了疤痕。她手颤抖着,她如今站在这春日的阳光之下,欢喜拥有的一切,是如何来的呢……

    是牺牲了谢欲晚来的。

    被她玷了身子,污了名声,占了正妻之位。

    名声赫赫的少年权臣,风光霁月,位高权重,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如若不是这场阴差阳错,他本是她一生都难以触碰的人。

    她用这般卑劣的手段,牺牲他诸多,只是为了报复……姜玉莹。

    她心被烫的难以思考,手中的玉佩,怀中的玉盒,这一件一件,像是雨日前天空中黑沉沉的云,一片一片,压在她心上。

    她不后悔那天推开那扇门。

    但她愧疚。

    *

    大婚后。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第一个月,谢欲晚很忙,每日她们的交集,可能就只在床笫间。

    除开在姜府第一次凶狠些,其他时候,他其实很温柔。

    她总是不敢看他,夜间的烛光已经很暗了,可她还是不敢看他。她偶尔能感受到,那双凤眸总是平静地望着她。

    有些冷。

    具体是厌恶,还是疏离,她不敢去细看。

    偶尔她独自在府中时,会看见一方白绫,从空中悬下。她知晓自己,大概是得了什么病,但她未听过这种病。

    她也请了大夫,大夫来了,说她眼睛没问题。

    她望着空中那方白绫,轻声应了声“嗯”。

    她其实不是很怕,这是姨娘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东西,她怕什么,也不会怕这种东西的。

    更何况,她喃喃道:“别人都看不见,只有我看得见,那便是假的。”

    只是,她从来不敢细想。

    每个大夫都说她眼睛没有问题,那是哪里的问题。

    *

    他们成婚的第一年,第三个月,第十一天,谢欲晚请了半月的假,回来清淡同她吩咐一声:“三日后要去商阳。”

    商阳是谢家祠堂所在,族中经历上一辈颠簸还留在这世间的老人,大多数都居在商阳。

    她有些惶然。

    那日谢欲晚虽对她已算百般维护,但还是有碎嘴的人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已经传遍了。

    她是通过在酒中下药,又不知廉耻去勾引了谢欲晚,才得来的正妻之位。

    偶尔,姜婳其实回想,这个传言,也没有太大问题。除开药不是她下的,除开她本质只是为了报复姜玉莹,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论迹不论心,但她,连心都不干净。

    长安城传遍了,商阳离长安不过两日路程,又是谢欲晚的消息,想必,她的事情,早就传回族中了。

    但她只是惶然,不是不想去,她没有想不想去的资格的。

    故而三日后,同谢欲晚乘坐同一辆马车时,她很乖巧。

    两人白日很少相见,同乘一辆马车,也没有什么话好说。谢欲晚闲适翻着一本书,姜婳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道清冷的目光望向她,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浑身的神经顿时敏感起来。

    但他只是淡淡看着她,也不曾说什么话,即便直到被她发现了,也只是更加随意地看向她。

    他身上有一种,她这一生,不曾有过的肆意。

    *

    到了族中。

    姜婳扶着谢欲晚的手,下了马车。

    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她怔了一瞬,其实,无论她们私下关系如何,只要是在外面,谢欲晚都会给她最大的尊重。

    别的夫人有的东西,她从未缺过。

    站好那一刻,数道凌厉的目光向像刀子一样,剐在她身上。她僵硬地望向前方,行礼:“妾见过各位长老。”

    长老们冷哼一声,就往前走了。

    她茫然地望向谢欲晚,可谢欲晚此时却没有看她,只在她走路不小心要摔倒的时候,不动声色扶了她一把。

    一到祠堂,一身白袍的长老对姜婳怒斥:“跪下。”

    她怔了怔,随后安静地跪下了。

    周围的人安静了一刻,似乎没想到做下这般事情的女子这么听话。谢欲晚眸深了一瞬,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望向了为首的谢青长老。

    谢青冷哼一声,不看谢欲晚。

    直接将这种女人迎为正妻,他未直接同谢小丞相计较,他还冷什么眼。谢青直接无视,正欲当着所有族人面数落姜婳时,余光中看见谢欲晚蹙了眉。

    谢青手一挥:“先下去。”

    一时间,祠堂内,只有谢青、姜婳、谢欲晚还有几位年长的长老。姜婳颤着身子,低垂着头,望着漆黑的地面。

    她知道这是受罚。

    可不知为何,相较于丞相府那些软绵绵的棉花,这惩罚,来的,让她安心许多。

    姜婳不敢抬头去看长老们的眼神,长老们的厌恶,和二姐姐的厌恶,是不一样的。

    二姐姐的厌恶,是恶。

    长老们的厌恶,是厌,是对她的一种审判。

    她犯了错,如何经得起审判。

    跪了半个时辰后,长老们就出去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头看了一眼。

    她身后,只有漆黑的一片。

    心陡然地被刺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个插曲略过去。

    她不敢细究。

    等到一个孩童跑进来,小声对她说:“姐姐,结束啦,可以回家啦。”

    她一怔:“……回家?”

    小孩对她嘻嘻一笑,却不肯再多说什么。

    姜婳起身,没太注意,直接跪了下去。

    她这才发觉,从天亮跪到了快天亮,她已经跪了大半日了。两个膝盖,若不是衣裙遮着,应当都能看见发紫了。

    她一边揉了揉发疼的腿,一边缓慢地起身,这一耽搁,她就忘了适才小孩笑嘻嘻说的东西。

    故而,当她推开门,看见榕树下提着一盏孤灯的人时,楞在了原地。

    他身姿颀长,显瘦挺拔,持着一盏不太亮的灯。

    她未见过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即便是这般昏暗的烛光,也能映出那张如玉的脸庞。

    那么一瞬间,她好像能理解,二姐姐为何会如此喜欢他了。

    但这些想法,都只是停留了一瞬间。她的心里面装了太多东西,情爱什么的,都是太遥远的东西。

    此时,她在想的,是——

    他来干什么?

    小孩笑嘻嘻的话同他清淡的声音一同传入她耳朵。

    “回家了。”

    说着,他递过他的手,她怔怔地牵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愣,竟笑了起来。

    万物失色,亦不为过。

    姜婳彻底愣住,她从未看他真正笑过。但,这,为什么就突然笑了?她捉摸不透,但更不敢问,只能牵着他的袖子,小心控制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直到身前的人突然停下,她一下撞到他身上。

    她忙道歉:“对不起,我,我……”

    谢欲晚奇怪地看着她,这一次,他情绪表达地很清晰:“不是你的错,为什么道歉?”

    他微微俯身,那双好看的凤眸,就那样直直看着她。

    姜婳下意识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不起……”

    谢欲晚眸中笑意一深,牵住少女的手,向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姜婳整个人都不太适应,手僵硬地不知道如何摆动,他注意到了,也没太在意,只是领着人,一步一步,向着他们的家走去。

    天□□亮,其实已经没有月亮了。

    但姜婳望向天空,还是看见了一轮小小的月。

    她依旧僵硬地被人牵着,他依旧眸色平静地向前。

    *

    谢欲晚修了半月的假,但在商阳只呆了三日。

    走的时候,姜婳同长老们行礼,长老们依旧是冷哼一声,不太理会。倒是有一群小孩笑嘻嘻同她摆手。

    “姐姐再见。”

    “姐姐下次再来。”

    “好看姐姐回家啦~”

    姜婳被“回家”这个词烫得心上一疼,轻呼了口气,又慢慢咽回去。

    马车上,谢欲晚依旧在翻阅那本书,姜婳依旧垂着头看着手指。

    姜婳也依旧能够意识到,谢欲晚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依旧不敢,抬眸去看。

    直到手中被递过来一本书——《春》,她知道,是一本快失传的古籍。从前的夫子在为她们上课之前,有稍微讲过这本书。

    内容通俗易懂,适合六岁孩童……

    姜婳顿时咬唇,随后捂脸。

    二姐姐不喜她读书,不喜她写诗,不喜她读赋。甚至平日夫子只要夸她一声,二姐姐就会从其他地方把她折磨回来。

    有时候,是她心爱的兔子被二姐姐剥了皮。

    有时候,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嬷嬷被污蔑偷东西遭到责罚赶出府。

    她逐渐,就真的不读书了。

    不读书,不写诗,不读赋,成为每一任夫子口中最不学无术的学生。

    谢欲晚做夫子那两个月,她自然也是如此做的。

    那这般,他将这《春》给她看,也的确……没什么问题。说服了自己,姜婳小心翻开第一页,饶有趣味地看起来。

    她看的很入神,甚至连谢欲晚看着她都没发觉。

    风顺着马车车帘吹入,光洒在少女柔美的脸上,映出姣好的轮廓。

    第5章

    他们成婚的第二年,第三个月。

    姜婳已经许久没有看见那根只有她能看见的白绫了,她现在每天都很忙碌,很,很,很忙碌。

    谢欲晚请了专门的夫子教导她诗文,每日两个时辰。

    府中的事物也开始逐渐交到她手上,很多,很多,很多……只要她想,她甚至可以从早晨处理到隔日早晨,如此往复。

    可事情做多了,难免会出错。

    掌管府中事物不过一月,她就犯了一个大错——备错寿礼。

    长安侯府的老夫人,是当年在龙威之下,罕见帮过谢家的人,是整个谢家的贵人。

    她便是备错了,这位老夫人的寿礼。

    老夫人因为少时经历,极为厌恶牡丹。而她准备寿礼,恰备了一柄罕见的玉牡丹,等到寿宴上送上礼后,老夫人脸色顿然变了。

    她被相熟的夫人提醒了,才知晓其中门道。

    虽然老夫人只脸冷了一刻,但她知晓,她已经犯了大错。即便她不是刻意所为,但到底是极大的冒犯。

    她从前不常出门,更鲜少出席宴会,对旁的家族的喜好厌恶并不了解。她若只是当年那个府门都出不了的姜三小姐,也没什么。

    可她现在是谢欲晚的正妻……

    她此番作为,只会让老夫人寒了心。

    一边处理着手中账本,一边想着如何向老夫人赔罪,一边想着这件事如何同谢欲晚说,这般想着,她突然想到……

    这个寿礼,她询问过谢欲晚啊?

    谢欲晚那时清淡瞥了她一眼:“玉牡丹,嗯。”

    姜婳脑子突然变大,突然犹豫要不要同谢欲晚说这件事了。犹豫着,她停下了笔,将笔好好放置在笔架上后,撑着头,眨了眨眼。

    所以,谢欲晚,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不太相信,他不知道。

    脑子乱乱的,这几个月以来,她忙碌之外,其实一直都很乱。因为……谢欲晚,对她,其实很好。

    好的,已经有些超过了尊重。所以,他不会无端看着她犯错,一眼不发的。

    那是为什么?

    不等她想出答案,就听晓春来报:“夫人,橘糖求见。”

    橘糖是谢欲晚身边的大丫鬟,自小同谢欲晚一同长大。在谢欲晚位极人臣后,主管府内一切事务。

    未成婚前,谢欲晚因为一些事情,短暂借住在姜家。那时她便同橘糖有过一些交集。

    后来嫁入丞相府,她方才知道,丞相府大小事务,一直是橘糖负责的。

    这几年间,橘糖将丞相府打理地井井有条,认真说,比她现在做的,好多了。

    她最初接手府中事物的时候,其实不太情愿。

    她知晓橘糖同谢欲晚的深厚感情,怕因为管家之事,让橘糖同谢欲晚和她心生隔阂。但橘糖卸下管家之事后,同她反而亲密了不少。

    这时,橘糖从外蹦蹦跳跳进来:“娘子,公子在书房等您。”

    姜婳眼眸弯起笑,应了一声。

    府中人大多唤她“夫人”,也只有橘糖,会亲热地唤她一声“娘子”。

    谢欲晚此时让橘糖来唤她,多半是因为送错寿礼的事情。姜婳揉揉头,有些头疼。除了承认错误,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心中这般对自己说,但姜婳,其实有些忐忑。

    比起宴会上的尴尬,比起可能的怪罪,比起圈子夫人间的风言风语,她更害怕的,是他失望的眼神。

    他教导她许久,她却犯下如此大错,让侯府老夫人同丞相府的关系,变得僵硬。

    这时,什么谢欲晚应该知晓老夫人不喜欢玉牡丹但为何不同我说的想法,已经完全从姜婳脑中消失了。

    她就只在想。

    他一定......会失望吧?

    她很怕......他的失望。

    橘糖看着姜婳整个人闷闷的,像是一个被封住嘴的葫芦,想起书房里那位主子的反应,不由笑道:“娘子,其实公子很好说话的。”特别是娘子说。后面那句话,橘糖默默咽下去了。

    姜婳整个人都有些怔,陡然听见这一句,一只手紧拧着衣袖。

    橘糖无奈摇了摇头,推开了书房的门:“公子,娘子来了。”

    谢欲晚挥墨动作并未停下,只是轻抬了眸,淡声道:“进来吧。”

    姜婳脚步还未抬出,橘糖就直接退下了。她拧着衣袖的手松了一瞬,硬着头皮过去,最后停在了他书桌前,像是犯错的学生,正等待夫子的责骂。

    谢欲晚又是提起了笔,淡声道:“过来。”

    她一怔,绕过书桌,走到了他身边,主动开口认错:“寿宴被我搞砸了。”

    谢欲晚颔首,眸一深。

    “如何砸了?”

    姜婳哑声,她其实觉得他知道。但他希望她再重复一遍,她也就乖乖重复了一遍:“老夫人不喜欢牡丹,我准备的寿礼是玉牡丹。”

    至于什么“为什么你知道却不告诉我”,姜婳一句不敢说。她没有被捉弄的怒火,只有一股淡淡的委屈,萦绕在心间,让她的眼睛都有些涩。

    这种情绪被她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她都觉得有些奇怪。但谢欲晚一直看着她,那股奇怪的念头也就消失了大半,她只愧疚地低下头。

    谢欲晚待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姜婳说一句话。

    他持笔的手一顿,清冷道了句:“橘糖从明天开始,会去你院中。”

    还是失望了吗?姜婳一怔,心突然有些涩。

    “好。”说完,她垂着头,就要向院子外走。

    “半个时辰。”谢欲晚手中的笔都未停,轻声道了句。

    姜婳的脚步顿住,眨了眨眼,乖巧地在一旁等待。谢欲晚上前,挑了一本书给她:“功课应该也快上到这里了,明日同夫子论晚来寻我。”

    “……”

    姜婳鼓鼓脸,不过很快就开始认真翻阅起来,不怪她,她最近真的太忙了,功课考试什么的,她不记得时间也很正常。

    怎么又要考试了啊?

    谢欲晚提笔的手一顿,轻摇了摇头。

    *

    隔日。

    橘糖自己带着卖身契,过来了。

    姜婳讶异,接过装着卖身契的小木盒。她没想到,谢欲晚说的让橘糖来,是这个来。

    带着卖身契来,橘糖以后,就是她的丫鬟了。

    怕橘糖因为这件事心中不舒服,姜婳面色有些忐忑。

    橘糖看着这个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娘子,轻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打不打脸啊公子,自己心疼娘子劳累,偏还要找个娘子的错处,才能把她给娘子送来。

    她只能说,她家公子啊,全身上下呢,嘴最硬。

    *

    橘糖到了身边后,姜婳平日都轻松了不少。

    将府中事物分给橘糖一部分,她上午就能安心去学功课,也能好好考试了。一时间舒服的,她都有些忘了,当初橘糖是因何来的她身边。

    三月后。

    半夜姜婳睁开眼,望向身旁的谢欲晚。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不告诉她,老夫人不喜欢牡丹?

    隔日,顶着人见人关爱的黑眼圈,姜婳成功引起了橘糖的注意。

    橘糖迟疑:“娘子,昨夜……”

    她一怔,忙摇头:“不是,我是,我是,在想事情。”

    否认之后,姜婳捂住脸,她在否认什么啊,什么啊。

    橘糖笑的前仰后翻,随后突然靠近:“所以娘子昨夜想什么想的睡不着了?”

    姜婳眨了眨眼,轻声道:“寿礼那件事情。”

    橘糖眼皮一跳:“公子还没同娘子说吗?那他是如何和娘子说,让我到娘子身边来伺候的。”

    姜婳被橘糖的反应闹得一怔:“就,送过来呀。”

    橘糖持续眼皮跳:“公子没有同娘子说,是他心疼娘子太过劳累,才将我送到娘子身边的吗?”她特意加重了‘心疼’两个字。

    姜婳乖乖摇头,随后,缓慢反应过来,耳中‘心疼’那两个字,开始发烫。

    她怔了一瞬,就用书埋住了脸。

    *

    成婚第五年,第一个月。

    五年了,姜府的一切,距离她已经足够遥远。一年前,姜禹被人举报,收取贿赂,被人告状到了御前。证据确凿,天子一边说网开一面,一边没收了姜家一大半的家产。姜家这些年,财务上本就是堪堪维持,被收了家产之后,不断有铺子出事,很快姜家就没钱了。

    没钱,姜禹就又走上了收取贿赂的老路,但他本就一直被盯着,一收,就被发现了,丢了官职。

    前些年已经嫁人的二姐姐,是下嫁。本来凭借姜家权势,在夫家颐指气使,但姜禹的官一掉,夫家就陡然硬气了起来,原本被欺负惯了的夫家人,也欺负回去。

    一来一回,就成狗咬狗了。

    至于姜萋萋,在她心爱的妹妹姜渺渺出家后,她真嫁到了江南。

    至于她,她其实很难形容她和谢欲晚之间的关系了。

    她们的开始太过复杂,以至于,后面她即使偶尔心动,也没办法迈过那一道坎。她不知道,他心中,究竟如何看她。

    *

    成婚第五年,第四个月,第十七天。

    当今陛下圣体孱弱,尚未立储,朝中多为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这日,三皇子从坊间寻了个绝色女子,暗中送到丞相府上。

    那时府中大小事务,已经全都交到姜婳手上了。那女子,要入府,先见的也不是谢欲晚,而是她这个当家主母。

    相见时,那女子穿着一身桃红衣裳,人比花娇,期期艾艾地打量着周围。

    那时她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有些紧张,心中那涌动的酸涩,同紧张一起,翻覆涌动。

    最后,还是橘糖替她先安置了那女子,看见那女子被带出去时,她深呼一口气,心却怔然得厉害。

    这五年,谢欲晚教会她许多东西,她已经能极好地处理府中的一切事物。

    但是这般事情,他未教过她——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心中会酸涩。即便为他纳个妾,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府中事物、中馈依旧会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谢欲晚也绝不是那种,会宠妾灭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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